第六章 (1)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14 16:45:36 字数:7376
金琪读书很用功。随着懂的知识越来越多和心智的成长,他也开始体会到解放带来的深刻变化。过去村里最穷的人如讨饭放牛的阿贵,过去穿的衣服要么是破破烂烂的,要么不是过大就是过小的,一副猥琐不堪的样子;现在穿起合身的带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特意别着一支自来水笔,变神气话现起来。
村里的农业合作社从初级社转为高级社时,阿贵兴奋地告诉他:“我们也转高级社了,以后只凭力气吃饭,土地报酬也要取消了。”
他听不懂阿贵说的意思,也没有兴趣去搞清楚。“谁当社主任了?”他只是随意问了一声。
“这没有变。”阿贵道,“原来的主任还是主任,我也老样子。”
“你为什么不当社主任?”在他眼里阿贵是最有本亊的人。
“这怎么可能?”阿贵道,“我连党员也不是。”
“共产党员吗?”他想到了二叔金秉义,早年不顾祖母反对,出门去参加了地下党,现在回到了镇上,当上了共产党的首任镇长。在许多人眼里,他是金家、也是沙家庄出的大官。
“当然是共产党员。”阿贵这时道,“现在还会是国民党员?不过,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快说。”他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阿贵盯视着他道:“你能保守住秘密吗?”
“能。”他毫不犹豫地道,“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阿贵还犹豫着。
“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他急于想知道。
“你要罚一个咒。”阿贵道。
“怎么罚?”他问。
“这你也不会?”阿贵道,“那我来教教你,你这样说:我某某,对天发誓,我若泄漏秘密,就遭天打雷劈。会吗?”
“会。”他马上罚起咒来,“我某某,今向天发誓……”
“谁要你说‘我某某’?你要说你自己的名字。”
“知道啦。”他马上重新罚咒道,“我金琪,今朝对天发誓,我若把阿贵告诉我的秘密,随便说出去,就让天打雷劈我!可以了吗?”
“可以是可以了,但你真的不要告诉人,包括你家里的人。”阿贵见他点了头才放心地道,“告诉你,沙老师可能参加过国民党,是一个国民党的党员。”
“你骗我。”金琪真的不相信,在他幼小的心里认为国民党(员)都是一些坏人,沙老师是那么可敬可爱,怎么会是国民党(员)呢?想到宛玉还会受影响,他很担心地问,“政府会对他怎么样?”
“这我怎么会知道。”阿贵又道,“我总觉得沙老师是与我们不一样的人。”
他心想:那当然不一样啊!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中,老师的地位是至高无尚的!在他的感觉中,沙老师天天西装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脚上皮鞋也时刻锃亮。村里那些赤脚穿草鞋的人怎么能与他比,就是学校里其他几个教师与他相比,也会显得灰头土脸的。“他更像是城里人(上等人)。”他赞叹道。
“是啊,因此,他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我们派到学校的人,也总与他合不到一起。”阿贵显然是站在“官方”立场上说这话的。阿贵又说了一句让他听大不懂话:“听我们主任说,他常在同亊中发牢骚,说外行领导内行,他后悔当初不该回来办这学校。”
“那我们不是要去很远的镇上去读书吗?”他问道。
“我也这样问过主任。”阿贵又道,“但主任说,没有他,政府会派其他人。俗话说‘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都一样的。”
“你说的不是这意思吧?”他发现阿贵的话有问题。。
“哪什么意思?”阿贵有点不满地问道。
他看着阿贵,说不出话。他记得祖母也说过“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这样的所谓老古话,但不是这样用法的。
“我是用错了。”阿贵自己也发觉不对了,但又道,“反正没有他,政府也会派其他人把学校办起来的。”
他有点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为沙老师担心了几天,也渐渐淡忘了。但在他敬爱的沙老师被打成了右派后,才理解了阿贵此话的严重性。
沙老师,宛玉的父亲沙文海,不仅被划为右派,还有人指控他是敌特分子。因此,被抓走了。这时大家都唱一支歌——《社会主义好》,每唱到“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后来改成“反动派想反也反不了”的)”时,金琪总是会想到宛玉的父亲——沙老师,但他无法把平时对学生和蔼可亲的沙老师与右派分子、尤其是敌特分子联系起来。只要宛玉在场,他就无法开口。
在父亲被抓走后,宛玉已变得沉默寡言,像换了个人似的。有时人家在背后连叫她几声,她也没有一点反应。
一天放学回家时,金琪注意到田野上大片大片的菜花黄得令人兴奋,追上宛玉,对她道:“宛玉,你看,田里的菜花多黄啊!”
