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生死五分钟

　　德仁刚进入校报编辑部，矛盾就来了。宣传部长亲自采写了一篇3500字的通讯《生死五分钟》，要求全文发表在校报的头版头条。德仁看了几遍，啰啰嗦嗦，实在难以恭维，不过人家是校报的领导，要做文字上的修改，没法说出口。可他抓住了这篇通讯的一个致命缺点，一下子就可以删掉1500字。于是，德仁跟女编辑卢华商量：这篇通讯写的是王国伟同学救落水儿童的事迹，等到他把人救出池塘，清洗净儿童鼻孔和口里的污泥，帮助儿童吐掉肚里的水，儿童清醒以后，通讯就可以结束了。可是，从这里到结尾，还写了1500多字……
　　卢华心直口快地：是呀，这就是典型的画蛇添足。你看，村上的人来了，用架子车把孩子送到家里，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跪在地上叩头感谢，王国伟只是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看，这画蛇添足的部分，完全可以删掉。
　　德仁说：卢华，我同意你的看法。你负责排版，这一期稿件很多，这篇通讯排在头版头条，应该精炼、生动，抓住主要人物、事件来写，你去和部长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后边的部分删掉。
　　卢华连连摇头：哎呀，张老师，这样的大事应该由你和部长商量解决，我这么一个小兵那敢指挥部长？
　　德仁认真的：你是党员，你要拿出党员的勇气，应该坚持原则的地方，就要坚持原则。
　　卢华瞅了瞅德仁：张老师，听说你敢想敢说敢干，是出了名的，这件事你怎么打了退堂鼓？
　　德仁说：我不会打退堂鼓的，如果部长问起我的意见，你就说咱俩的看法一致。年轻人嘛，你应该多闯一闯，磨炼磨炼。
　　卢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部长，说明了删去通讯后一部分的意见。部长连头也没有抬，冷冷地问：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张老师的意见？
　　卢华只好拿出年轻党员的勇气：这是我的意见，也是张老师的意见。
　　部长疑惑地：是吗？那么你叫张老师来和我谈。
　　卢华气呼呼地回来，发起小孩脾气：张老师，我说我不去，你非叫我去，你看丢人不丢人？部长干脆就不理睬我，他叫你去面谈。
　　德仁的肚里也窝着火，暗暗地埋怨起余书理来：老余，我说我办不成校报，你非让我办，你看，麻烦事情来了吧？唉，人家是校报的顶头上司，咱是部下，人家叫你不去也不行。嗨，既然已经接了校报这个麻烦事，就不能怕麻烦。既然要干这个得罪人的事情，就不能怕得罪人。罢罢，再怎样的难关，也得闯一闯了。……见了部长，德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好了，我还是以守为攻吧。德仁说，部长，我来了。
　　部长说，你年纪大，就叫我小董吧。
　　德仁说，叫小董也好，这样更亲切些。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部长笑了：你是搞文学的，有话请讲，何言请教二字。
　　德仁说：我说请教是有原因的。你的通讯《生死五分钟》写得很好，抓住了先进的人物，重大的体裁，特别是这个标题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的心。读者急于看到作者给他们展示的精彩五分钟，而你也确实把王国伟舍生忘死、三次潜入水底，把身体陷入淤泥的儿童托出水面的事迹，惊心动魄，扣人心弦。读者看到这里，不免长长地吁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他们似乎觉得故事已经讲完，文章已经结束，就想放下报纸了……
　　部长拍案叫绝：张老师，你分析得真好，我算服了你啦。通讯到此结束，后边的文章全部删去。不过，可惜我费尽心机写的结尾了，读者哪能知道我为写这篇通讯花费的心血呢？
　　德仁说：这个我有办法，在文章的后边加一括号，里面说明：原文较长，本报刊载时有删节。
　　部长高兴地握住德仁的手：谢谢，谢谢！
　　德仁回到编辑室，对卢华把情况一说，卢华笑了半天，把眼泪都写出来了：张老师，你真是老，老道，以守为攻，让部长自己往灯盘里跳，还不得罪人。哪像我，傻了吧唧地，直截了当地给部长提出意见，把人得罪了，人家还不接受意见。张老师，以后像摩天岭这样的难关，还是你亲自攻打吧。
　　说笑归说笑，摩天岭这样的难关，还真的跟着就来了。部长起稿的党委《关于学习王国伟同学高贵品质的决定》，送到了校报编辑室。德仁看了看《决定》，让卢华看，征求她的意见，卢华说：既然是学校党委的《决定》，我们照登就是了，还能提啥意见？
　　德仁提醒她：我觉得这个标题分量不够。
