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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探亲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2-24 15:45:21      字数:10952

  引子
  正当港湾镇上的居民,欢度一年一度的元宵节,港湾镇的人叫做度正月半。人们穿着过年时穿的压箱底衣服,太阳刚刚下山。其实港湾镇没有山,但是,这里的居民都说日头落山,大家招呼着从各条小路流向街上。
  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正月半晚上看灯笼,看舞狮子。港湾镇不大,原居住民之间大家都是熟悉的老邻居,到了街上就自然而然地三五成群攀谈起来。
  突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在镇上居民中特别发耀眼。在满街布衣布裤布鞋的人群前面,简直就是另类了。男人穿一件藏青色的呢大衣,藏青色尼裤子,头顶黑礼帽,脚蹬黑皮鞋;女人上身穿着紫色的尼大衣,下身黑色的尼裤子,脚上黑色的中跟皮鞋。一条浅紫色的大围巾,从头包裹到半腰。在围巾下露出的一小捋黑色的卷发,被寒风吹得僵直在前额;那个姑娘穿着白色的裘皮大衣,黑色长发扎成两股马尾松。三人的皮鞋踩着港湾镇水面上的木板,发出的“咚咚”声,与居民们踏出的“嗒嗒……哒哒哒,嗒嗒嗒、啪啪啪”的踩踏声,有节凑地混合在一起。
  三五成群攀谈的人们,立刻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这三个不速之客。羞答答地轻声议论着,这是谁呀?是外国人吗?听说外国人高鼻子黄头发,可是,他们的鼻子和我们一样,而且也是黑头发。
  
  第一章探亲
  梁冉华随父亲梁岳峰、母亲马玉敏,和小弟弟梁冉豪从大洋彼岸回到家乡,临海县港湾镇梁家老宅。
  梁家宅四进三院的老宅,是个典型的书香门第的老户人家,在港湾镇小有名气。
  17岁的梁冉华,出生在梁家这个书香门第,后来跟随父母一起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定居,弟弟梁冉豪今年只有5岁。因为签证的问题,父母只带着她这个老大和最小的弟弟,从香港转道到老家探亲,参加祖父梁孝轩的生日这是梁冉华6岁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回老家。
  青春靓丽的梁冉华亭亭玉立,抿嘴一笑像个大家闺秀,有时候直截了当别具异国风采。梁冉华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十一年,有时候梦里也会出现一片盛开的荷花,和好香好香又洁白如玉的栀子花;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货船和渔船,小媳妇和大姑娘盘腿坐在船舱里纳鞋底,修渔网。
  她非常奇怪地问母亲,常常在梦里有一个被荷花围着的大宅子。母亲告诉她,这是她出生地的老家。梁家宅的四周都围着宅沟,宅沟里养了好多好多的菱角和荷花,到了夏天,老宅的四周开满了荷花。所以港湾镇的人都把梁家宅称为荷花梁。秋天,她和爷爷坐个大木桶,穿梭在菱角蔓藤和覆盖着青翠欲滴的荷叶的宅沟里,用一根顶端安了铁钩子的小竹竿,把菱角蔓藤钩到身边,伸出小手摘那些躲在绿叶下穿着一身深绿色外衣、也有穿淡红色外衣、两头翘起两个尖尖的小角的两角菱,也有长着四个角的四角菱。小孩子天性好动,有时候顺手摘朵粉嫩的荷花,有时候还能抓到几条鲫鱼、几只沟虾。
  梁冉华回到老家,既感到新鲜又觉得似曾相识。她欣喜地参观着爷爷的居室和梁家的老宅子。爷爷住在最里一进。朝东屋靠南边的一间是书房,书桌上放着爷爷的照片。藏青色长袍外套着“寿”字花纹的黑马褂,笑眯眯的爷爷,右手里拿着一卷书稿。黑白照片照相馆加工过,脸色有几分红晕,天庭饱满,平顶头发,国字脸上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注视着前方。南墙放着几个大书柜,有竖着放的平装书,也有横着放的线装书和精装书。一个大瓷瓶里竖着好几个画卷。梁冉华禁不住用手去抚摸这些厚厚的大书。奶奶说:“不能随便动爷爷的书,要经过爷爷同意了才能拿一本。看完了放回原处。”她吐了一下舌头,立刻缩回了手,冲奶奶莞尔一笑,跨出书房。
