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第1593-1608天
1960年11月6日星期日晴(1574天)
街道正在搞普选,鼓声“咚咚”。午后接本才来信,要接线柱和皮鞋。马上到市内看了,两种东西皆无。写了回信。
老潘叫我去看看李长功。他的肾和睾丸都感染了结核。病苦害人。我应当注意身体。明天起吃9两粮食,绝不吃零食。
1960年11月25日星期五阴(1593天)
修改《抗美援朝》稿。感冒了,午后到医院去,拿了药片和二母丸。
晚上又一次看《万水千山》。归来时,把《上海劳工》看一了遍。
1960年11月26日星期六晴(1594天)
张慧、德昌、显亭来信一齐收到。张慧说家里的工作、学习、劳动都很紧张。
1960年11月27日星期日晴(1595天)
生命有什么价值呢?要是不给世界办几件好事,吃了许多粮食,穿了许多布匹,真是枉活一辈子。“那些为了事业能屈能伸,能忍能让的人,是最坚强的人。”
今天与两位工人谈话。赵铁人到黑石礁疗养院疗养去了。他不愿意去。内燃机车的大曲拐要做了,他想留在车间做这东西。《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发挥小队的领导作用》,赵师傅敏感地觉得:毛主席就是伟大,“你说哪件事他不为咱们打算?”
一钢的张组长,名叫张增远,39岁。由于缺少睡眠,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满有神,一道道有横有竖的皱纹在眉宇间聚拢起来,常常盯着一个地方想事情。“主要是党的领导,敢干。”他说。
回来时,王国权问我:于智明与张增远的性格特征是什么?我想了一下,说:“于智明有内秀。张增远的干劲足,所以他被提拔当党支部书记。”
1960年11月28日星期一晴(1596天)
把《拥党竞赛》题目改为《迎接胜利》,要写一个庆祝南京解放的场面,到杨法明家去了解情况,他说:“那时听说那里解放,心里高兴!”然后又到翻沙车间找赵培庆;他不知道,替我找了韩永祥等三个了解情况的老工人。“可庆祝了!又打鼓又敲锣,到车站去庆祝南京解放,我的小烟袋都挤掉了!”韩师傅挂着一脸笑,连说带比划。
1960年11月29日星期二晴后雨(1597天)
接到赵洪得的来信。张宏毅帮厨时私自拿了馒头,“生活问题不是小事情,它标明一个人革命的坚定性。”他这句话说得有劲。上午给显亭写信,晚上给宏毅、洪利写信。午后去了老虎滩。
二路电车乘客多,车次少,车厢里挤得满满登登。车窗外闪过的是一幢幢白瓦房,大部分的单独的,互不接攘,房子前面有竹子或木棍修的栅栏,有的地方是用白石头砌成的围墙,院内的苹果树有胳膊粗了,黑色的枯叶铺满了一地,那树倒像睡在床上一样舒适。
跳下车来,前面是一片海滩,是海产养殖场经营的地方。海水已经退潮了,露出黑泥海滩,几只木船浅搁在那里。翘望辽阔的海面,碧蓝的海水颠箥不已,把两面的山头分开来,山如硕健的武士,立于滩头。左面那个山头就是老虎滩公园,山上有一个亭子,远远看去,红绿鲜艳。我们爬到山上去,四处景色尽收眼底。原来这里有好几条小山脉,把大脚伸进海里。那褐色的砂砾岩,任海潮荡来滌去,天长日久,岩石已经嶙峋驳杂了。休养所的房子就在公园前面的山头上,绿瓦灰墙,朱红飞檐,是仿古式建筑风格,房子有矮松环绕,显得既新巧又壮丽。
我们沿着山腰水泥铺成的路往前走,然后又从断壑下跑到海边,墨蓝的云层堆在海的尽头,但海天一线的还是清晰的,远远地可见两只轮船拖着淡烟,船身依依可见。来雨了,海水变得混黄,乌沌沌的一片,天海没了界限,轮船和淡烟也不见了。孩子们跑到海边来拣落儿——谷穗儿、鹿角菜、鸡毛菜、刺锅子,蛎子头、沙蚬子……海里的物产很丰富,但是,漂上来的东西毕竟有限。不一会儿,孩子们就跑到山上去拣橡树叶了。我问他们拣树叶干什么。
“做淀粉啊!”
