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官运亨通（6）

　　次晨，刮着小风。天上铺了一层薄云，太阳不算毒。鸡犬时不时地喧闹一阵。耕牛吃饱了被牵出槽，拴到树下倒沫。铃铛叮叮当当，有节奏地响着。炊烟袅袅飘上空与云相连。胡书记楼顶的高音喇叭唱了一节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之后，胡书记喊话道：“歪（发wai音。普通话表达通常用“喂”）！歪！广大社员群众们请注意：吃罢早饭，都到月牙滩杉树林边开会去。如有不遵命者，经济处罚！别说我没提醒大家。”村里人听了大喇叭，有的老年人说胡生能，当上干部高兴得会唱京剧了；有的说，他会唱那幺儿好听的戏就上天了！大喇叭唱的就说是胡书记唱的？还有的说，一当官就贪污讲排场，都是一道壕里的货子！
　　胡书记得知背后指戳，同人们说道：“怎能以小人之心测君子之腹呢？都眼瞪大了，若见我胡书记贪污大家一分钱，都用镰刀把我蛋子砍碎，断子绝孙！喇叭是老支书的旧喇叭，谁花公家一分钱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骨瘦嶙峋的老族长说：“胡生，你不管怎的不是平头百姓，宽宏大量别较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你看看人家兰考的焦裕禄，谁都说好。”胡生笑了，道：“当官的哪有跟子民一样儿的？我决心学焦裕禄，带领社员群众发财致富的。走吧，走吧，都开会去吧！”男人们除了女人啥也不喜欢，就喜欢发财。上岁数的带着墩子，妇女们拿凳子、脚踏，还有抱着小孩子的，劳动力腰里别着烟袋，装着扑克，不知耍子的还是干啥的，跟在胡书记屁股后边往会场走去。
　　别的领导已经先到了一步，样样范范坐在板凳上高跷二郎腿抽烟。法见掂着铁锹累得呼哧呼哧平场子，还有好几人帮着干。几个村的社员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对胡书记发财致富的承诺大感兴趣。海片似的人们鸦雀无声，单等喜事降临。法宠打个雨伞跟胡生屁股后遮阳，有的人忍不住笑起来，说罗圈腿会孝顺。胡生没好气地说：“一边去，我也不是皇帝！”法宠擤着鼻涕说当官的咋都不知好歹，气溜溜地猫在杉树林边，看里边有没有鸟窝儿。四娃搬来杌子，胡生心想，算你有眼色，就是怕我公报私仇！放你的心吧，宰相肚里行舟船！胡书记杌子上一站，显得高人一等。二把手递上一瓶矿泉水，说：“一把手，开会好口干，先喝水润润喉咙。”胡生似有股暖流进到心里，就有了当官的良好感觉，感到万人捧敬，身份显贵真的很幸福了。拧开瓶，“吱漏”一口，唰唰嘴，“喷”地一声吐个老远。人们赶紧后退，怕吐到身上。接着一瓶水全喝完了，空瓶一甩，二把手一窜接着放到树林里。法宠拿着空瓶子到河里灌水往老棣树上浇。当年七子“老套筒”打的窟窟窿窿，早已长合严实了。
　　胡书记开始讲话了，首先传达县委号召科技致富的会议精神，广大人民群众集思广益、开动脑筋找出致富窍门来。说道：“咱们山区拥有自然优势，得天独厚，很适合养殖种植。大家看看罗四叔叔就有先到之明，养殖大黑鳖发财了。大山里山珍好多的，如野木耳、蘑菇、虎芽菜、黄花菜、天花金、珍珠花、野生竹笋……还有药材，如桔梗、沙参、黄精、玉竹、黄柏、柴胡、金银花……还有野果，如核桃、洋桃、葡萄、山楂等等。对了，我听有个讨饭的说，山里的土谷蛇、蜈蚣、蝎子都是很贵重的药材，旺季里逮去，到药材收购铺里都是钱。干吗闲得吱吱哇哇不动脑筋呢？这些东西就咱山里有，值得去养殖，去栽培。都有脑袋，想一想这些是不是发财致富的门道？明摆着的，这就是发大财的窍门路儿，大家同心协力，用心开发，必定财源滚滚……”人们心里想那毒虫儿咬着人不死才怪呢！避之唯恐不及，还抽死人上树不成？他XX头儿新官上三把火，专捡天花乱坠的戏儿唱，以为人们容易上当吗？但都像听津津有味的故事一般有趣儿解心焦的，聚精汇神，生怕漏掉一个字。
　　可等到胡书记讲到承包荒地薄塉时，会场就不安分了，心里都笑胡生在说梦话，千儿八辈年鬼不缠的地方还要出黄金？这真真是“搬着不老盖打喷嚏，欣喷XX毛一大堆”了。劳动力该抽烟的抽烟，该打扑克的打扑克，该说笑的说笑；妇女们该打毛衣的打毛衣，纳鞋底的纳鞋底，逗小孩儿玩的逗小孩儿玩，还有大声吆喝着尿尿屙屎的……乱套了，乱套了，没有听会的样子。草丛里的兔子，听见人们咋咋呼呼的，吓得跳出来了，四下逃窜，有几个劳力叫上狗往死里追，馋肉吃。胡书记大喊：“都回来！会没开完撵兔子，加倍儿罚款！”那几人累得屁滚尿流躺在地上喘气。胡书记上去各来一脚说，“闲劲出力，出息！”见人们是在有意识挑战自己的领导尊严，大喊，“肃静，肃静！叫大家听会的，不是叫来胡闹的！我现在给大家传达县委科技致富精神和窍门，大家如何不用心听呢？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有人低声说：“胡生你可拉倒吧，捣摆爷！站着说话不腰痛？自己穷得不像样，偷人家罗四的黑鳖吃，还窍门哩？撬门偷盗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麻雀飞过也有影。自以为很秘密的偷鳖之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塞进人们耳朵里，乐成了人们背地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引以为笑。胡生成了经典人物。