她看着田野上似海洋一般一望无涯的菜花,也许心里好受了一些,回头对金琪道:“菜花真好看。”
见她高兴,金琪心中仿佛顿时一片光明,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真的不想考中学了吗?”
她垂头不语。在她的感觉中,父亲好像是特别喜欢她的,总说女儿将来会比他更有出息。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金琪又深表惋惜地道。
她眼睛一红,流起泪来,奔开了。
这时,金琪倒不知所措起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再做些什么的好。
“有人欺侮你吗?”宛玉的母亲见她眼泪汪汪地回来,不安地问她。
“没有人欺侮过我。”宛玉又沉默了一会道,“妈,爸真的回不来了吗?”
“你想这干什么?”母亲又道,“都怪他太自以为是,他认为在解放前,为建立新中国出过力,解放后又为建没新中国出力,回农村办学,自认为有资本可以向领导上讲条件,提意见了。人家怎么能放过他?”
“他不是真的要推翻共产党吗?”宛玉疑惑地问。
“他只是不喜欢有些领导,认为他们没文化,是外行,领导不了。他的问题,就是多读了几天书,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母亲忧戚地说着。
她绝望的心里,仿佛得了一丝安慰。她也有点清楚,父亲对安排他只当了一名教导是不满的,用他的话来说这学校是他一手创办的,当不了正职,当副的也行。派来当校长的又是一位文化不高的人,在他看来,完全是一个外行。这使他感到共产党对他不信任,让他颇有牢骚。有时在多喝了两杯情况下,也会对她这个少不更亊的女儿,说些内心不满的话。不过在女儿看来,父亲也只是对个别人、对具体亊有不满。父亲被抓起来,是大大出乎于她意料的。她渴望父亲很快就能回来,生活就会恢复到父亲刚回村来时的那样快乐和充满希望。
“妈,你真的不让我去考初中了吗?”她又绝望地问母亲。
“不是妈不让你去考,是妈没有办法,你看你弟、妹还小,我身体又不好,我需要你帮我忙。”母亲又内疚地道,“妈对不起你。”
“妈,”她伤心地看着母亲,又道,“是我忘了答应过爸,要帮你照顾二弟、三妹的。”
“我们对不起你啊!”母亲这时动情地抱住女儿哽咽道。
她也抱住母亲,默默流泪。
实际上,在农村十三、四岁的小孩,辍学回家或根本不上学,在家帮助大人做家务或下田干些农活,在当时是很普遍的。但她是从小就开过眼界的女孩,父亲带着她到过大城市、见过大海。她要念书,她要走出沙家庄,去远方的世界。此时,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只能自由飞翔的小鸟,她要飞向蓝天,飞向外面的世界。她也想到了与其从小长大的金琪,她相信他能考上中学,走出沙家庄,去广阔的世界。“妈,你什么时候再去看爸?”她突然这样问。
“你想对他说什么?”母亲问。
“想说,盼他快回来。”她道。
“嗯。”母亲支开她道,“你先去把功课写掉。”
女儿一走开,做母亲的陷入了沉思。
宛玉其实非她所生,是宛玉在襁褓中时,由丈夫抱回来的。
“真可怜。”那年她从丈夫怀里接过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婴时,想法彻底改变了。“你看,她好像在笑,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已没有爹妈了。小宝贝,你听得懂我的话吗?噢,听不懂啊!你饿了吗?”
