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

　　军事集训队的集训接近尾声了，龙大江在自己的办公室写总结。
　　岳西北欢蹦乱跳地跑进来，连声叫唤：“哥，哥，大哥！”
　　龙大江抬起头，一脸温和疼爱：“大呼小唤的，注意影响。你不抓紧组织战士搞自我总结，还有工夫到处乱跑。”
　　岳西北板住笑，假装一本正经：“报告二营长，那我就先回去干活了，有个好消息，我等下班再来告诉你。”
　　“跟我卖关子？行了，赶紧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不说了，我急死你”。
　　龙大江笑起来，别看岳西北在部队里人五人六的，一到他面前，在家里那股骄蛮劲就又来了，透着一家人的亲近和兄弟手足亲情。
　　“真不说了？我不急，那你晚上再说吧。”
　　“哥你真没劲。”
　　“好好好，我急还不行吗！赶紧和我说吧，什么事儿啊？你要不说啊，我茶不思饭不想，急死人得偿命啊。”龙大江连逗带哄。
　　“这还差不多。这事儿啊，还真不能晚上再告诉你，那就来不及了。”岳西北想起要讲的事儿，自己又高兴起来，“咱妈来了！”
　　龙大江惊喜地站起来：“真的？”
　　“何叔叔来电话说的，他说找你没找到，电话打我那儿了。”
　　“哦，我刚才出去转了转，可能刚好错过何叔叔的电话，他怎么说？”
　　“何叔叔说，妈坐飞机中午到乌鲁木齐，下午从乌鲁木齐再飞伊宁市，航班6点到伊宁市。他从师里带个车，到那拉提绕一下，拉着你一起去伊宁接机。”
　　“哦，好的。”龙大江脑子里瞬间打了个转。到伊宁市接妈妈，何伟直接从师里去接机最顺路，再到那拉提拉上他有点绕路。或者是重视吧，他知道何伟跟了岳天云很长时间，关系非同一般，家里的事儿，何伟一向十分周到。
　　岳西北一点没注意龙大江的心思，依旧乐呵呵：“哦，还有啊，南南也一起来了。”
　　“哦，是吗？”龙大江心中再次涌出暖流。那个整天粘着他的小丫头，整天赖在他背上的小丫头，“南南也该长成大姑娘了吧，我都好几年没见她了。”
　　“个头儿倒是蹿起来了，瘦得麻杆似的，还是那个娇滴滴赖乎乎的小丫头。”
　　龙大江心里高兴，赶紧把桌上摊开的活儿收起来：“妈妈要来，怎么一点没听着动静，事前和你说过吗？”
　　“都没跟你说，能跟我说吗。我也纳闷呢，她怎么说来就来了？”
　　“还不是你刚离开家这么远，过去都是在家门口当兵，现在离家远了，不放心了，赶紧过来看看你呗。”
　　“才不是呢，我原来在北京军区，离家近归近，可从来没人到部队去看过我，我也没回过家。当兵以后第一次探家还是从新疆回去的。倒是你，刚住院，妈就颠颠跑去了。”
　　“得得，别弄得咱俩跟后宫争宠似地。把妈接来了，还不是都一样能见到。别闲扯了，早点吃午饭，你就在我这一起吃吧，吃完了一起走。”
　　“不让我去。我跟何叔叔说我跟你去伊宁接机吧，他不让，他说让老大去。你说这是不是妈的意思？”
　　让谁去接机，龙大江本来没太在意，现在倒觉得好像有些特意安排的意思了。
　　
　　伊宁市机场不大，航班也不多。何伟和龙大江刚到不久，苏清秀乘坐的飞机就落地了。
　　正如张树林所形容的，苏清秀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她已经年过四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虽然不再像年青时美得那么艳丽，却多了一种成熟的韵味。看到龙大江的一刻，苏清秀眼中充盈着疼爱和怜惜。
　　“妈妈！”龙大江欢快地张开双臂，拥抱了苏清秀。
　　苏清秀满眼痛惜，泪水滚落下来。哎，可怜的孩子。
　　何伟看到苏清秀表情反常，转身接过岳小南拖着的大行李。
　　岳小南站在苏清秀身后，巧笑嫣兮：“大哥哥！”
　　龙大江放开苏清秀，发现了苏清秀的眼泪，有些诧异：“妈？”
　　“没事没事，我是高兴的。腿全好了么？还经常疼吗？”
　　“全好了，不疼了，妈你放心。”
　　岳小南等得不耐烦了：“喂，大哥哥，该轮到我了。”
　　龙大江仔细端详着岳小南，美丽的小妹妹，小号的苏清秀。大大的眼，长长的睫，尖尖的下巴，秀气的唇，标致的美人坯子。
　　“小南南！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好，轮到你了，来！”龙大江再次张开双臂，等待着小妹妹像以前一样扑进他的怀抱。
　　岳小南扭捏着走上前来，拥住了龙大江。
　　龙大江调侃她：“太瘦了，怪不得老二说你像麻杆。”
　　岳小南推开龙大江：“臭二哥，背后说人坏话，哼！”
　　龙大江笑嘻嘻地哄着小妹妹：“瘦点好，做衣服省布。”
　　岳小南气得直跺脚：“大哥哥！”
　　岳小南很小的时候，刚学会说话，叫龙大江大哥哥，叫岳西北二哥。岳西北问她，为什么他是大哥哥我是二哥？为什么不是大哥或者二哥哥？岳小南只是用懵懂的目光看着他，以后照旧还是叫大哥哥叫二哥。
