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白之事纷纷然（5）

　　胡书记心情沉重，前走带队，大家依次而行，奸雄跟在末了，往老坟地哀哀而去。来到祖坟，只见奸雄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了，只为显摆自己牛劲，亮出功夫，“嗖”地一声跳坟茔当中，就地一滚，来个鲤鱼打挺，一窜老高，立到一个坟巅，手搭凉棚，四下里张望。只见坟茔能有百十亩地，柏树森森，蔽日参天，阴风惨惨，好不瘆人。百十座坟墓大小高低各不同的栉比耸立，各有瑞秀。有好几座老坟前立着高大的龟驮龙绞碑。独有一座那山包似的古坟龟驮碑与众不同——老龟长得好不吓人，不知哪个匠工独出心栽，整出来这龟活像怪物，比通天河里的那龟还更令人可怕！你看它身似碾盘大，脖颈两米长；双头，头巨如斗；眼大如拳头，安了两颗绿松石，绿光闪闪；嘴里龇出上下两排砖块大的牙齿，锐利无比，好像时刻准备咬人，警惕性厉害。龟背甲块棱角分明，不辞劳苦，成年累月驮着一仝丈余高的汉白玉石碑。这仝石碑，厚一尺，宽四尺，石碑上头的碑冠精致得无与伦比，并非凡匠所为。但见那羊脂白玉云朵活似刚刚从天宫降落缓缓凝聚；两条洁白如雪的玉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戏弄着一颗晶莹剔透硕大的宝珠，动感十足，令人惊奇。更让人震惊的是那碑文。碑文皆为草书，龙飞凤舞，遒劲霸道，透着一股帝王之气，叙事内容读之叫人啼笑皆非。其铭云云：
　　昔者胡公为太监净身不彻，于事勤恳。帝念心善，收为御厨，事努尔哈赤清太祖，耿然忠诚，深悦皇意。胡欲官，故斩指烹饪佳肴，以供太祖而动皇心欲官之。帝奇之异，寻问。彼言玉柱，啖之延年。后悉人指，实为欺君，欲杀之。老臣为情，恕之，赐以重金贬为庶民，世世莫能事朝。胡愧，残疾求官不果，触毙于午门。帝闻，深憾，以为忠勇可嘉，遂赐官爵。长子护国，次子护民，三子护田，四子护稼。为国而事，终以厚葬。钦此，时：崇德七年御笔。
　　其余数碑皆为单头龟驮龙绞碑，一样的造型，仅仅气势不及其宏大而已。可知胡家祖上宗籍早皇颁官列了。
　　文化革命里给胡家坟墓拆了数次，死伤多人，无辜吐血，突然毙命，讹传坟有邪灵使然。破四旧时，有人拉一车炸药进行破坏，当时上天黑风陡变，雷雨交加，冰雹如馒头之大，把车砸坏，几个英雄也给砸个瘸腿折胳膊。从此胡家老坟谁也不敢有非非之想了，被视为禁地。连放牛放羊的都是望而生畏，远远绕开去了。人们提起来胡家老坟，无不摇头摆手，表示害怕。现在，人们来到坟地旁边，仍然心有余悸。老奸雄浑然不知这里面的故事，直觉这个阴气很霸道的地方，要运用崂山道术采跑灵气，强壮自己的神功。说起来他崂山道术却有故事，因自己夜作一梦，梦见山东青岛崂山有大仙人，教人奇门遁甲，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能遁银行偷人民币不被发现。尽管家里条件不很富裕，他仍然毅然决然徒步月余打听着一路来到崂山。到后并没见着仙人，倒是见到了老道，顺便学了一些采精之功，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只见他披头散发，翻穿衣袍，绕着坟地狂奔乱舞，念着人们听不懂的真言咒语，十分热闹，弄得大树冠上有几家居住已久的猫头鹰也不安生。这种鸟猫头鸟身，褐色羽毛，善飞，故名猫头鹰，又叫鸸鹋。它昼伏夜出，专吃田鼠长虫，所以胡庄大队的偷吃地里花生和屋里粮食的老鼠少之又少，蛇也锐减。
　　猫头鹰受到惊吓，“嘎嘎”乱叫，能有几十只从树上飞旋而下。它们白日里视力欠佳，凭着触觉，追着老奸雄猛啄。奸雄那吞月食日之功不能施展，大声疾呼：“胡生救驾！鸸鹋不除，胡坟大祸！”大队委员到民兵营长家，拽一只“三八”步枪急速朝胡家老坟而去。因这两日民兵训练，这枪是给训练准备的。“呯呯呯”几声枪响打死了许多夜猫。它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血的代价，纷纷像乌云翻飞逃离坟茔，别处去了。
　　奸雄跑得汗流，对太阳吸了几口气，还是跑。谁也不知搞啥名堂，其实他是在找曾施过手脚的那个坟墓。他对自己法术生效而感高兴，外表却装出另个举动。胡生跑去抓着他，问：“叔你弄啥？”奸雄擦着汗说：“找你妈。”胡生讶道：“娘在灵棚，叔找哪里去？”奸雄说：“灵魂！抓着你母亲的灵魂就能和你爹爹按到一处了，这叫合葬！”胡生说：“合葬合葬！”言犹未了，见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骑着摩托飞驰而至，近前原来是县委通信员小王。小王英俊潇洒，六尺有余，衣着朴素，文化深厚却很谦虚，深受上级领导喜爱，提到县委上班三个年头了。小王下车，来到胡生面前，说道：“县委王书记召开科技大会，特来通知你前去参加。”胡生听了窃喜，想着必定是小石镇的王书记提到县里了，问：“是小石镇老王当县委书记了？”通信员说：“对呀，对呀，要你届时报道。”胡书记心情激动，忘了脱孝服，坐上摩托随着去了。