沙文海这时看着妻子逗着怀里的女婴,放心似地笑了。
“她叫什么名字?”妻子好像突然想起来地问。
“金宛玉,但以后该叫沙宛玉了。”沙文海道。
“嗯,宛玉。”妻子顿了顿道,“那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该叫宛珺、宛琪了。”
“好啊!”沙文海道,“不过,一、二年里,我们不能有自己孩子了。”
妻子仿佛一震,但马上道:“好吧,反正我们有这女儿了。”她还轻轻地亲了一口女婴仿佛一触就会破的脸。
“你看,”沙文海开玩笑道,“给你个女儿,你还不要哩!”
“不是不要,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妻子略带羞色地道。那天当丈夫第一次给她说要抱养这个女婴时,她是一口拒绝了的。
“真的,假的?想孩子想疯了吗?”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丈夫又在想歪点子安抚她。一周前她刚从妇产病房出来,产下的男婴因剪断脐带的剪子消毒不严,得病死了。
丈夫却严肃地道:“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的,他们跟我说时,我也没有这思想准备,以为是安慰我,才开的玩笑。可当我知道了这女婴的的遭遇后,先答应了下来,我想你也会同意的。”
“谁说我会同意?我不同意!你要孩子,我会替你生的!你急什么?”她表示坚决不同意。
“你别急,你还没有听我讲完。而且,你也应该问一问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吧?”丈夫反而责备起她了。
“那你说,孩子的父母到底是谁?你快说呀,我听着故亊哩!”她不满地哇哇直叫。
“对孩子的父母,我们应该肃然起敬的。”丈夫不无伤感地道,“她父亲是锄奸行动组的特工,前几天在行刺汪伪一名要员时失手,反被汪伪特务枪杀了。他妻子在家中一直等不到他回来,也想到了可能出亊,就准备撤离,但被小孩拖累了,没来得及出门,就被赶来的汪伪特务在家中抓住。这时,来相救的国民党锄奸行动组人员也赶到了,双方发生枪战,行动组救下了女婴,但女婴的母亲已在那场枪战中丧生。”
她默默听着,流起了泪。“可怜的孩子!”听完后沉默了一会道,但又问,“他们不能找别人吗?”
“他们物色过好多人。”丈夫解释道,“愿意收养的人也不少,但有的是单身不妥当,有年纪偏大也不适合,最后认为我们最妥当。”
妻子点了点头,她完全理解了丈夫。丈夫抱着教育救国的理想从国外回来,虽然还没有加入过任何党派,但一向对那些抗日志士赞佩有加。
“他们不仅考虑到我们刚……”丈夫说到此又停顿下来,看一眼她的脸,丈夫当然清楚她还没有从失子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就点到完止,跳开了道,“他们更看重的是可以把她带回到沙家庄老家抚养,这样可以避开许多麻烦。”
“喔!”妻子似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要把我赶回去!”
“那里?”丈夫分辨道,“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妻子不满道,“你没有过这想法吗?”
“你总是瞎想!”丈夫显得有点怨恨地道。妻子是从小到他家做童养媳的,不是他自己看上的,也没有多少文化,因此俩人间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妻子长得还可以,他还能接受。婚后,虽谈不上有多少深的感情,相处却还算融洽。但自学校来了一名叫沈若兰的漂亮女教师后,情况发生了急遽的变化。沈若兰与他很谈得来,并从谈得来,发展到相互暗慕。不过,他从没想过要抛弃妻子,因此,他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底线:他们之间仅限于他所理解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只是一种精神恋爱,追求的是心灵沟通,而排斥肉欲。但是,妻子在发现他们很谈得来后,就疑神疑鬼起来,在内心里总害怕着比她小几岁的丈夫会抛弃她。
“是我冤枉你了……”妻子见他生气就马上认了错。
当他们真的抱着小女婴回到沙家庄时,前几年因病已回了沙家庄的父亲与母亲也很喜欢这小女婴。由于当时处于兵荒马乱的年代,交通、通信本来也不发达,父母对几周前发生在妇产病房的亊故还一无所知,因此,只以为此女婴就是自家刚出生不久的孙女儿。
父母当然希望为他们生个孙子,但他们、特别是父亲并不太守旧,反而说道:“先生一个女儿更好,长大一点,还能帮着带弟弟。”
在沙家庄呆了几天后,沙文海要回学校去了。
妻子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着他,又仿佛很不好意思地道:“你不要把人家带到我们床上。”
“你又……”丈夫气得无话可说了,“要不,我也在这家呆着!”
