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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支会上

作品名称:荆峪沟      作者:李捧虎      发布时间:2019-03-07 02:42:47      字数:4400

  荆峪沟的夜晚。
  明亮的月亮,照得村庄如同白昼。
  从东西大路上走来几伙黑影,进了学校。宽敞的教室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刘红正在得意地向人们讲说着他昨天的表现.
  看着他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多人都围了上来,七言八语地和他顶了起来。
  “啥嘛是的,光你先进,俺都落后,除了打人的本事,再能做啥。”刘堂顶了一句。
  “你们这是立场问题,你知道这是向谁说话。”中等身材的刘红牛哄哄地说。
  “人家虽说是地主成分,可也是开明人士,在解放前也做了许多好事。”
  “是呀,两河桥当年人过河要跳裂石,要是发了大水就更困难了,就是人家捐的钱修的桥。”
  “塘子也有人家捐钱修的池子。”
  人们纷纷用事实顶对着。
  “那也是假慈悲,用的还不是穷人的血汗。”刘红脸红脖子粗地不服气。
  就因为他是运动的红人,团组织正准备接收他。
  
  昨天的批斗会上,事先就没安排他去打人,只是他的临场发挥。
  正在他得意忘形之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看见刘红的样子说:“老刘,你在给大家讲啥?”
  刘红拧过头来一看,心中:“嗑腾”一下,团支部书记杨正刚走进门来,转而“嘿嘿”一笑说:“我给大家讲昨天的事,激励大家的积极性。”
  杨正刚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昨天你表现得不错呀。”
  这句话不知是表扬还是批评,刘红一手摸着头只是“嘿嘿”一笑。
  杨正刚坐在事先摆好的桌子旁,其他几个支委也落了坐。
  他们几个交头接耳地说了会啥后杨正刚站了起来说:“同志们,今天召集这个会议,是要告诉大家,在这阶级斗争特别激烈的时期,有人还在搞男女关系,特别是和地主的儿媳勾勾搭搭。”
  话音刚落,大家有些纳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哜哜嘈嘈地议论起来。
  杨正刚招手示意大家静一静,继续说:“对发生的这件事我们要进行严厉的批评,深刻的反省。”
  大家又纷纷议论开了,但是,还不知道说的到底是谁。
  
  “刘红。”杨正刚大喝一声,就如响雷一般。
  刘红“抖搂”一下,打了个冷颤,看着杨正刚满脸怒气,知道不是好事。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蹦愣不开了。
  当他冷静下来时,杨正刚才问道:“刘红,才黑你做啥去了。”
  刘红懒洋洋地看着杨说:“吃过饭就来开会。”
  “真的。”杨的两道锐利的目光刺向刘红,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杨正刚没有理刘红而是向着大家说:“谁知道事情的真相,请给大家说说。”
  会场像烧煎了的锅沸腾起来了。
  瘦猴推着胆小怕事的郭正安说:“你不是知道的不少,快去说说。”
  正安被推着走了几步,又回到原位子上来:“我不敢说。”
  这时从人群里站起了说话急头拌脑的郭阳兴他向人们讲诉事情的经过。
  
  郭阳兴放下饭碗,走出门,路过刘红家门,准备叫上他一块去开会,谁知他妈说人早已走了。又路过朱英华家门,门也锁了,怪了,这两个人走的这么早。“欻拉”一声,弯下腰伸出手拾起来一看,是一串钥匙。“谁把钥匙掉了。”自言自语地说着来到村边贺卿门口:“贺卿,走开会走。”
  贺卿闻声从屋里出来:“走。”
  “刚才我叫刘红,谁知他已经走了,去的这么早。”
  贺卿有些怪异地笑了声。
  郭阳兴问道:“咋了,你笑啥?”
  贺卿向房后的土壕一指,郭阳兴有些明白。就拉着贺卿向土壕走来,两人趴在土梁上。说到这里郭阳兴停下不说了,指着刘红说:“叫他自己说。”
  
  人们纷纷质问:“你俩在土壕干啥去了。”
  “还不是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能做啥,啥嘛是的。”刘堂噙着个烟袋着气地说。
  瘦猴走上前怒着脸说:“他俩早就有这号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红低着头趿拉着耳朵不说话,这时有人从人群中拉出朱英华,也站在刘的身边。
  朱英华满面羞愧地低着头,一声不吭。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四类分子站在那里。
  脾气暴躁的郭百岁走上前像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刘红的皮胸,伸出胳膊就要打,被大家拉住。
  团支部书记杨正刚大声说:“不能打人。”
  被人们拦住的郭百岁气愤不过说:“不能便宜了这东西,把咱青年的脸丢够了。”
  ......
  
