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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红白之事纷纷然(6)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3-03 18:58:10      字数:5376

  胡生散会回来,见人们笑哄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目而视道:“雄叔,请你来看风水,你却卖唱?不中走吧!”又责怪人们说,“白事里还有心听曲儿?倘若你们娘亲死了也是这样吗?一个个混账得不成个样儿!都不想好了是吧?”奸雄听得此言,见大家默默不作一语,想这个胡生当了芝麻籽儿的官,手里有个小权儿就蛮横了,不得不说道:“侄子又有什么理儿心情激愤的?你是众蛇之头,大家心情都是跟着你的情绪变化而变化。大白事你还有心开会排场阔气去,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我等群龙无首,心声自然狂鼓一气了。想到风水大事,悲极生乐,给喜丧助兴了的呀!你不弄明白,光欣赏自己云彩好,别人云彩难看对不?”胡书记想想,这话的确不无道理,脸色温和不少,说道:“当是我误会了的。”
  人们见了胡书记孝服上戴着鲜红的花儿,多是捂着嘴嗤嗤不成个了,胡生又把脸一沉说:“红白喜事,人间正道,有啥可笑的?没出息的样子,真是丢人大家货!”村里的男女劳力都来了,人多就有胆,都想看看胡家老坟的气势。胡书记见到人们越来越多,就宣传自己的红花儿了,说这花儿不是凡花,县委书记亲自编织、亲手给劳模佩戴的伟大光荣之花,“全县方圆几百里大就两个劳模,可谓凤毛兔角,我首指第一。县委授命于我个胡书记科技致富领导,开创科技果园试点,建设引进美国超级大石榴培养基地,发展经济,带领人们发财致富。”人们纷纷顺风打旗道:“恭喜,恭喜……”
  胡生闻喜伤心,觉着娘不该在自己“春风得意马蹄忙”时离开,忽然一腔悲泪似决堤天河冲夸了山区丧风的历史,两手拍打着灵柩嚎啕痛哭着表白道:“娘亲啊娘亲,您何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地逃了?此时儿才恍然大悟,娘您不该走的。在这美好幸福里,儿雄鹰展开了翅膀,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时,娘就狠着心煞风景地去爹爹那里清修苦练去了。您过不到阳间的好生活,看不到儿的英雄形像,亏不亏呀娘?到阴间有爹爹面子,地狱的一切过程阎王爷给优待全都免了。可是,我爹见您瘦了则更伤心了……苦命的娘啊,儿真想跟您一起走呀娘,娘,您听到没有……”他对娘丧事后来劲,“嘭嘭嘭”的响声如同闷雷一般,要给娘拍出个起死回生的样子。
  忽听得灵柩里有动静,他猛然抬头,泪水汹涌,溅湿了棺材,嗥叫道:“打开棺材,俺娘活了!”其实人死不可以复生的,因他心理使然,幻听幻觉缘故,执意打开棺椁要看娘活。
  娘的脸粉红粉红,眼窝儿里似有泪水一般,这都是阳气去得最晚的表现。慈祥的老人走了,还放心不下老二和孙子大毛,放心不下胡生今后有没有能够传承血脉的男丁,不能彻底狠心走远的……
  “娘活了!都来看呐……”胡生挥着泪喊,“娘真的复活了!”人们围着看稀奇。大哥拨开人们摸着娘的鼻子冰凉冰凉,说道:“神经病!亡国不可以复存,人死不可以复生!快闭棺椁,爹等合葬哩!”