  梁冉华努力地寻找梦中的景物。刚刚跨过大雪纷飞的冬季,粉嫩的荷花是寻不见的,哎!翠绿的荷叶也只是寥寥几根枯黄的杆杆,在宅沟里东一堆、西一簇,横七竖八地耷拉着,在寒风中晃动。年老的栀子花树还在,墨绿墨绿的叶子,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依然精神抖擞。天井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高出屋檐一大截。天井外墙根花坛里的天竹枝,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院子里的腊梅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越过高高的门槛来到中厅。中厅和前厅的地面都铺着30公分见方的方砖,方砖架空在20工分高的小青砖上,梁冉华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咚咚”的空鼓声。八根赤红油漆的柱子分立两边,支撑着两边的横梁。横梁上刻着各色鱼虫花鸟,五彩油漆把他们描绘得活龙活现。她穿过宽敞的厅堂,慢慢地从里宅来到中间这一进。地面也和里面这进一样,用小青砖铺成人字花纹。中间有一条通向前厅的、铺着鹅卵石的通道,郁郁葱葱的麦门冬拥挤在通道两侧,几个造型各异的花坛,分布在通道的两边,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绿色的灌木。还裹着精致草帘子的鱼缸里,几条红色、金色、白色的金鱼。今天太阳好,它们优哉游哉地游来游去,一会儿,几条鱼集中在一起,我的尾巴排着你的尾巴嬉戏追琢;一会儿用嘴巴嗅嗅鱼缸的壁。
  梁冉华生怕惊扰了它们,轻手轻脚慢慢朝鱼缸要过去。不料她的身影倒进鱼缸,一群金鱼,拍着水花沉到鱼缸底下。梁冉华歉意地等了好一会儿,鱼儿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浮上来;一只麻雀从院子里飞过,胆小的鱼儿立马又潜了下去……
  “小华,你还记得三奶奶吗?”梁冉华走着看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三奶奶的家门口。三奶奶笑嘻嘻地说,“进来吧!到三奶奶屋里来坐坐。”
  “记得。”梁冉华依稀还记得,那时候三爷爷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皮肤白皙粉嫩、穿着时髦的小媳妇。面前的三奶奶面色黝黑,布满皱纹,头发有点枯黄;一条深蓝色粗布裤子,上身厚厚的棉袄外面罩着一件线尼格子的罩衫。要是在路上相遇,绝对不敢相认的。
  三奶奶搬过一条长木凳,放在一张四方型的木台子旁,说:“在三奶奶这里坐一会吧,跟三奶奶说说你们在美国的生活。”
  “嗯,谢谢三奶奶!”梁冉华记得,三奶奶是同辈中少有的能断文识字的妇女。她望着三奶奶手背上横竖交叉的裂痕问,“三爷爷好吗?”
  “他走了。”
  “啊?”梁冉华分明没有听懂三奶奶的话。
  “去世了。”
  “三爷爷有五十吗?”
  “活着的话整五十。他走了快十年,送我回老家是为了保护我。”三奶奶说着从米缸里拿了只升篓,到里间屋里端出一升篓的炒花生和蚕豆,又说,“小华出去时,只比台子高一点,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
  梁冉华只低头笑了笑。
  “小华,在外面可好?”
  “我在读大学。”梁冉华接着又说,“三奶奶,我经常梦见大片的荷花,还有湾港里的船。”
  “小华,这是我们梁家的荷花。”
  梁冉华滴溜溜转着眼珠,盯着三奶奶家一尘不染的旧家具,笑着说:“三奶奶家里真干净。”
  “都是些老古董,破旧不堪的。”
  “三奶奶,看着这些有年代的家具,就像遇见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梁冉华用手拍了一下抽屉上的铜拉手,一根弯成半圆形的铜梗子两端小弯钩,准好套在两个铜鼻子里,拉手下面垫着一块半圆形的铜皮。拍一下,发出悦耳的铜器撞击声。她抬头又看了一下三奶奶的箱子,上面一只大木箱,大木箱的正面有一块箱盖和箱体合起来,正好是个比碗口还大的圆形铜皮,一把铜锁挂在铜皮的中间。下面的箱子有两扇小门,小门的边框上钉着两寸宽,四寸长的铜皮,铜皮上也横着一把铜锁。木箱子的旁边是一架又高又大的三腰花大厨,油漆已退色,榆树木纹却显示出她不菲的身价。雕刻在门的腰线上的古人和花草,栩栩如生,油漆退了,古人身上的描金还明亮如新。
  三奶奶用布擦了擦木凳子,顺手把抺布搭在台子的横档上,轻声说:“你们在美国坐沙发的。到三奶奶这里只有又硬又狭窄的木凳子。”
  “这个凳子挺光滑的。”梁冉华轻轻地坐到木凳子上,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为了掩饰宭相,她忙把手靠着木台子,抓了两颗花生,说:“今天是正月十五,一会儿港湾镇要热闹了。爸爸说带我们去看花灯。”
  “嗳,一定要看的,这是我们港湾镇的两大特色之一。一个是我们梁家宅的荷花,到了六月天荷花盛开的时候,远的、近的,一群群一批批,拖家带口的都来看荷花。梁家宅和近边人家,家家都忙不迭地接待着川流不息的亲戚。”
  “真可惜,我们回来的不是时候。”
  “那么,你们赶上了第二个特色正月十五的花灯。镇上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满了灯笼,那些商店的门口更是五彩缤纷。”
  “三奶奶,正月十五挂灯笼,我听爸爸说,这是我们中国的习俗,不是我们港湾镇所独有。”
  “港湾镇是个建在水上的镇,晚上灯笼一亮,皎洁的月光下,岸上水下遥相呼应,岸上有多少盏灯笼,水里也有盏灯笼;一串串、一条条,微风吹过,岸上的灯笼微抖,水里的灯笼起皱而翩翩起舞。太神奇了,好看极了。”
  “三奶奶,这些房子为什么都建在水面上?”