　　卢华带有女孩子的天真笑着：你觉得标题太轻，那么加点啥东西能使它分量变重呢？
　　德仁说：加修饰语呗。
　　卢华说：我来加修饰语，可以在“学习”前面加上状语“大力开展”，……如果还嫌轻，再加长些，那就成了“关于在全校范围大力开展”，张老师，这一下分量够重了吧？
　　德仁也笑了：还可以在全省范围乃至全国范围大张旗鼓地开展呢。
　　卢华笑不可仰：张老师，你太幽默了。
　　德仁说：不是我幽默，是你幽默。我看不是在“学习”前面加状语增加分量，而是在“品质”前面加定语来增加分量。
　　卢华疑惑地：“品质”前面已经有了定语“高贵”，分量够重的了，还能加多重呢？
　　德仁说：我和王国伟同学交谈过，王国伟说，救落水儿童，一开始他也有过犹豫。池塘的水有二米多深，但是底下淤泥很深，水性不好的人，双脚陷入淤泥就很难拔出来。当时水面上已经看不见落水儿童的身影，儿童要是陷在淤泥里，解救就更加困难。
　　卢华说：部长的通讯里写得很清楚，王国伟一共潜水三次，才找到落水儿童。当他把儿童从淤泥里拽出来时，那孩子竟然死死地抱住了他，差一点连他也沉入水底。经过一番生死搏斗，总算把孩子托出水面。
　　德仁干脆敲响叫明：那么王国伟这一番生死搏斗算不算舍己为人呢？
　　卢华疑惑地：王国伟虽然承受了很大的风险，但他没有牺牲啊。
　　德仁冷静地：你翻开《现代汉语词典》看看，舍己为人是什么意思。
　　卢华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查到“舍己为人”，意思是：“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啊，你看，我只是一知半解，舍己为人，只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并不完全指的是牺牲自己的生命。
　　德仁说：我们平时在报纸上看到的英雄人物，有许多是为救别人而牺牲了生命的，就以为舍己救人全部是以牺牲生命做代价的。
　　卢华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想把标题这样改一下：《关于学习王国伟同学舍己救人高贵品质的决定》，是也不是？
　　德仁说：算你聪明，我正是这个意思。高贵品质意思比较广泛，拾金不昧算是高贵品质，长期帮助孤独老人也算是高贵品质，可是救落水儿童却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在高贵品质前面加上舍己救人的修饰语最为恰当，也更有分量。改动标题这事……
　　卢华插话说：你不用说了，改动标题这事，我先去和部长谈，谁让我年轻，谁让我是党员呢？
　　卢华找部长去了，不到五分钟，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不行，不行，部长一句话就把我顶回来了。
　　部长说啥？
　　部长说你们的权利大得很，党委的文件都敢修改。他还说，党委的这个决定，一个字不能删改，一个字也不能增加，要是加上“舍己救人”这四个字，不是把王国伟抬高成黄继光式的英雄人物了？
　　德仁一脸严肃的：王国伟冒着生命危险救起落水儿童，挽救了一条生命，难道王国伟不算英雄吗？那么为什么要号召全校师生向他学习呢？
　　卢华静静地望着德仁，看他怎样去说服部长。德仁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拿着文稿出去了。卢华出门一看，德仁不是进部长房间，而是进了党委办公室主任的房间。卢华有点纳闷：不找部长谈，找党办主任干什么呢？过了一会，德仁回来了，高兴地：我看这事情和部长没法交谈，我找党办主任杨杰谈了，他同意咱们的意见，他拿着《决定》去找书记了。杨杰说，这个《决定》是他和部长共同讨论由部长执笔的，他还是有修改权利的。
　　过了许久，杨杰来了，高兴地：我向余书记汇报了这事，他说，加上“舍己救人”四字，使王国伟的精神增加了分量，很好。他还说，王国伟的精神如果没有达到舍己救人的高度，党委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号召全校师生来学习了。这并不是人为地拔高，而是实事求是的评价。张老师，你放心地办校报，这件事我去和部长交谈，把余书记的看法告诉他。
　　杨杰走出门，又返回来，认真的：张老师，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你不要和部长顶碰，我和他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说话他还是听的。
　　杨杰走了，卢华乐了：张老师，你真有办法，一种矛盾，采取一种解决的办法。第一个矛盾，你以守为攻，第二个矛盾你迂回作战，我算服了你了。
　　矛盾解决了，校报按时付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