  爹的墓前停着娘的灵柩,死人也需要伴侣,尸并天经地义。劳动力头裹白布,单等老奸雄一声令下,整顿阴宅。
  只见他奸雄对老人深深鞠了几躬,还要三弦告慰亡灵,重启宫商,扣动闾韵,哭味十足唱道:“大嫂辞世何匆忙!儿女痛心实哀伤。今有三弦弹妙曲,护送一路上天堂。寡母陪葬喜连连,夫君阴间太凄凉。孤妻尘世如何过?灵去躯壳皆霜寒。寂寞伶仃怅生路,鳖苋送妻会君郎。比翼常在黄泉路,杳杳冥冥逍遥乡……”噌噌铮铮凑得凄哀惨然,叫人潸然泪下。
  有人窃语:“悲呀,悲呀,唱的莫不是老寡妇上坟吧?”胡生耳聪,就这也听得清楚贬贱话来了,“哧”地一声夺了奸雄三弦,差一点儿摔了,想想摔碎了必定不给看风水,就忍下了,内愠外和地说:“叔,你弹的啥意思?爹的坟墓蔚为壮观,迎娘阴卺,何来寡妇上坟之有?”奸雄不悦道:“岂有此理?若再胡说,老人阴间就不依你的!”奸雄劈手要过三弦还要弹,好像弹上了瘾似的。胡生说道:“别弹了吧叔,看风水地气吧!”
  奸雄频闪目光,忙里掏出罗盘,低头沉思,如何自己才能显摆得淋漓尽致?只见他端着大烧饼似的罗盘,捋捋胡须,弹弹衣袍土尘,眼睛忽闪了一圈,四维上下,比量了一遍又一遍,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累了一身臭汗。胡生看在眼里,谢在心里,想化子的叔叔真够实在的。正想着感谢时,突听奸雄大声呕吼,震得胡书记耳根鸣了起来,道:“胡生,你记牢固,写书时必定将我为你辛辛苦苦的样子写进去,刻画伟大点儿我好给你掏心窝子找出真龙穴地!”胡书记一听这话,心中又是一阵欣喜,甜言蜜语说:“您放心叔,一定把您老人家载入辉煌的史册,光宗耀祖,流芳千代!”奸雄听着心里突嗤,大小都是个数字,好不容易动了一回笔,讨价还价道,说:“千不如万!”胡生说:“万不如亿!干脆来个一亿年吧!”奸雄来了劲,疾步绕着坟茔走数十圈儿,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看见自己曾下的“镇物”的辉煌成绩。突然间,似半空里一个焦雷响得惊人一吓:“逮着了!”众等唬了一骇,后退老远道:“妈呀!逮着啥了?”
  “真逮着了!!”奸雄心想,山二蛋不懵他云三倒四决不灵魂出窍儿了,就内得意外着急地说,“挖,照这儿快挖!速速搭个圣棚来,切勿碰天!急急如律令!”胡生暗忖,阴阳和合,阴不见阳,成何体统,问道:“叔叔,我爹爹地下数十年久的了,当晒晒阳光见天透气儿好,如何碰不得天来?”老奸雄嗔怪胡书记颟顸不理,把个眼珠子儿只瞪得好似鸡卵一般,生了气来,说道:“久居阴曹,吸食地精,若见天阳,灰飞神灭,惊魂破碎,万劫不复,岂不畏哉?”胡生听得此言暗惊,这家伙古人附体了,说起话,文绉绉地恶心人了,回言:“我们年轻,啥也不懂,听叔叔便是了。”
  呼呼啦啦搭起棚来,叮叮当当刨地土开,不多一时,新墓挖成,旧墓打就,二葬合一,圆成千古梦。合葬墓比老祖宗墓还大,墓前用了半车红砖砌一个很大火池,方棱方整上面用水泥作了几个金蟾,嘴里噙数枚铜钱,意征着父母在阴间做买卖发大财了,因此上火池又叫钱库。有人送来了冥钞纸扎,在火池里熊熊燃烧,闪出多姿多彩,饱人眼视,无不感叹老人的福德因缘。
  罗四扛来了一大捆冥币,上有三曹官的戴着皇冕的威像,还有摇钱树、聚宝盆、元宝金锭,闪闪放光,可见阴间阳间的人们无不贪财。胡生双手接过,说:“罗四叔,弄好多这干啥的,能让父母在阴间里享受吃喝玩乐吗?”罗四正色道:“你这娃子只知写书作文,别的都是外行了,不懂的太多了。这些都是阴间的金钱,烧的越多,亡灵的存款就越多,几百万亿足可开银行钱庄了,大哥哥当银行行长,大嫂嫂当副行长,那小鬼判官都去存款,或给他们放高利贷,利益不可穷尽,里面分解着复杂得很,三天三夜说之不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罗四拿起铁叉,将阴钞往到火池里烧,火光冲天,前来悼念的人一拨一拨地来来去去,坟墓盖满了花圈。胡生见状,心存喜悦,说道:“叔,您看爹娘的坟墓胜过小山包了,是不是坟大了占的风水就大?”雄叔无语,正看着老大把柳幡杆插到坟墓边,呆呆出神。
