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九、故人

　　同学们在教室里纷纷打着招呼，郭班长和杨书记坐在第一排，他们面前摆着一些教材之类的书籍，来的人先到他俩那里签个字，寒暄几句后拿着教材自己找位置坐下，连如江的出现并未引人注意，郭班长拍了他一把：“如江，怎么看你瘦了？听杨梅说你现在是爸爸了，哈哈，咱们结个娃娃亲怎么样？我儿子三岁了。”
　　连如江看杨梅的时候，看她深呼吸一口，并未表现出很激动的神态，也就点点头才转过脸面对郭班长：“老郭呀，我可要批评你，咱们这是党员培训，你怎么搞封建家长制呢？你啥时候来的？我是今天早晨才赶过来。”
　　老郭很憨厚的山东人脾气，他说道：“我提前三天就来了。全班第一个到的，廖主任说让我们几个班委早到几天，给你们阅卷呢。如江，你现在到一个什么清平镇挂职去了？看你的实践报告写得真不错，有实际东西。”
　　这句话让连如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自己的实践报告都是李玉香帮他写的，然后直接邮给了杨梅，他自己都没看上一遍，但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说道：“现在成了贫下中农了。郭老大，有机会要去你们莱芜取取经，听说你们那儿搞得不错。”
　　“随时欢迎。”这个时候又有同学过来签字，连如江拿着教材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看了看手里的书，是一本《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释义》，顿时觉得有点发困，自己下半夜都没睡觉，现在困意涌来，就趴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他是被一阵掌声惊醒的，抬头时笑容可掬的廖主任已经站到了讲台上。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看外表应该四十岁左右的年龄了，眼角处已经能看得见浅浅的鱼尾印迹。不过，她那浓密油亮的短发，仍是那么乌黑。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高高的鼻梁下是经常有力地紧抿着的嘴唇，很严肃的样子。廖主任介绍道：“这是南京马克思主义学院的陈教授，今天给我们讲解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正确理解……”他又详细介绍了一下陈教授的履历，最后再次鼓掌，不过这次的掌声比第一次要小了许多。
　　教室里静了下来，只听见陈教授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教室内回旋，不过这种枯燥的理论是连如江最害怕的，他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上下眼皮也在不停地打架，眼仁又酸又涩。每当该同学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总是一片重影，模模糊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不停地旋转。他努力摇头，想把这旋转摇掉，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的困意！连如江知道今天这种场合无论如何是不能睡觉的，于是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丫的有点过重了，他呲牙咧嘴连连摇头。但这个动作不巧被讲得兴起，走在教室过道的陈教授发现了，她问道：“这个同学，你对这个观点有异议吗？怎么摇头呢？”连如江反应何等之快：“没有，我是觉得陈老师您讲得太深刻，太津津有味了，我在消化你的理论。”
　　所有听到他回答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心中纷纷骂着连如江的无耻，这种恹恹欲睡的情绪反而一下子被冲淡了，陈教授也很高兴这个学生的回答，点点头说道：“对，对，这才是好学生。你们作为年轻干部，一定要用这一理论武装自己的头脑，这样才能在进步的道路上有章可循，有目标可以把握……”不一会儿，大家又觉得无聊起来。
　　连如江的手机在静音上，他看陈教授蹒跚着身形往远处走去，才悄悄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徐子婵的手机信息是第一条：现在直升飞机上，我们即将进入密林，万事俱备，只欠连工。他很惊讶武义程安排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原以为要铺设临时机场需要几天时间，怎么一夜之间就能使用了呢？忽然他就明白了，武义程担心夜长梦多，毕竟这种宝藏的发现按照规定是应该上缴国有的，如果有人站出来说话，恐怕武家也会有几分为难。好在武老健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要照顾情面的，唯一担心时间拖长了会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想给程姐发个短信，但犹豫了一下没发，这个事情全权交给姐姐处理就行，他对武义程是绝对信任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杨梅过来找他，脸上很严肃的神情：“如江，你最近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怎么看你这么憔悴呢？”
　　“杨书记，我冤枉呢。”连如江叫苦不迭，“我昨晚上坐火车一夜都没睡好，这不是强忍着过来上课，我觉得这种理论学习对我太重要了，恨不得多补充补充自己呢。”这家伙满嘴高调，气得杨梅差点瞪他两脚。“行了，上课时我回头看过你，俩眼都睁不开了，还胡说八道的。”她最近在宿迁政府里风生水起，那位市领导也不再骚扰她，一直想好好给连如江说说，可是看他样子漠不关心，就有几分生气，女人往往是不能容忍这种被轻视的。
　　连如江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猜我给你和陈娟带了啥好东西？我可告诉你这是不可多得的礼物。”
　　提到陈娟杨梅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如江，你没见陈娟是吧？你的那个减肥药方看来也要给我，太神奇了。陈娟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学校的校花了。带的什么礼物？中午我过去拿吧。估计肯定是你老家的特产，聊城铁公鸡？阿胶？”
　　连如江摇摇头：“你肯定想不到的东西。奇楠香，听说过吗？”他来的时候特意从那块奇楠香上割下来手指头大小的两块，像这种东西肯定会让懂行的杨梅惊诧不已。