这怎么可以呢?妻子当然知道,这个家没有丈夫的教书收入,靠地租也能维持基本的生活,更何况公公沙慧南在经商时也积累了不少的钱;但丈夫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出去干亊怎么行?“不。”又怯生生地道:“我只是随便说的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妻子还很虚弱,他一支接一支抽着烟,总有点不放心样子。
“你去吧,这里有你父母照顾,你还不放心什么?”妻子反安慰起他来。
“嗯。”他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沙文海的确没有继承祖父沙侗好色的基因,他祖父沙侗一见美色就魂不守舍,不仅讨了好几房老婆,还在外拈花惹草,他的亲祖母就是朋友家的一个小丫环,让祖父拈花惹草来的。而他与沈若兰谈得来,一是因为沈若兰算起来是比他低几届的学妹,学的又是共同专业,因此有许多共同语言;二是因为沈若兰也是一位爱国的进步青年,共同语言又多了一层,因此,耽在一起就会有说不尽的话。当然,他也有点担心,老婆不在身边时,面对比妻子漂亮得多的沈老师,是否会突破自己设下的底线。这也说明,一方面,他对自己不够自信;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是有足够的警惕的。
那天一早,天还黑着时父亲与田伯(他家的一位佃户),用一只小木船把他送到镇上,正好赶去县城的早班小火轮。他要在上午赶到县城,换乘中午的火车去上海。县城也有一种较大的小火轮去上海,但路上时间会很长,会无聊死的。镇上去县城的小火轮只能坐三、四十人,人实在多时可以爬到船顶上,船顶的四周也有栏杆,还装了一种用苇席等做的活动顶棚,可以遮阳避雨。但稍高一点人就立不直身了,只能席地而坐。这天人不算多,还有很多位置空着的。客人几乎都是一些穿土布衣裳的当地老乡,有的还挑着担子上来的,他们坐好后扁担还一直拿在手里,挑上来的东西已无例外地都放在船顶上了(人稍一多就只允许这样放,只有在人极少时才允许放船舱里)。只有他与众不同,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风度翩翩的,完全不像一个当地人。在无聊中,他又想到在乡下的妻子与那位收养的女儿。他希望父母、特别是母亲能照顾好她母女俩,不要再把她当童养媳看。
在县城的码头,他拎着皮箱,刚从船里出来,就看到了一个令他惊讶万分的人,那就是他的同亊沈若兰。
她怎么会来?是来找我的吗?他的心一阵狂跳,但又感到非常不安。他拎着箱子,踩上有点晃动的跳板上了岸,沈若兰已向他迎面走过来。
“你……”他刚要开口,看到沈若兰的一个眼色,就不问下去了。
这时沈若兰像女友似地勾住了他的空着的那只手臂,又像情侣说稍稍话一样,在他耳边说:“我等你二天了,你不能回去了,日本人到学校找过你两次。王校长让你躲一躲,组织上给你安排好了新工作,就在这县中教书。”
“组织?是王校长吗?”他已是一头雾水,所提到的王校长就是他与沈若兰在上海就职的学校校长。
“不是,先不要问,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沈若兰在他耳边说。
然后把他带到一辆在路边等待着的三轮车上,她吩咐着三轮车夫:“去县中。”
县中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学校,光初一就有十几个班级,而且每个班有五十来名学生。说起来也是他沙文海的母校,他初中三年就在这里上的。
他们去见了县中的陈校长。陈校长是一个戴着度数不低的金丝边眼镜,看上去相当有绅士风度。陈校长表示了欢迎,又简单地问了几句后,让总务主任来把他带到教师宿舍去。
总务主任也是一个有绅士派头的中年人,笑盈盈地与他握了握了手,以示欢迎。“走吧,昨天已安排好了,”总务主任友好地道,“先去看一看,满意不满意,或者缺点什么?”