  这时一群斑鸠飞来落到柏树上叫得难听,声声不断。听斑鸠叫得好忙,问奸雄在沉思什么?奸雄要胡生猜猜看。胡生说他想斑鸠哩,不等奸雄发问,吐出《诗经》的舌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奸雄心里好笑,忍不着“嗤嗤”道:“这是《诗经·关睢》里的话,说的是关关和鸣的雎鸠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洲,那美丽贤淑的女女子,是君子的好配配偶,参差不齐的荇荇菜,从左到右去捞捞它……古人追求美女的爱情故事,你却搬到胡家老坟茔里,滑天下之大稽,你!没学问!!”胡生自怪自没认真读书,心气面不气地说:“家里有本老板《诗经》拿来瞧瞧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奸雄不悦道:“你是研究《诗经》还是研究风水的?”胡生恍然大悟道:“忘了,忘了!这鬼孙斑鸠险些误我大事!”就捡了两块石头,往柏树上投去,斑鸠一大群叫着“骨都骨都啥骨头……”扑扑凌凌飞个没信。就又气又笑说鸟儿也欺负人的了!
  奸雄阴冷冷地说:“都是你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荡,借题发挥文不符实惹的事儿!不晓灵活转动。文字实书的舌头,且听叔我给你拨乱反正吧。”胡生心想,这家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原来是学富五车的老儿了,遂说道:“洗耳恭听!”奸雄西南一瞧,见月牙滩边长堤杉树林葳葳蕤蕤,一片茂盛,灵感涌出,道:“杉林森森,在河堤心。窈窕地气,君子求真。龙凤呈祥,达官贵人。泱泱风水,日月更新……”言犹未了,胡生兴奋拍着手道:“神神,叔叔果真神人了!”奸雄心里甚乐,脸却拿得着稳定,装得非常真诚,咂咂嘴道:“说诚实言,仔细观得天天象,闻其鸟鸣,征数甚为不佳,胡家老坟茔的气数顶多两年为期。如果不信,且随我来,一见端的。”胡生便随到坟茔中部稍高处,奸雄掏出腰里别的可伸缩的白钢钻,钻头锥尖锐利,有空门一处可取深处土质以查地气之浅薄。只见他扎土二尺许旋转几圈,徐徐拔了出来,叫胡生细开土质,说道:“血红者上,赭红者次,浅红者又次,这样损白损白如白垩纪的泥土,已是没什么地气了。”胡生仔细查看,见白土里好像有点儿微微发红,道:“这一丝红的莫不是地气么?”奸雄道:“非也,为风水将绝的信号!”胡生大惊道:“还能支护多久?”奸雄道:“叔我给侄子用用心血摆治摆治,到极限两年就了不起了!你爹娘的坟墓到时就得迁移,不然对胡家宗族大大不利的。如果按我的建议,快找风水宝地,以备时用方为上策!”胡生哀哀地说:“就有劳叔叔屈驾费神了。”奸雄耸耸鼻子道:“真情不说外话,费心是应该的。不过好穴地太难寻了,倘若找到真龙地,阴阳先生累得脱层皮不说,”一边说一边偷斜胡生脸色微细变化,又道,“轻者腿瘸眼瞎,重者一命归天。天机自古不让泄露!”胡生明白奸雄的弦外之音,灵机一闪,说道:“叔叔且听我学,若果然顺理成章寻得真龙宝地,就有个充分的理由回报您的恩德。”奸雄觉此话挺稀奇,问道:“何等充分理由?说说看。”胡生掀起旧账,开门见山地说道:“清财里许多年过去了,你自始至今仍不兑现当时给我的承诺,今日里正好扯平!不再追要了。假如不能给我满愿,承诺照旧偿还,利息看化子上就不算了。侄子我够讲义气了吧叔?”奸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以为错听,说胡生道:“什么,什么?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再来一遍!”胡生真个的从头大声重复了一遭,奸雄听得仔细,那个黄腊儿“霎”地活像红布,暗想这小子太鬼精,以请看风水之名,行勒索之实!缺德缺到家了!不中了再给你家老坟再下一次镇物叫你明天立即再死个人去你就老实了。