  这下完了,想提拔是没希望了,刘红胆战心惊地站着心里叽咕。
  几个青年走上前问着:“你俩是谁先勾引谁的?”
  刘红是一个大龄青年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成家。朱英华的男人常年不在家,都有勾搭对方的可能。
  “他俩的关系早就不正常,刘红还给英华推过几次磨子。”有人在后边喊着。
  “英华还给刘红洗过衣服。”一个女的的声音。
  这对男女谁也不主动说话,就这样僵持着。
  杨正刚又站立起来:“大家安静一下。”两只手做着向下压的姿势。
  会场慢慢地静了下来。
  经过大家讨论,安排郭育才负责刘红的工作,刘堂负责朱英华的工作,让他俩把事情交代清楚,并写出书面检讨,交到团支部来。
  杨正刚站起来,提高了声音说:“同志们,我们是新中国的一代青年,要好好地为党和人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决不能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要加强思想学习,提高阶级觉悟,争取向团组织靠拢。......。”  
  (作于2015年3月16-17日)  
    
  我用一根炜叉棍从后院房檐下,取下这只老是挂在那没用的用石榴条编织的颜色已经发黑的小笼,放在地下,抬起脚刚要踏下去。
  “做啥,你个海兽(注;踢家当的人),这只笼挡你啥路。”我的动作被蹲在前廊檐下的石头上抽烟的父亲看见,走出后门,一把就把我掀向一边。
  “要这笼有啥用,还不烧了。”我有些委屈地说。
  “胡说,你敢动它一下,看我不打你着。”父亲用粗大的手拍去笼上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回原处。
  这是啥父亲,为了一只烂笼这样对儿子,何必。它不过就是一只笼,咋就比儿子还重要,我站在一边流着眼泪。
  父亲看着我哭了,拉着我的手语意深长地说:“虎子,不是伯歪(注:批评)你,你不知道,这只笼对咱家可是多么重要呀。”
  父亲好像进入回忆似的,深思了一下:“这只笼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呀,当年我和你妈就是提着它和一双碗筷从老家下来沿门乞讨的,它陪着咱一家度过了多少艰难的日月,才走到今天的。它是咱家史的见证。”
  稚气的我仰着头看着动情的父亲,又看看被父亲重新挂上去的黑笼,幼小的心怎么也读不懂饱经风霜的父亲脸上的表情。
  母亲来到身边说:“你太胆大了,敢动那只笼,那可是你伯的夜明珠珠。”
  父亲又肘(注:胳膊拐着拿着)着旱烟袋圪蹴在前门口廊檐子的石头上抽烟去了。
  我看着母亲伸不直的胳膊和畸形的手,听她讲诉着笼的故事。
  
  从西边走来一个中等个头的人,父亲站立起来打着招呼:“应贤叔”。
  “老二。”那人是本村干部,他从解放就一直当到现在。
  “走到屋坐。”父亲把那人让进屋。把自己正在抽的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又重新装上一锅,递给那人。
  那人没有接父亲的烟袋,而是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烟袋,坐在了父亲端来的凳子上。从父亲的烟包里挖了一袋烟末,用大拇指按实,从父亲挂在凳子上的用包谷胡子搓成的火要点着,一边抽着一边说话:“我找你是想让你在今天的批斗大会上发言。”
  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的父亲犯了难:“这说啥呀?”
  “就把你从老家下来拿的那个笼拿上,说一说给人扛活所受的苦。”那人看着父亲知道了他的心思。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人最是怕事,这在会上说话要是得罪了人可咋办,他看着那人。我靠在后门里边的柱子上听着大人们说话,原来这只笼还有这么大的用场。
  那人做了会父亲的思想工作,最后父亲还是答应了。
  只见父亲又用我刚才的那个炜叉棍把笼又撷了下来,交给那人,拿走了。
  