  “我来时,这个镇就是这样的,整个镇好像是条大船,全在水面上。听我婆婆说港湾镇原来是海边的一个弯弯的小港梢。”
  “三奶奶,我听爷爷说因为有了个湾港,才有这个镇的。”
  “对对。一开始,经常有避风的渔船来湾港停靠。后来有做生意的人,开着货船来来往往于这个港口。一些上岸的渔民就在水里打了木桩,架上横梁,铺上木板,在木板上搭些简易的木房子,做起各种小生意。最多的是早饭摊、烧饼铺,还有栈房、茶馆店……”
  “小华吃晚饭了。”
  “三奶奶,奶奶喊我吃饭了。我改天再来。”
  “大嫂,太阳还在天上呢?”
  “早点吃了,他们要去看灯,家里人要收拾收拾台凳、碗碟,明天你大哥生日,请了一些老朋友。”
  “小华花生还没吃,来来,带着慢慢吃。”三奶奶硬是把一捧花生塞给了梁冉华。
  “谢谢三奶奶!”
  梁冉华抖了抖白色裘皮大衣,用手绢轻轻拍去粘在粉色尼裤子上的花生壳。尼裤子脚管很肥大,长及脚上的粉色高跟皮鞋。长长的黑发,用粉色的丝带左右两边扎了两把马尾松。她跟在奶奶身后,抬腿的时候,一台眼看见中厅的门楣上四个金色大字“吉星高照”,问道:“奶奶,这几个字写得太有神了。是爷爷写的吗?”
  “是爷爷的师兄写的,是个大书法家!”
  “啊!了不得。”梁冉华退到院子里,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吉星高照”,朝奶奶竖起大拇指。
  奶奶拎着转裙,踮着一双像粽子一样的小脚,越过中厅高高的门槛时,那两片翠绿色的玉坠,发出低低的滴铃声。梁冉华望着奶奶那梳理得纹丝不乱、黑白相间的鬟子出神。奶奶一双三寸金莲小脚,支撑着高高的身子,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她穿着一件玉白色的缎子斜襟丝绵袄,深紫红色的转裙直落脚背。奶奶扭过头,见梁冉华在看她的头发,微微一笑问:“看什么呢?”
  梁冉华迎着奶奶一脸祥和的笑意,她那清清亮亮的眼神总是平视着前方,有一种气定山河的镇静,抿嘴一笑温和而端庄,给人有一种震撼。她在心里感叹:“奶奶都快六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的优雅、俏丽呢?”冲奶奶一笑说:“奶奶,我觉得您太美了。”
  “还美呢,有人在叫我奶奶了。”
  “奶奶,那么我也跟着家里的弟弟妹妹叫您亲婆,好吗?”
  “奶奶!”弟弟梁冉豪正蹲着看一群小男孩在“叮叮铛铛”的敲着几只铁皮罐子。见梁冉华和奶奶过来,高兴地奔过来。
  “弟弟,别玩了,回家吃夜饭。”
  “NO,NO,我要看他们制作火球。”
  “吃好饭,我们要去看灯笼了。”
  “我不看灯笼。”
  “为啥?”
  “我要跟梁能刚他们一起去掼火球。”
  “好白相吗?”梁冉华也凑了过去。
  只见几个小男孩,用铁钉子在几只铁皮罐子上,打了密密麻麻的洞,铁皮罐子的口上用铁链子做了个提手;再用一根长长的铁链子牢牢地拴住,罐子里面装了很多小木块。
  “姐姐,我们吃了晚饭,把木块点火,到大黄岸上掼火球。”
  “比灯笼还好看吗?”
  “当然好看,还好玩。”正在聚精会神拴铁链子的梁能刚,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下挂在鼻尖上的鼻涕水,抬起汗水涟涟的脏脸说。
  “能刚弟弟真能干,什么都会做。”梁冉华提起梁能刚已经装好小木块的铁皮罐子,转来转去看了又看说,“那好吧,冉豪快回家吃饭。等会儿你就跟小朋友们去掼火球。”
  二伯母和三伯母正在堂屋里整理箭团、银子,梁冉华拿起糕点问道:“二妈、三妈好!你们做的泥塑真好看。”
  “这个不是泥塑,刚刚你二伯、三伯和爷爷祭祖坟和祭田头回来的祭品,是用糯米粉做的。”
  “二妈,这是什么?”梁冉华拿起一个两头大,中间细的糕点在手里转着,问,“真好玩。”
  梁冉豪拿起一只糯米小狗,左瞧瞧,右看看,一口咬了小狗的头,说:“真好吃。”
  两个伯母一边把插在各种造型的糯米糕点里的筷子拔出,一边说:“这是糯米做的箭团,俗话说:