路上胡生心想，成天合计巴结巴结王书记，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好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吧！到了会场，胡生硬把人们的眼球拽到自己身上，仿佛有强大的磁力一样。他们都被他能在自己母亲逝世极大伤心时刻公而忘私的精神深深感动。参加科技大会代表能有六七人，胸前别针别着鲜红的花朵，满面欢笑；胡书记也要别上一朵，县委书记老王说他白事在身，戴花破例不用戴了。胡生想，机会到了，可得认真表现自己，能在王书记眼里挣得地位，上天指日可待。他铿锵有力、像发誓似的说道：“党的干部坚决服从党的纪律，大家高兴，我也快乐，戴上红花，光荣无比！”县委王书记亲自给他送上一朵大红花，还表扬他是党的好干部。听到县委书记的表扬，胡生心里乐滋滋似吃蜜般地甜。忽见说话的声音耳熟，仔细一瞧，那人便是国营林场护林员老熊。只见老熊头戴黄色火车头帽，一身蓝凡布，肩头打个补丁；脸上皱纹比当年多了许多，双鬓如雪，蓄着白胡；近五尺的身材已经微驮，显得苍老了许多，流淌着深山护林岁月的艰辛。他近前拍拍那人肩头说：“老熊，认识吗？”老熊揉揉眼，仔细一看，见是胡生，上来轻轻一拳，说道：“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胡记者！怎么，家死人了？这不是追悼会，怎么穿丧服来？”胡生叹息道：“人生无常，花开花谢！老母走了，一时乱了方寸，不及卸孝便乘了小王摩托来了。”老熊小声道：“我曾见过海广大师回水帘寺两年多了，要不等会议结束了请她为老人家超度超度，能生极乐世界，那该多好啊！”胡生说：“忙。我也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唯物主义革命家，极乐世界虚无缥缈，自欺欺人，信之净害无益。我如今长梦早苏醒了，不再迷信了。老熊，你还护林吗？”老熊笑道：“从你给我扬名后，领导提拔我离了深山老林，搞科技开发，准备引进国外特殊果树进行培育……”言犹未了，会议开始了。场面简单，两个大竹竿立得牢固距离三丈远，扯着红色横幅，绿字写着“河南省桐柏县科技开发大会”。胡书记自以为荣耀，就把家里白事儿忘完了。
　　再说送葬的，见胡生开会走后，都说他人品怪异。老奸雄心情不错，拽出三弦弹唱。弹出了欢快的曲调，婉转悦耳，甚是动听。人们原地不动聚精会神听老奸雄用功。在三弦“噌噌棱棱”伴奏里奸雄唱道：“太阳圆圆震旦挂，日出东方散金花。金花绽放春常在，死生轮回似搬家。阳间搬到阴间里，老两口儿说说话。老婆光说想老头，灵魂心里乱如麻。纵然坟墓埋得大，到时一定还得扒。山村也要行火葬，阴阳一别没命了，春华秋实冬白雪，人生有谁不死他？黄泉路上没老少，高寿喜丧乐哈哈……”不知是谁刁钻古怪插一言道：“说书的渴不渴？”奸雄听着怪异，自己弄的笑话事儿咋传到山里了？想是胡生小子清财的时候听别人说的传来的，满处皆知，顺着诙谐道：“不渴不渴，等我唱完‘敬德洗马’再喝茶！”人们顿时消了悲哀气氛，哄堂大笑。笑过一阵，低声低语，说啥的都有。“唱的是啥呀？”
　　“老母猪尿尿！”
　　“啥尿尿呀？大实话！”
　　“不光大实话，还未卜先知呢！”
　　“先知啥？”
　　“咱们大山区以后可能推行火葬。”
　　“大山上埋多少死人也埋不完！”
　　“想的能，烧纸放炮引起火灾，不把山烧焦才怪呢！”
　　大家才知奸雄有神气，没听够，还要他弹唱。有人真的提来一壶茶给弹唱喝。奸雄却搞笑道：“来一壶老母猪尿！”人们又是笑。这时，胡生散会回来了，见人们喜哄哄的样子，奸雄“噌噌”地弹着三弦，扯开嗓子南腔北调吼，想我大白事里尔等如此不晓事理，成何体统？！这些人们是不是传染上神经病了？不中了拿化子配的麻醉药丸子，就说是长生不老丹，给他们吃了以后，个个死了给娘阴间里当奴隶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耳际就响起“杀人偿命”来了；就想起修万里长城的秦始皇死的时候可惨了，造了许许多多兵马俑陪葬，留下了千古传奇。我也要娘给世界留下千古传奇，就考虑不中了去桐柏纸扎铺里糊几百“宫廷美女”来陪葬，当娘的“丫环仆女”织一段后世佳话也是很有旨趣的。要不把院里埋的文物石像挖出来给娘陪葬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可又想到娘会遭盗墓贼的搔扰就好事变成了坏事了，也就作罢了。至于那批宫廷歌姬美女，群众得知不就说我迷信吗？共产党的干部搞迷信还了得？不撤你来之不易的大队书记的职务才怪呢！以前是个夜里助神短时做事，干的几次没事，这官职闪耀，关乎胡家丧事，可真的不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着乌纱帽才是上策。可见的眼前这些人们，不懂个红白道子，狗屁不通！你个奸雄叔叔有学问也这样？墨水子喝到哪里去了？老鳖和苋菜把俺娘送走了，这与你亲侄子化子有责任的。其实大娘的死因人们都没弄明白，是奸雄一手造成的，这便成了永远不能破解的天机！看着人们乐滋滋的样子，胡生顿时满面怒容，心里“尼玛尼玛”骂起来，只气得眼珠子也快掉了。未知事后如何，且看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