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岳父他走了

　　秀兰参加缝纫培训班，每天早出晚归，勤奋学习，人都瘦了一圈。这天傍晚回家，把“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绿色背包放在沙发上，就去洗脸。逢玉、怀玉端饭、端菜，摆满桌子。德仁随手打开背包，取出秀兰的绘图本，正要看时，秀兰进来一把就抢走了：你们有文化的人，不要看我这没文化的绘图本，看了又要笑话我了。
　　秀兰把绘图本装进背包，拴紧带子，放在窗台上，然后坐下来吃饭……
　　秀兰累了，德仁也累了，早早地上床休息。秀兰闭上眼睛，却睡不着，悄悄地问道：仁仁哥，你睡着了没有？德仁轻轻地说，睡着了，我刚刚睡着了。秀兰说，我也睡着了。接着他们都嘻嘻地笑了：嘿嘿，骗人，睡着了还会说话？
　　秀兰埋怨的：别睡了，人家有话和你说么。
　　德仁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秀兰说：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是个好女孩，我错怪她了。自从上次我给她送了些包子以后，我们消除了误会，她对我十分关心，经常耐心地指导我画图，不厌其烦地用橡皮搽掉我画错的地方，再用铅笔加以改正。慢慢地，我对这些抽象的图纸，有了具体的认识，能够把图和裁剪衣服联系起来了，学习也有了兴趣。初级班快结业了，咱家里有一块布料，我想拿去，让她帮我画图、裁剪，给你缝一条时兴的裤子。
　　德仁高兴地亲了秀兰一口：好啊，我的裁缝师傅。不过，我不是青年人了，不必要去赶时尚。再说，裤子式样的变化，谁也赶不上。一会儿是喇叭扫地，一会儿短到半腿，一会儿窄得像个细棍，一会儿宽得能钻进小娃……
　　秀兰嘻嘻地乐了：我知道了，你不想赶时髦，我一定给你做一条不长、不短、不宽、不窄，十分可身的裤子，让你穿上风光风光。
　　德仁亲了秀兰几口，连声说着谢谢……正在这时，和爷爷住在一块儿的逢玉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爸妈，快去看看，我爷爷他……
　　德仁、秀兰胡乱地穿上衣服就往过跑，逢玉、怀玉紧紧地跟在后边。走进房间，德仁、秀兰一齐哭喊着爹、爹，老人已经说不出话来。秀兰抱住老人摇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爹，爹，你说话呀！
　　老人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德仁，嘴巴却无力张开了。老人的右手动了动，秀兰连忙抓起他的右手，老人吃力地握着手掌，只让拇指朝着德仁。秀兰眼泪汪汪的：爹，你是在夸奖德仁吗？你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上门女婿吗？
　　老人微微地点点头，其实只有一点意思罢了，他终于有气无力地合上眼睛，头歪倒在一边了……德仁伸手在老人的鼻孔试试，哪里还有一点气息？德仁轻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爹，他走了，正好是12点整。
　　秀兰放声大哭，逢玉、怀玉哭成一片，德仁满眼泪水，连忙劝着秀兰：不要哭了，半夜三更的，影响人家休息呢。人生七十古来稀，爹也算长寿了。我去端一盆清水，给爹擦擦身子，你把寿衣取出来给爹换上。
　　秀兰止住哭声，在箱子里翻出寿衣。德仁脱去老人的衣服，用毛巾擦干净老人的身体。秀兰拿来寿衣，给老人穿上内衣内裤，黑色的外衣，穿上袜子、鞋，戴上帽子。老人脸色平静，就像安详地睡去一样，只是身体渐渐地僵硬了，秀兰给老人蒙上被单……德仁让秀兰和孩子过去休息，自己守在这里，等天明了再联系汽车。秀兰走到门口折转回来，压低声音严厉的：把爹运回老家安葬！你是上门女婿，更要……
　　秀兰不说了，德仁说：那是自然，你放心。
　　秀兰和孩子走了，德仁端了个椅子坐在岳父旁边，眼前还浮现着老人慈祥和蔼的面容，老人生前的许多琐事便在脑海里联成一片……
　　那一天，他第一次走进秀兰家门，岳父只看了他一眼，就笑呵呵地表态了：行啊，你就是我家的上门女婿了。
　　像农村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秀兰头巾裹面，满面羞涩的：爹，你干啥事都这么性急，人家低着头，还没有仔细地看他一眼，你就把事情定下来了。就是买骡子买马，还要看看牙口呢。
　　老人嘿嘿地笑着：傻闺女，他是个白面书生，面嫩得很，又不是牲口，看啥牙口呢？秀兰，你太任性，硬是让爹把你惯坏啦，你要学会尊重人。