　　苏清秀看着他们兄妹俩调笑，心情稍缓，她转向何伟：“小何，今晚上是住伊宁市吧？”
　　“是，苏院长，师部离这还有200多公里，今天回去有点赶。先住下歇歇，今晚咱们住伊宁军分区招待所，已经安排好房间了。”
　　苏清秀压低声音：“晚上你带南南出去玩玩，我找大江有点事儿。”
　　何伟不动声色地应着：“好。”
　　
　　苏清秀又遇到大事了，她那颗本就不太健康的心脏又时时作痛。
　　一个月前，她正在医院上班，岳天云给她电话，说有个以前的老战友来找他，不巧他正在开会，估计结束早不了，就让那位战友先到家里去。岳天云让她先回家接待一下，他尽快赶回来。晚上留战友吃个饭。
　　以前也常有老战友来，基本是秘书安排到招待所吃饭，直接让到家里的不多。听岳天云电话里的口气，对这次来的战友很重视。苏清秀也没多想，请假早点下班回家，又安排炊事员晚上多加了两个菜。
　　炊事员接到通知急急忙忙出去买菜了。
　　不多时，门卫通知，有个老大娘来找岳部长。
　　苏清秀一听是位老大娘，亲自去大门口把人接回家。
　　来人白发如雪，一脸沧桑。
　　苏清秀迟疑了瞬间，既然是岳天云的战友，把已到嘴边的“大娘”改口叫“大姐”。
　　“大姐，您先坐下歇歇，喝杯茶，天云在开会，说了，今晚一定回来陪您吃饭。”
　　来人仔细打量着苏清秀：“岳政委娶了这么漂亮个媳妇。”
　　苏清秀有些不好意思：“漂亮啥，老太婆了。”
　　来客笑了：“这么年轻漂亮，还老太婆了。没听刚才门卫打电话，叫你苏阿姨，叫我老大娘。”
　　苏清秀觉得客人挺随和，也有了亲切感：“大姐您怎么称呼？多大岁数了？”
　　“我，辛燕，今年44岁了。”
　　苏清秀震惊了：“大、大姐，我今年也是44岁！您，您是1926年出生的？”
　　辛燕呵呵笑着：“是啊，农历丙戊年，属虎的。”
　　“那您是几月份生人啊？”
　　“我生日小，阴历十一月，老虎尾巴。”
　　“哟，比我还小呢，我七月生日。”看着辛燕的白发和沧桑，苏清秀百感交集，“大……哦，辛燕同志，日子过的不容易吧？”
　　“我吗？还行。你比我还大？得，叫我燕子吧，岳政委他们都这么叫我。我就叫你苏大姐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叫自己大姐，苏清秀有点不自在，赶紧东拉西扯聊起了家常。
　　几句聊天，苏清秀知道了辛燕的大体情况。辛燕是个小城市的中学教师，这次是来找岳天云是想送孩子当兵。
　　苏清秀是个业务干部，不太会聊天，怕冷了场子，没话找话地东拉西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多大了？”
　　“男孩，今年23了。”
　　已经到了服兵役年龄上限了，不过这几年部队征兵也不是很规范：“怎么早两年没想着让孩子去当兵？”
　　“我们小老百姓，别说当兵了，在地方找个普通工作都不容易。前几天刚打听到岳政委的消息，找老领导来试试。行就行，不行也有思想准备。”
　　“你和天云不是战友吗？应该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吧，现在还是小老百姓吗？”
　　“哦，我43年参军，47年就回家了。不算是老革命，现在就是一个中学教员。”
　　1943年参军，最艰苦的时候参加了革命。1947年回家了，彼时已经看到解放全中国的胜利曙光了，很奇怪的选择。要不就是在部队犯错误了？苏清秀心中有些疑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谈话陷入停滞，辛燕端着茶杯站起身来，边喝茶边看客厅墙上挂的照片：“这是你们全家福吗？三个孩子啊。”
　　“嗯，三个孩子，这张照片还是七八年前照的；后来家里人就凑不齐了，老大去当兵七八年了，还没回来过。”
　　辛燕凑近看了看：“这个是老大吗？看着有点面熟呢，七八年前的照片啊，现在多大啦？”
　　“大江啊，今年25了，45年生人。”
　　“老大都25了，你们结婚挺早啊。”
　　苏清秀张张嘴，想了想，没解释。
　　“等等，你说老大是45年出生的，47年我和岳政委在一个部队呢，那时他好像没结婚啊？！”
　　“嗯，老大不是我们的孩子，是烈士遗孤，天云战友的孩子。我们俩结婚时，这孩子已经六岁了。”
　　辛燕子颇有兴致地仔细看着墙上的照片：“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谁的孩子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这孩子叫龙大江，他父亲是天云的老搭档，叫龙若水。”
　　“咔嚓”随着清脆的响声，辛燕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他是谁的孩子？”辛燕子脸色突然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