  吃过早饭,村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地向学校门走去,母亲引着我也汇入人流。
  学校门已是人山人海,只见靠墙边放着一排长板凳,中间放着几张桌子,台子上边有一条幅写着“忆苦思甜大会”的字样,两边及周围墙上贴着红标语,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坐在最前边,各队的社员分别按照事前安排的座位或坐或站在自己的位置。
  会场里按照各队顺序排列,每列队前都树立着一面红旗随着风飘摆着,一个个木牌上边贴着毛主席的画像,旗杆和木牌抱在怀里。身后的人们声因噪杂得就像是雀戳了一竿子。
  坐在上边的几个大队干部交头接耳说了一会,到我家去的那个人就站了起来。宣布“防修大队忆苦思甜大会现在开始。”
  接着他提高了嗓子说:“把地主分子押上来。”
  几个民兵从学校里押出好几个上了年纪的男女,其中就有我舅本家的一个舅,他们被押上来后站在事先放好的条凳上,学生们在老师的引导下高喊着“打倒地主”的口号,后边的群众也有气无力地附和着。只有青年们的声音最响亮。
  几个人发言过后就抡到我父亲上台了,他头上裹着一条白毛巾,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衫子,腰间勒着一条带子,下身穿着黑色的粗布裤子,脚下是黑色的布鞋,这些都是母亲的作品。我看不见父亲就从人逢往前边挤,来到坐着的学生身后才看见父亲一手举着那只黑色的笼,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脸上还挂着泪水。父亲声泪俱下地控诉,感染着台下的群众。就在我的身后还有人哭泣,有人高呼。
  父亲从陶峪河逃难讲到落脚白鹿原,东家住几天西家留一宿。从睡麦草集子道到睡廊檐子,从住在何家沟窑洞到落户尤家后窑,一直讲到打百垒胡基到吃百家饭最后才在舅家门落了脚,都是这只笼陪伴着走过来的。
  只见台上的父亲,脱去了鞋子,扬起了一只脚让台下的人看,他的脚后跟因常年打胡基刮木子结下了厚厚的茧,就像是淤泥晒干后炸开的样子。学生们在老师的引导下喊起了一阵又一阵口号。
  我又回到母亲身边,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打倒狗地主”,群情激奋。
  刘红走上前去,一脚就把大个子舅从板凳上拉了下来。青年们喊叫着:“打得好,打。”
  大个子舅被压在身底,经受着刘红的拳打脚踢,又有几个青年也上去要打。
  坐在台上的团支部书记杨正刚大声制止着青年们的行为,刘红才住了手脚,大个子舅又被人扶上了条凳。
  父亲看着这情景再也不敢说了,是不是因为他的发言引起了人们对四哥的愤恨,当年就是自己一家提着这个笼走下尤凤玲,来到白鹿原,先是住在邻村的窑洞里,后又搬到东头尤家的窑里,后来还是在四哥的保护才安顿下来。尽管今天很少提及四哥,却也会引起人们的仇恨,他虽是地主心地并不坏呀。
  他向台下走来,应贤爷问道:“老二,你没有讲完就下去呀?”父亲摇了摇手摆了摆头走了下去,他好似做了亏心事似的站在台下。
  随后又有几个人相继发言,同样引发一阵阵口号声。
  最后有一个老人被一个青年锨着来到台上,为难地说起来,坐在讲台上的一个人说:“声音放大些。”
  他才提高了嗓音说道:“财主对俺好太太,给他做活吃的白馍,紧饱咥,俺比他还歪,俺要是脾气下来,看俺不敢打他着。”
  台下的人咬舌头,台上的人大惊失色,团支部书记杨正刚赶紧走来,硬是把人拉下去,他还犟着说:“俺不说硬叫俺说,俺刚说了几句又不要俺说了。”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走上台,用手指着台下的站在条凳上的几个地主说道:“你有钱你有地,庄稼不会自己起。没有农民来劳动,你光凭田地吃狗屁。你不凭黄牛耕,你不凭黑手种,手摸心头问一问,你好吃好穿凭个甚?家里没有聚宝盆?院里没有摇钱树,你家财产哪里来?今天给我们讲出来。......”
  老婆精彩的口诀博得台下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声。
  ......  
  那只笼又被挂在了原来的地方,我看着父亲挂在空中的笼,怎么也想不通就是他能把人们的眼泪催下来。他有那么神奇吗?从这只笼上我看不出它背后的许多苦难的故事。
  别怪父亲这么珍重它。  
  (作于2015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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