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幕开始渐降在L城的上空。
　　
　　晚饭过后的白贤，在教室里安静地看书。
　　
　　“一切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有外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
　　
　　白贤用力地按着笔在概念下面画横线，好像这样做就能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脑海一想起今天下午在楼梯撞到的朴风，心跳就会蓦然地凌乱。
　　
　　“唉~，真是郁闷。”
　　
　　就这样挣扎了半小时，白贤终于投降了。他把书放回抽屉，走出了教室。
　　
　　校道的灯光不算暗，晚上有雾，给橘色的路灯涂染上一层暧昧。
　　
　　很多在白日暴烈的晒射下定了形的校服，被晾在宿舍楼外围的阳台上。空气中分明闻到一阵阵洗衣粉液的味道，使得楼下过往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
　　
　　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白贤信步走了出去。
　　
　　准高三的日子，只剩周六晚和周日下午不用补课。今天恰好是周六。许多学生三五成群地涌了出去，或采购或吃饭，享受难得的空闲，以致街上到处挤满了蓝天白云色的校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得好像过节一样。
　　
　　看着没什么好逛的，白贤打算随便兜一圈就回去。
　　
　　这时有群人簇拥着经过白贤身边，中间一个瘦高的男生没有穿校服，一侧手臂勾着一个浓妆吊带的女生。后面几个跟着的男生，吞云吐雾，身上的校服纽扣开到肚脐眼上，或干脆没扣。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准备转入街口。
　　
　　“风爷，今晚去打桌球？”一个黄毛问道。
　　
　　“Ok……随便叫阿海他们一起，我有事找他。”那个被叫做风爷的男生，头依旧对着手机。“等下你去叫几打啤酒，今晚我请客。”
　　
　　“好嘞~~”
　　
　　……
　　
　　那个人是，朴风？
　　
　　当这个名字在白贤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跟上去。
　　
　　跟着走了半条街，白贤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你想干嘛？她问自己。父亲是军官，母亲是教师的白贤，从小家教极严，又当了九年班长，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老师宠。同学爱，去到哪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乖孩子，好学生的光环，反成了束手束脚的绳索。
　　
　　这时，那群人已经走到桌球城楼下，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后面的白贤，径直走上了楼梯。白贤站在外面的霓虹灯牌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其实不要说桌球城，白贤甚至连网吧也没去过。上面的人估计除了朴风谁也不认识吧，而且他肯定不会理自己。
　　
　　算了，回校吧。白贤刚想转身往回走，却又听到楼梯吵吵闹闹地有人走下来，貌似刚刚那些人又下来了。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跳，赶紧走到一台自动售卖机旁，躲了起来。
　　
　　好在他们几个人很快地走进了旁边一个横巷子，白贤这才做贼心虚似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放开我。”传来某个女生的声音。
　　
　　白贤循声望过去。只是天色已经黑透，街灯又暗，白贤没有戴眼镜的近视眼只勉强看见两个男的拉着一个女的也走了进那条横巷。被拉着的女生似乎在挣扎着。
　　
　　那个女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像是....
　　
　　姚天姿？！
　　
　　白贤抑住心里泛上的酸意。姚天姿不是朴风的前女友，自己的初中同学吗？
　　
　　他们....究竟玩什么把戏啊？
　　
　　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桌球城是比在郊区的学校位置更偏的地方，也因为前面施工修路，过往的行人更少了。
　　
　　白贤犹豫着，还是跟进了那条横巷。
　　
　　靠在昏暗的转角处，看到被封死的尽头堵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的，中间围着两个女生。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背向白贤站着。另一个，是捂着脸蹲在地上的姚天姿，她旁边有一部摔裂开屏幕的手机，发着幽幽的蓝光。
　　
　　高跟鞋女生转过身来，一把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扎得冲天高，只见她用高跟鞋狠踢了姚天姿一脚，黑色吊带裙里丰满的胸部跟着大幅度的晃动，男生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知是因为那踢的动作还是因为弯腰踢人而更明显的乳沟。
　　
　　这女生，应该就是刚刚挽着朴风手臂的人，郑妍，本地新晋社会大哥的亲妹妹，朴风的新女友。此时的朴风站在那群社会青年中，双手插袋，面无表情，似乎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居然敢滚回来缠着朴风，死婊子你妈教得你这么骚？”
　　
　　郑妍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一只红色高跟踩在姚天姿的腰上。
　　
　　“干嘛不讲话？害怕了呀？怕什么呐？叫其他男人出来给你撑腰啊？”
　　
　　姚天姿本来双肩就抖得厉害，当她感到对方越来越阴冷的语气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终于哭了起来。
　　
　　这时候围观的人不但没有出来制止的打算，甚至还有人起哄叫嚣着，“打她~打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郑妍拿眼看了一下朴风，冷哼一声，突然侧身脱下了一只高跟鞋，扬手就要往姚天姿的脑袋砸过去。
　　
　　眼看着姚天姿危险了....
