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公证亲情（14）

　　（三十二）
　　小薇的采访行动，以失败告终，但《人间真情》还是做了这期节目，现场观众在听了子涵的诉说后，很多人都发表了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莫长林做得太过分，尤其是打爹骂娘、上房揭瓦，简直骇人听闻；有人说莫子雨这为人，实在是不怎么样；但也有一些人，说莫子谦也有不对的地方，做事不讲究方法，而且不够宽容，老人毕竟是老人，不能记恨一辈子吧？
　　小薇做为主持人，谈了自己寻找莫子谦的经过，最后也谈了自己的看法：“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父母赋予的生命，即使父母有什么事做错了，也不能用一生的时间来记恨。试想，父母经常会很轻易就原谅自己犯错误的孩子，为什么孩子却不能原谅自己有过错的爹娘呢？莫子谦到底能不能来到现场，去忘掉这段陈年旧事，去和他的小妹一道，回家探望病危的父亲，我们一起来数五个数。”
　　“一、二、三、四、五……”那道门在音乐声中开启了，这道门每周都要走出一个人来，演绎一段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但这次，门后是空的，只有观众的失望，以及小薇不无遗憾地解说：“很遗憾，莫子谦先生拒绝原谅自己的父亲，但他的妻子已经决定要领着孩子来探望。我们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希望莫子谦先生能够回心转意，实现父亲的最后心愿。”
　　子涵回到家中的时候，莫长林已经陷入了昏迷中，他迷迷糊糊的仍然在叫着“子谦、子谦。”子涵再也忍受不住，她给大嫂打了电话：“父亲快不行了！大哥如果再不回来，我就只能申请法律途径了。”
　　大嫂想了想：“子涵，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我不会劝他的，这些年，他从来也没听过别人的劝呀！”
　　莫子涵挂掉了电话，第二天就去了法院，法院同志听说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后，表示非常关注。他们马上派专人，赶往莫子谦的住所进行调节。莫子谦不接受调节，他说自己根本不是莫长林亲生，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亲生父亲绝对不会上房揭瓦。
　　调节员说，“就算是养父，这时候你也该看看吧？”
　　莫子谦冷冷一笑：“当初他在房顶上往下揭瓦的时候，您怎么不说一声，就算是养子，也不应该上房揭瓦吧？”
　　调节员登时语塞，他们带着气回来，告诉莫子涵，“这人说不通了，起诉吧。”
　　基于莫长林已经不久于人世，法院的人为了提高效率，迅速拿着莫子涵提供的那一小瓶血液，和莫长林的血液做了DNA检测。检测结果双方有血缘关系，可是莫子谦也懂法律，他说这十年以上的血液，根本不能做为证据。法院便直接要求莫子谦本人来接受DNA检测，但子谦以身体为由，一拖再拖，到后来拒绝检测。法院只能按照法律程序告知他：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还不来接受检测，你将败诉。
　　莫子谦无奈做了DNA检测，这个时候，莫长林已经油尽灯枯，子涵知道不能再等，再度恳求大哥回家去。此时莫子谦的妻子和儿子已经去探望莫长林了，莫子谦没有阻拦，他仍旧在小妹劝说的时候，举起了注射器和胰岛素来回答妹妹的哀求。子涵终于悲愤地说：“父亲以前是对不起你，但他毕竟生你一回，他生前你不原谅也就罢了，总不能快咽气了，你还不肯去见他一眼，你难道要一辈子都活在仇恨中吗？”
　　莫子谦低头不语，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把目光放在注射器上，还是坚持自己的固执行为。DNA检测中心的工作人员看到这种情况，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来完成这次司法公证。
　　2006年5月1日，莫子谦和莫长林的DNA检测结果出来，双方有血缘关系，可以认定是亲生父子。莫子涵举着这份公证来的亲情，直接上了法院，法院责令莫子谦立刻回家，完成父亲的最后遗愿。
　　莫子谦突然住了院，他的身体本来虚弱，住院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个时候，法院也没办法了。莫子涵流着泪，站在大哥的病床前，“大哥，公证来的亲情，是多么的不值钱呀！这场争斗，不会有胜利者，就算你赢了，可你能得到什么呢？你将来，又如何面对你的儿子？”
　　人有时候奇怪，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却能被一句话惊醒。这最后一句话让莫子谦翻身就下了地，他看着子涵，突然笑了，马上答应和小妹一起回家。世人的指责议论，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想让儿子将来对他有看法。
　　兄妹两个坐在火车上，子谦望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始终含着笑。回头看子涵在盯着他，他解嘲地笑了：“我想儿子了。”