　　在岳父的支持下，秀兰这才仔细地看看德仁，抿着嘴笑了：还说啥白面书生呢？不过是个黑不溜秋、瘦儿吧唧、一点也不显眼的男人罢了。
　　老人心直口快的：秀兰，你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挑挑拣拣地选驸马不成？
　　秀兰生气了，撕下包裹着的头巾，把个孩子气俊俏的脸蛋往德仁面前一探：你看看，我像不像金枝公主，你配不配做我的驸马？
　　德仁想着想着，坐不住了，岳父是一个多么勤快善良的老人。德仁刚上门时，家里生活困难，老人一条腿残疾，为了贴补家用，在县城里摆了个茶炉子卖罐罐茶，混住了一个人的生活，减轻了家庭的负担。
　　当然，岳父对他不大放心，经常对他说：德仁啊，我看你不是平地卧的兔子，一旦飞黄腾达，可不能甩了秀兰，甩了我老汉……想到这里，德仁感到宽慰的是他一直对岳父很孝顺，也算对得起老人了。现在，他要回农村去，给老人披麻戴孝，送到坟园，尽到一个上门女婿的责任……他坐在老人身旁，思前想后，后来实在太累了，木楞一下睡了过去，突然又惊醒过来，睁眼看时窗外已经有了亮光。德仁连忙到水房去洗脸，正巧碰见了任盈盈，任盈盈问道：半夜里听见伯伯的房里传出哭声，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德仁说：我岳父走了。
　　任盈盈叹了口气：唉，多好的伯伯，你肯定要回农村去给他办理后事，我给你送一份礼吧。
　　任盈盈说着掏出一些钱来递给德仁，德仁要拒绝时，任盈盈说：张老师，不许说不字，这是我对老人的一点心意，也代表我爱人，代表我的公公婆婆。
　　望着任盈盈远去的背影，德仁默默地把钱塞进口袋。恰好此时秀兰过来了，指着任盈盈的背影：这个狐狸精跑来干什么？
　　德仁掏出钱来塞给秀兰：不许瞎说，这是任盈盈行的一份礼钱。
　　秀兰的眼睛巴眨了两下，无话可说了。秀兰塞给德仁一个馒头：你好赖吃一点，快去联系汽车，等会儿恐怕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让逢玉、怀玉去学校请假了，如果找不到老师，就让同学捎个请假条子。仁仁哥，你无论如何得要一辆汽车，这事情……
　　秀兰罗哩罗嗦地还想说什么，德仁已经急匆匆跨出房门去了。世上的事情，无巧不成书，德仁走进校园，正在犹豫徘徊，联系汽车这事情应该先找谁呀？抬头之间，第一个看见的却是余书理，德仁正想迈过脸去，他想这人不但不会帮他办事，说不定还会坏事。余书理却主动地走过来打招呼：老同学，一大早，急匆匆地干什么哇？
　　德仁想说不想说的，只是愁心的事是装不住的：……没什么事，就是有点闲事……其实也不是闲事……
　　余书理疑惑地：哎，你一向说话很直爽，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老同学面前，还有什么可隐瞒的。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什么困难的事，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德仁本来就很着急，没有办法，听余书理这样慷慨陈词，也就实话实说了：我岳父昨晚去世了，我想要一辆汽车送回老家安葬。按照当地风俗，我这上门女婿就顶儿子呢。
　　余书理一愣，偏偏市上提倡火葬，可是德仁岳父的情况特殊，罢罢罢，即使我对老同学有成见，这件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余书理想着，从口袋里取出记事本和水笔，开了个条子，撕下来递给德仁：你拿着到汽车队去，尽快地出发，不要对别人说是我批的条子。
　　德仁拿着条子，找到汽车队，队长不敢怠慢，马上派曾经给德仁搬家的马师傅开着解放牌卡车去出差。马师傅和德仁已经是老熟人了，他让德仁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动了汽车：张老师，你真有运气，本来是安排我出远差的，汽车已经加饱了油。
　　说话之间，汽车开到单身楼前，秀兰迎了出来，于是大家一齐动手，把老人尸体和床板一起抬上汽车，德仁晕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秀兰和逢玉、怀玉坐在车厢里的长凳上，汽车很快地出了校门。德仁跟马师傅说明了情况，汽车绕到美院接了红梅，开到中医医院接了红玉，一会儿，汽车驶出西安城区，沿着平坦的西兰公路向西风驰电掣般奔去，德仁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