原来,因当年胡生仗自负才高、文笔超绝,骗得清财组的好吃好喝,也没给人家弄到胜利,奸雄怀恨在心,说胡生故意捣败,叫他恶有恶报!扮为乞丐,数下桐柏,潜到胡庄,摸准了胡生父亲的老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下了镇物,如碎犁铧、女人月经裤衩、桃木人后心扎钢针剪刀、炸药等,都是些要命的镇物,就是大娘不用老鳖煮苋菜也在劫难逃!人们都埋在鼓里,独有奸雄根梢清楚。此时见胡生不知深浅胡搅蛮缠,就“义正词严”道:“还敢提清财?就因你那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状子,给我们造成大败连天,损失惨重,我还没追问你刑事责任,你却倒打一耙?还嫌我们败得不够惨吗?不中了我把你革职为民算球去!”胡生一听这话,以为化子家族都有遗传精神病,要是老奸雄疾病大发了咋看风水呢?笑着脸道:“算了,算了,往事烟消云散了,风水该咋找咱找吧。叔,我这嘴缺德,别给嘴一样!”说着自己打自己几个嘴巴。奸雄笑道:“知错必改,善莫大焉。圣人不给嘴气!我胸如大海,一贯包容世界的一切。”
  “叔,这片地能有风水吗?”胡生脑子转了一圈儿,怕他不说实话,拐弯抹角套道,“如果有地气,我敢打赌!”奸雄听这话儿感到好笑,想他没啥东西可拿得出来的,硬吹牛个什么?瞪大眼睛问:“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痛,你有啥可赌?”胡书记双手掐腰,脸仰一边说:“身为大队一把手,管几万号百姓、几十架山,你敢问我有啥可赌?真是‘天有一个井大’,笑话!”奸雄心想我得捉你大头了,欣然道:“那好,那好,给我承包一架山林吧!能给你大的惊喜!”胡生沉默片刻,知道公家山林也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满有把握地说:“好!就这么定了,一言九鼎!”
  奸雄乐滋滋地一挥手,指着竹林和杉树林之间有个比较高的地点,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就是块风水宝地,出个省长、地委书记不成问题,地虽不大,却也很是平安的脉穴。”便以为胡生一定高兴的,只听他说道:“非也,当年有个疯狗给人们打死埋在那里形成的高地,有的是狗气!”奸雄道:“侄子年纪轻轻如何健忘?那狗就在杉树林边一丈处掩埋的,挖开瞧瞧便知真假。”胡生持锹开掘,果见得狗骨一具,足证奸雄之神了。这时就又想到吴碱镇大瞎子曾说的话来,说自己是皇帝命相,当人王帝主有希望的,信心满满地说:“叔,那地小,反正受了一回累,捡大地找,最低能出个国家主席或总统什么的,再不然当个联合国秘书长也行吧?”奸雄听后心想,麻雀不大心不小!啥也不说,拽出三弦“噌噌棱棱”弹起来,一边弹一边唱:“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怪风;老头搂着姑娘睡,老婆抱着小伙哼;公鸡下了一个蛋,母鸡五更就打明;水牛干坑去喝水,鱼儿张脚路上行;人心不足蛇吞象,楼阁飞到半天空……”胡生一听,觉得这个老奸雄是在讽刺自己,火道:“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啥叫老奸雄了,我并没有轻漫与你,如何讥嘲?不中了你就走吧,你没什么真本事!”奸雄以为这个胡生隔着门缝瞧人,小逼眼子!他这回真生气了,指头“当儿,当儿”敲着树身说:“你这孩子不明事理,迟早要大祸临头的!给路费,我走!”胡生说:“想得美!你走你就走,谁欠你路费!”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欲知事后如何,且看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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