明明是缺粮了,开始吃树叶,孩子们回答我的问题时,却是笑嘻嘻地、高兴的样子。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代啊!
1960年11月30日星期三晴(1598天)
给三哥写了一封信。
《拥党竞赛》改为《迎接新胜利》,很快就改完了。写得很流畅。
晚上学习到11点。
1960年12月1日星期四晴(1599天)
想抽烟,想吃东西,有时不开心。但这是眼前的困难,恒恒心就过去了。
1960年12月2日星期五晴(1600天)
买了两本《文艺报》,上面有第三次文代会的文件。
工厂今天有许多人去赶海了。杨春野和王堃玉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加。
1960年12月3日星期六晴(1601天)
张廷忠同志昨天就上班了,带着病。为了修改《种花记》,王国权今天领我到车间找工人谈话。
机器车间总支彭书记很年轻,左眼有些毛病。个子不高,壮实、精干的样子,主要是请他谈谈陈国清的材料。
找机车组装小组王德宏(现为工段长)采访。红润的脸堂,像一个在姑娘似的。眼睛不大,总像想事儿似的,眉毛短促,讲话慢悠悠的。
梁广万是个小伙子,个子也不高,黑脸,尖下颏,眼睛总是滴溜溜地转,看样子挺有心眼。
陈国帮是陈国新的哥哥,48岁,瘦削的红脸有很多皱纹。听说他的脾气不好,不让他当工段长了,后来又叫他当了。讲话的时候,为了掩饰他的脾气,脸上常带着不自然的微笑,眼睛也眯得很细。弟弟曾在车间里跟别人打架,他拉不开,打了弟弟一个耳光,把弟弟的耳朵给打聋了,他说:“你在这里打架,给党的工作造成多大损失?你赔得起吗?”
晚上到翻沙车间。吊车吊着铁水包,红光吸引了我,我走过去。卡包手把铁水包倾斜过去,倒进小包里,无数颗火花从小包里溅出来,迸出了数不清的小火星,像花雨一样。卡包手动作沉稳、准确,浇铸芯铁,上面压沙子,为的是不再烤人。
1960年12月4日星期日晴(1602天)
修改《种试验田》这篇文章。材料重新组织了一下,但不够充分,明天再常往采访一下。
1960年12月5日星期一晴(1603天)
访问了几个工人和一位车间主人。工作不能怕麻烦,不能爱面子。
1960年12月6日星期二阴后雪(1604天)
修改《种花记》。本来材料够充分,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晚上在文化宫看《南征北战》。回来躺在床上看《红日》。写得好,人物坚强、威武,咄咄逼人,语言有力、干脆。
我希望做一个完美、崇高、毫无自私自利之心、有益于人民的人,关键是怎样做。
1960年12月7日星期三晴(1605天)
张光年:“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要是我们只是一般地‘热爱’社会主义,可是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斗争没有切身之感,对损害社会主义的事情没有切肤之痛,对社会主义的敌人没有切齿之痛,有时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这样唱出对新生活的赞歌,自然是有气无力的。社会主义建设,也充满着斗争,也要有‘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气概,现在炮火看不见,作者的感受不具体……”
刘白羽:“这个问题不解决,若干年后,革命热情就要消退。”
上面的这些话,对我有教育作用。我正处在这样的状态中。这段话发表在《文艺报》第20期上。
读了《从一个人反映一个时代》这篇座谈会记录,受到了启发。对《东方朝霞》的思想性问题,有一个新的理解。
作品是否真实,主要看它是否通过形象的塑造反映了时代精神。而能代表时代精神的,主要是革命阶级中的英雄人物的思想和精神。所以,只罗列一些烦琐的生活细节,如写贫农的悲观、在贫穷中挣扎的痛苦,不指出他们的前途,就有一些消极的作用。一切细节描写都应当服从表现革命精神的目的,这样才能表现时代的真实——革命的主流。