　　子涵欲言又止，莫子谦发现了，他对小妹倒是和蔼：“是不是有话对我讲，没关系的，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掉头往回走的。”
　　子涵也笑了，这些天，她第一次感觉到大哥的骨子里，仍然是她记忆中那个有正义感的性情汉子。只可惜，这种正义感却是建立在他自身的骄傲上，他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所以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他都不愿意委屈自己。这样偏激性格的缺失，或者是丧母造成的，或者是父亲的性格缺失影响的，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很惋惜，如果大哥能宽容一些，那该多好……她只是问了问小侄子的学习情况，知道孩子非常优秀，是大哥大嫂的骄傲。子涵突然问了一句：“大哥，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你有没有感觉到，父亲的不容易呢？”
　　莫子谦脸上含着笑，只要一提到儿子，他就充满了得意，也充满了柔情，“我觉得做一个父亲，就是要不遗余力的，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奉献给儿子，而不要任何回报，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算一个好父亲。”
　　
　　尾声
　　莫长林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他正拉着孙子的手，嘴里含糊不清。莫子谦赶来的时候，和父亲对视了一眼，莫长林的眼角滚出几颗浑浊的泪水，就停止了呼吸。莫子谦亲手合上了父亲的眼睛，然后决定留下来操持父亲的葬礼。
　　葬礼是按照莫子谦的意愿进行的，破除了流传了几百年的旧俗，纸牛纸马摔盆守灵，全部不要，他甚至连黑布做成的“孝”都不戴。田兰虽然极不痛快，但莫子谦决定违背父亲遗愿，不让他和母亲合葬，多少让田兰也舒坦一点。在火化之后，莫长林的骨灰盒被存放在纪念堂中，莫子谦在父亲的遗像面前站了一会儿，面色非常平静，然后鞠了一躬，领着妻子儿子，扬长而去。
　　莫子涵目送大哥远走，掏出那份DNA检测报告单，慢慢地撒成碎片，她一扬手，一阵风吹过，那些碎片飘在空中，像是有雪花飘落下来……
　　
　　后记：
　　公证来的亲情，是人生中莫大的悲哀了吧！就不知道莫子谦的心中，是否真的能像他的表情那样平静淡泊！
　　父子、兄弟间的亲情原本是人类生活中最美好的情感，但在有些人那里却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都说事情有根源、爱恨有因果，可有些事情有些人真的很难让人理解。
　　这篇小说就是在叙述一个失去了亲情的家庭，因为父子间的自私与矛盾，导致这个家庭中，没有谁是互相信任的。最后，一场婚事将这场家庭战争演绎到了白热化。父亲的自私，儿子的偏激，兄弟的背叛，老人的懦弱与糊涂，让我们看到了一幕人间的凄凉悲剧。莫子谦有过善良和正直，但因为受过伤害让他变得冷漠和无情，乃至于父亲临死前，他仍然要以公证亲情来拖延探望时间。诚然，智慧可以让人达到他自己的目标，但是这个目标真的能让他快乐吗？
　　因为有切身之痛，在写这篇小说时，难免会有数不清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以至于每读一遍，都会颤栗不止。而今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时间最好的良药，可以冲淡许多事情，包括爱情，包括仇恨。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也许莫家的人，没一个懂得这个道理，若是有一个懂得的，就到不了这种地步了。
　　这篇小说写在八年前，小说背后的故事，相信很多人也有兴趣知道。
　　现实中的莫长林，因为传销和胡作非为，被单位硬行劝退，五十出头就回家养老去了。虽然有着近三千远的退休金，但两口子继续着传销，只是这次改成了药品。
　　文中的田兰，身患恶疾，形销骨立，可笑的是她传销的药品，正是制她的疾病的，却毫无效果。
　　文中的老莫，被莫长林骗走了最后五万块钱，莫长林把他们老两口接到家里，说要养老送终，四十天后，老莫两口子被赶到小旅馆里，老莫大腿上，贴着肉绑着一张存单，上面有一万块钱没被儿子搜走。又过了四十天，老莫病重，住进了医院。莫长林赶往医院，和老莫太太商量，把老莫拉回家等死。第三天，老莫病危，110急救车来到门口时，因为要付十块钱车费，老莫太太坚决不给，改叫了一个微型车，老莫被裹有毯子里，蜷缩着往车里抬，老莫发出了人生最后一次悲吼。最后，微型车的车费也是十块钱。
　　老莫走了，莫长林没有拿一分钱丧葬费。
　　老莫太太独自住在老屋里，虽然有退休金保障，但就是不雇保姆，开工资时走不动，宁可坐在道边哭，也不掏三块钱打车，她想用眼泪告诉所有熟人，她是孤老可怜的。
　　莫子雨两口子做起了小生意，偶尔会探望老莫太太。
　　莫子谦仍在远方隐居，一天三针成了他必修的人生路。
　　莫长林偶尔回家，还是想骗老太太的退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