　　他猜对了，杨梅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她是一个喜好古玩文物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奇楠香呢。但是连如江怎么会出这么大的手笔，这不像他的风格呀。“你说的是木中钻石奇楠香吗？天呢，你可别唬我。如江，你怎么能有奇楠香呢？”
　　连如江笑了一下，说：“给你说过我本来就不是一般人。中午我给你和陈娟拿来，晚上我同学凌红岩请客吃饭。”
　　“就是你那个警察同学呀？对了，你上次那幅牧溪的画还在乔教授家里呢，咱们抽个时间去取回来吧。”杨梅还要说什么，就听见陈教授在讲台上拍了几下黑板擦，大家都知道休息时间到了，忙回自己座位坐定。杨梅小声说了句：“中午再说。”就走了。
　　整整一个上午，连如江沉浸在自己和周公的战斗中，好几次用手托着脸还差点把下巴都磕破。原来上钱教授的课，似乎每时每刻都沉浸在激动中，老师和同学们的互动更是频繁，哪里有睡觉的想法，现在这个陈教授似乎催眠作用极大，不但是他一个人，其他位子上的同学也都是哈欠连天，只不过没有鼾声传来而已。
　　刚才杨梅说道的牧溪古画，本来都被他忘得差不多了。自从爷爷留下的衣服里发现那本画册后，他就从书上找关于牧溪的内容，才知道这位南宋的大爷在国内根本就没有市场。牧溪的作品是否可以被归为文人画一直以来仍是备受争议，批评者责怪他的画“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但也有人替他辩护：牧溪的画实际并不“粗恶”，甚至有非常细致写实的精心之作；所谓“古法”的概念也是相对的，牧溪的确有一种现代感，但它并不意味着背叛，而是通过做“减法”来引领时代的“潮流”---“简”或许才是真正的“古法”，是对“古”的回归。因此，在本土并不受到青睐的牧溪及其作品被追求“物哀”与“幽玄”的日本人奉为瑰宝。爷爷当时在天津做生意的时候救得日本人也许觉得这是一件国宝，但哪里知道在中国牧溪根本就没有市场，就连精通古玩的杨梅都并不上心，而是把它暂存在了乔教授之处，想想要是唐寅那幅《金山圣迹图》，他们会如何对待呢？连如江同学有点为牧溪鸣不平。
　　班级里稀稀落落的掌声又响了起来，初时声音细微，但越来越大，估计很多处在梦游状态的同学被惊醒了，才糊里糊涂鼓起掌来，连如江也使劲鼓了一会儿，庆贺这次课程的结束。随即听到了很不幸的信息，陈教授站在讲台上说：“谢谢同学们，剩下的内容我们下午二点继续进行。下午见！”讲台下一片唉声叹气声。
　　杨梅和连如江去食堂的路上，连如江忽然看到一个熟人，不由喊道：“大鹏，大鹏，乔大鹏。”一个干干瘦瘦的男孩子转过身来，四处瞭望，想知道谁在找自己，猛地他就呆住了。见不远处一个满脸带笑的男子站在那儿对着自己，他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连镇长，连镇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就是清平镇的，今年考中南京大学的乔大鹏，也是连如江第一批助学金的受益者。
　　跑到了连如江跟前，他又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嘿嘿傻笑。连如江拍拍他的肩膀，说：“大鹏，这么巧呀。”
　　乔大鹏只是点头，现在已经深秋季节，南京城并没有江南那种融融暖意，但看乔大鹏依然是穿着两件衬衫，瑟瑟秋风里发着抖，尽管这是中午仍看出他冷得难受，连如江有点心疼，他说道：“大鹏，咱俩身材差不多，一会儿你跟我到我的宿舍，我给你拿几件衣服。”
　　“镇长，你也来南京大学学习吗？我不冷。刚才接到信，我爸爸说我们家里又分了八百块钱的扶贫款，我妹妹报名参加去江苏一个药材种植学习班了，说我们村不少人给你烧香呢，把你放在灶王爷爷的位置。”乔大鹏心里对连如江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那次卖粮食偶遇连镇长，可能自己根本就上不了学。
　　“怎么不冷呀。我在南京大学学习十几天吧。我的衣服多，咱们先吃饭，一会儿我带你去拿，听话呀。”连如江和颜悦色说道。他其实鼻子有点发酸，这个乔大鹏太不容易了，这种家庭环境下居然能考取南京大学，只要他保持这种精神，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乔大鹏也觉得鼻子一酸，赶紧抬眼看看太阳，让强烈的光线掩饰自己想哭的表情：“连镇长，我真不冷，我宿舍里有棉袄，我妹妹来的时候给我缝的。”
　　“走，去吃饭。我有你们学校的饭卡，今天我请客，大鹏，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我这里边好多钱呢，十天吃不完就浪费了。”连如江拉着乔大鹏往食堂走去，同时心里打定主意，这几天饭卡里多充上一些钱，走的时候留给乔大鹏，杨梅不了解他俩的关系，看样子应该是连如江的故人吧，她跟着往前走去。
　　食堂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都是人，引人注目的是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淡白色运动服衬托着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她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太阳照射在她明彻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两点明星。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连如江的眼光也被吸引了过去。这个女生好面熟呀，但一时没想起这是谁？却不料那个女生却向他走了过来，嘴里甜甜喊道：“连大哥。”这一声马上让连如江醒悟了过来，这不是陈娟吗？但这怎么可能，好像几个月没见，她草鸡变成了金凤凰。
　　连如江嘴里没几句好话：“陈娟，你这这真是减肥有术呀，一直坚持跑步减肥是吧？你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减肥，号称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通常在饭后开始，饭前结束……我觉得你就不应该这么迅速的减下来，实在不想减肥也没关系，胖子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的，最多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吧。”
　　乔大鹏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强自绷住嘴唇，陈娟则白了他一眼：“如江大哥，你这是说的啥话呢，嫉妒我是吧？才见面就打击我。”
　　“我是替你原来的朋友惋惜，那个时候他们想抛下你也抛不动呀，现在好了。不过陈娟咱俩合作的减肥药可要给我保留产权呀。”
　　“你还说呢？哥哥，现在就有好多制药厂的找我。说可以让我成为合伙人兼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