首先要理解英雄人物,了解他们的斗争和他们在斗争中的思想感情,然后才能创造他。杨殿林这个人物的思想、心理,总有一些小资产阶级的东西,对过去的回忆,对爱情的渴望,对家庭、对母亲的态度,他自己已经把自己放在英雄的位置上去了,他不是立足于实地,在革命斗争的实践中立起来,许多地方是通过别人对颂扬来表现的。
这部作品要细致地读读,用“双革”的批判标准来衡量它,还要研究如何表现英雄人物的问题、典型塑造的问题。
上午开了一个编写组的全体会,安排了工作。每个人都做了思想检查。
1960年12月8日星期四阴(1606天)
自己是个人主义,就以个人主义的心理去观察别人,不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不满意自己,也不满意别人,真是自己不革命,也反对别人革命。自己对事情不认真,看了别人的文章,无论是专家的还是一般人写的,总认为很简单。想一想,你会学到什么东西呢?“年轻人既要勇敢,又要谦虚。”记住这句话吧,将来独立工作的时候,还要和更多的人接触,不善于和年青人打交道,能做好什么工作?
访问工人赵乾范的时候,他很认真,愿意跟我谈。他刚刚因为工作问题挨了支部书记的批评。
我为什么不从正确的方面去理解人呢?当个人主义没断根的时候,要时刻注意自觉、有理智,不从感情出发。理智、原则,在没有隔阂的情况下去自由行动,要看别人的和自己的优点,做工作,求进步,都应当采取这种态度,防止破坏性情绪。记住,要按共产主义眼光去看待新事物,不能一无是处,失掉前进的信心。
1960年12月9日星期五晴(1607天)
修改《陈国新》,沉浸在情景中。
必须信任别人,才能大胆,必须尊重别人,才是爱护自己。重要的是自己不怀疑自己,就是说,要有坚定性的自信心。全面看问题,全面看人。九个指头能把自己推向前进,不能只看一个指头。
晚上在文化馆看纪录片《在长征的道路上》,说明红军强渡大渡河时有这样的一句话:“他们赢得的不仅是一座桥,而是一个时代。”说得太好了。革命道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是重要的。工作也一样,每件事情都做得仔细、认真。
1960年12月10日星期六晴(1608天)
上午跟王国权一起去锅炉车间采访车间支部书记老彭。访问人得信任你,这样才能有推心置腹地交谈。上次找电焊小组长李玉玺谈,每二次找谭有敏的时候,又遇上了他。他一面穿袜子,一面转脸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穿袜子,说:“你又来了!”不十分欢迎。这时候,你不应当不高兴,他是怕耽误生产。当我把采访的重要性向他说明了,他就愉快地跟我谈了。
彭书记说:“陈国新省出自己的粮票送给粮食不够吃的人吃。”我说:“风格高,但不能写这个。”他就给我出主意:把大肚汉粮食不够吃说成是不会安排,后来陈国新帮他安排生活,够吃了,上班了,生产劲头很足。
看小李子写的《一条火龙在飞跃》,写得活泼、有热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叫王国权领我到车间去看看。
并排两台轧钢机,相距七八米,对拱粗的钢锭从门口焖炉里捞出来,沿着铁糟,流向第一台轧钢机,顺机孔投入,从轧钢机的另一端钻出来,又从围盘里驰向另一台轧钢机。火红的钢锭最后变成筷子那么粗的钢丝。工人穿着白帆布工作服,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渍。他们手拿着钢钎,准确而敏捷地将钢条从一个机孔投向另一个孔。火红的钢丝在地上弯曲蛇行,工人就站在火龙的身边,连击带打,把暴跳的火龙制服了。
感受工人火热的劳动,继续修改《陈国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