　　“都给我闭嘴，谁再放屁罚款五元！”治保主任见人们不像话，就大喝一声，“扣两天工分！”（分包之初还论工分的）军令如山，该放屁的真的不敢放屁了。五元钱压倒人们的混乱。胡书记咳嗽一声很卖力地重复县委会议的内容：“政府惠民政策，要土地承包，叫咱老百姓过富足日子。县委王书记大力号召全县搞科学种植，发展山区经济，改善民生。希望大家对新事物要有新的认识，焕发新的精神，进行新的开创，建设美好新生活。”人们听见是小石镇提拔上去的县委王书记，都来了精神。这位廉洁奉公、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好事的共产党的模范干部，在人们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他的高贵品质和伟大的共产主义精神撞响了人们发财致富的共同心声，就连半拉圈型步的罗圈腿法宠也萌生了发财致富的念头。
　　人们屁股下的荒地，生产队过去投的多，收的少，少得几乎等于没收。社员都说这地叫鬼难缠，死缠活缠不出油。后来栽泡桐，人们不主贵，那树儿风光一点儿就给偷跑了。因泡桐木制轻，是做风箱的好材料。大队派民兵逮几回不见贼毛衣，这地就成了没管教的茬儿，爱长啥你就长啥，反正就不会长庄稼，鼹鼠、石瑞龙、蜥蜴、刺猬等，唧唧地叫着疯狂钻跳着快活得了不得，成小动物的乐园。好政策来了，这片荒野要对外承包，变废为宝。得知承包荒沙薄塉，人们更是屁眼插筒大泄气，顿消发财之念，剩下阵阵叹息。
　　治保主任眼扫一圈儿，征求大家意见，看有没有人敢自揽当，尽管加了优惠条件，还是没人露脸儿，说道：“每一位在座的社员，都是大队的一份子，都有义务承包薄地。假若是块肥肉，就会挤破头揽，这会子谁也不吐一个字来？胡书记先说自费揽了去，是觉不够道理，故让大家碰碰手气。大队补了好处，多好的事儿，还不积极参与？不参与行啊，就抓阄儿，都心甘情愿了。”胡书记派几个妇女跟民兵营长回村按户头作许许多多空白阄，自己就写了一个“发财”的阄儿高举着对大家说：“这是发财的阄儿，代表着大荒原，谁要是得了‘发财’，谁就得是个领军人物，必须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了。”四娃暗说：“你瞎XX吹，谁肠子里没个数？”治保主任有心计，在那阄上作个暗劲儿，以免自己碰到“发财”。他把阄儿放到升子里。升子是用薄木板儿作成的、一尺见方上宽下窄的传统量粮食的器具，阄儿装到里面，他高高举着旋摇不已，越旋越快，有两个阄儿蹦到地上，法宠有眼色跑去拾起来装到升子里，到一边默求神家保佑别叫自己抓到“发财”。
　　胡生大声道：“抓阄开始！看谁是发财命？”人们都不愿抓，无奈主任频催再三，都不得不怯生生伸出手来，提心吊胆捏了一个阄儿，剥开看是个空白，惊喜道：“狐仙保佑，好运气，我没发财！”有的说：“感谢主，没发财好呀！”还有的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财来皆斩！”宠母这时想，自己老二长得瞎迷虼蚤眼的，满脸晦气，肯定不会“发财”，说：“宠儿，抓去！”法宠说：“怕发财！”宠母笑说：“你真抓着发财了，娘不怪，还给你弄个大姑娘的！”法宠高兴坏了，急急地走过去，流着涎水说：“爷们闪闪，我要发财！”人们笑不嗤嗤腾开一条路，只见法宠猛然一蹿，抓了一个阄，那个“C”步频频拐得老艺术，来母亲前，抹把口角挂的涎水说：“娘啊娘，您要不说给我弄媳妇我就不抓，知道日大虾的。您看发财没？”
　　宠母原名薛英，六十多了，身高不足五尺，背驮发白，脸上沟渠纵横；性格暴躁，不少为家操劳；小学文化；成天一身皂，特色；早早给老头因那事见晚不合，把个老头打了个没信儿，一个人过着舒服。
　　她接过儿子递来的阄，剥开仔细一瞧，脱了铁板似的鞋片照着法宠没头没脑地猛揍，边打边说：“都怨你死爹，不点灯摸瞎弄棍做个你瘸腿落胳膊的光干倒血霉的事来……打死你个死兔子！娘早不穿红裤衩，还叫倒血霉？若有造人的，给你回回炉去！”法宠哭说：“您不是给找大姑娘的吗？不因这抓阄干啥？”宠母骂：“鳖灯！给你个大姑娘你也不会用，咱家有老母猪搂着睡去吧！”法宠十分委屈道：“我没少睡，没啥的舒服劲儿……”宠母一听，更是火上加油，一边打一边骂：“我操你娘，越说越真的不着调儿，你还是人不？！”邻亲们拽着宠母不叫打法宠，说：“薛婶子，你打个残废人就能下板得去？”法宠挣脱，急急甩着罗圈腿跑出一长串圈子步，别人看着挺艺术像铁李拐。宠母还追儿子打，人们纷纷劝道：“法宠这孩子命真苦，你为啥当娘的给他装个拐弯腿？还好意思打？”宠母心里憋屈，身子一仰，“咚”的一声，一屁股蹲出个沙窝窝，两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未知因何而哭，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