　　
　　“住手。”站在转角处偷看的人捏了一下衣角，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人群中探出半个身的朴风，眼角瞄到跑过来的白贤，又退了回去，恢复刚才的姿势。
　　
　　这个动作不经意得，像没发生过一样。
　　
　　“啊！”差点被砸到头的姚天姿，吓得大叫一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你们、你们...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赶紧放开她。”白贤把姚天姿拉起来坐着，一脸怒气地朝人群喊道。眼睛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你骗谁啊？报了警？小朋友，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残了？”
　　
　　“爱信不信的，等下警察来了你们就知道。”白贤擦着姚天姿肿胀脸上的血迹，硬撑着说。
　　
　　......
　　
　　“我看算了吧，她都这样了，这次就先放了吧。”
　　
　　“是啊，就当给个教训，估计她下次就没这个胆量的了。”
　　
　　——听到说报了警，周围的人觉得没必要闹大，纷纷小声嘀咕道。
　　
　　郑妍气恼地看着闯入者，大声说：“你是谁？也敢来这管闲事！”说着就要去扯白贤头发拉她起来。
　　
　　“蠢女人。”这时朴风低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四周瞬间安静了下去。
　　
　　“你到底要在这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我可是约了阿海喝酒的。你要是想玩，继续，我不奉陪了。”说着迈开长腿就往巷外走。那个说帮忙买啤酒的黄毛和另一个男生也跟了出去。
　　
　　“哎，哎，不是，风，风，等等我……”郑妍边喊边跳着脚穿鞋，扭着极窄的腰，赶紧跟了上去。
　　
　　剩下的人看见好戏过了，扔下一句：“要是敢跟警察乱说，下次把你脸划烂！”就陆陆续续地走了。
　　
　　姚天姿捂着被踩的地方，仍在发着抖，却不留痕迹地离开白贤的怀抱。
　　
　　“我陪你去医院吧。”白贤不等姚天姿回答，就拉她起来，确定她可以走路，就扶着她向两个街口外的医院走去。
　　
　　晚上的医院里，大厅很空旷，到处都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
　　
　　医生检查过，说只是青肿了，没有伤到骨头。看起来非常虚弱的原因是痛经。白贤想起初中时姚天姿每当来例假都要请假。只见她左脸肿得比右脸高出许多，安静地敷着冰块，头发胡乱地散在前面，颇显狼狈。
　　
　　初中后不同校，两年多没见，想不到一见面就这个样。以前不是玩得要好的同学，现在更是显得生分和陌生。表现得过于友好，反而有些奇怪。
　　
　　但白贤没有想太多，去交过药费后，又陪着她走到输液室打点滴。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家人过来？”白贤递过一杯水问
　　
　　“不用了。”姚天姿慌忙说，“嗯...可不可以借你的电话给我？”
　　
　　“可以，拿去。”白贤递过自己的电话。
　　
　　两分钟后，姚天姿掐了线。
　　
　　“谢谢你，我朋友就在附近，她马上就过来的了，要是你赶时间可以先走。”
　　
　　“哦。”白贤这才想起学校的门禁，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但是姚天姿现在这个样子...
　　
　　白贤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陪你一起等你的朋友来吧。”
　　
　　于是两人沉默无语地等了十多分钟，才见到两个女生走了进来。
　　
　　“天姿，你没事吧？”一个女生大声喊道，跑过来低头审视着姚天姿的脸。
　　
　　“没事，有事的话。你们还能看见我吗？”姚天姿尴尬地僵笑一下，她的朋友太大声了，惹得角落里打点滴的人不满地看过来。
　　
　　看见对方朋友来了，白贤站了起来，“那，我先赶回去了？”
　　
　　“好，药费我改天还你。”
　　
　　“不用急，你们小心点，有事找我。”白贤说完，和另外两个女生点点头，走出门口。
　　
　　“白贤....”刚走几步听到姚天姿叫自己。
　　
　　“嗯？”白贤回过头。
　　
　　“……谢谢你！”
　　
　　“嗯。”白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摆手，离开了医院。
　　
　　再次转身离开的她没有看见姚天姿复杂的的眼神。
　　
　　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姚天姿想。
　　
　　白贤，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
　　
　　可我还是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