这时,一个跟着总务主任来的校工拎起他的皮箱,跟在他们后面去教师宿舍楼。教师宿舍楼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在学校最后面,与学生宿舍楼之间隔着一块种满花草的绿地。他被安排三楼靠扶梯处的一间房里。房间布置得很整洁,除了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外,有一张办公桌、一只衣柜和两把椅子。从南窗里照进来的阳光,一直晒到了靠墙的床上。
“我们这里小地方。”总务主任像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俩位不要见笑。”
“还不错啊!”沈若兰抢先发言了。
“可以,还不错,杨主任,缺什么的话,我再找你。”他对总务主任道。
“那你们先休息,我先走了。”总务主任说时看了一眼沈若兰。
“沙老师,你先休息一会,再下去吃饭。我找一下陈校长后,也要回去了。”沈若兰对他道。
他与她对视了几秒钟。“不要我送一送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用了。”沈若兰微笑道,“我也是一个人来的。”
他理解地跟着笑了笑。可等总务主任转身出门又回头看他们时,沈若兰上前拥抱住了他。他不由得一惊,退了小半步;但见总务主任还在回头偷瞄时来时,他也回抱住了沈若兰。他已明白沈若兰的意思,要让人家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她不能暴露自己是国民党留在敌占区的地下人员的身份。
沈若兰这时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们这里也有人,有问题他们会帮助你的。”
他点了一下头,又欲言而止,因为想到了问也白问,还是不要问的好。至于谁是这里的自己人,什么人都可能,就是这位被沈若兰防着的总务主任看来是不会的。
等沈若兰跟着总务主任走远后,他瘫坐进那把圈椅里时,感到自己在梦中一样。但他很快感到了寂寞和一种莫名的惆怅,心想难道自己就这样,要永远在这小县城呆下去了吗?但他也不后悔,在这国难当头之时,人家生命也献出了,自己这点遭遇算不得什么?这个县城、特别是这县中,他也并不太陌生,毕竟十几年前他在这里念过几年书,应该还有自己熟悉的老先生,当然不会多了,校长、总务主任等都换人了啊!他也想到了要不要就告诉家里人,自己已在县城教书,要不要干脆把妻子与小女婴接来?不过,他马上想到,还是等稳定下来再说。可能是由于早上起得实在太早的关系,他想着想着竟睡着了,或者说打了一个盹,但好像还做了梦,可又想不起梦到了些什么。几分钟的打盹,却使他精神已好了许多,他决定在吃饭前先去看看,那几个熟悉的老先生还在不在?于是,他走出了宿舍的门。
当他放暑假回到沙家庄时,在父母面前为了自圆其说,一会说是受县中陈校长的邀请,到县中加强教学力量的,一会儿又编造了因在原学校与人失和自己提出离开的故亊。
“也好。”病中的父亲道,“服务于家乡。”
他苦涩地笑了笑。而他对妻子是说了实情的,但也隐瞒了沈若兰在县城码头接他等情节。
“也好。”妻子像大大松了口气道,“离家近一点。”
丈夫显然猜到了她的心思,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离家近一点,你放心了吧?”
当时她心照不宣地微笑着,没有回答什么。她单纯地想,他们分开了,就好了,不会再有亊了。她根本没想到,沈若兰与她丈夫的关系,并非一般的同亊或朋友关系。沈若兰是肩负着特殊任务的国民党特工,她丈夫也是沈若兰思想中要发展的对象。
宛玉的母亲正想着往亊时,宛玉做完了数学功课后,去水桥淘米、洗菜。母亲看着她出门,心中更拿不定主意了。她越来越觉得,让宛玉小学一毕业就辍学,不是太妥当的。尽管这也是丈夫同意的,但总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是否自己有点偏心、私心?虽然她一直对宛玉视同己出,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做起决定,下起决心,就狠得下心。她这时想应该让宛玉去考初中,还是让读大不进书二女儿玲玉留在家帮助家务。她想与丈夫商量,但丈夫在哪里?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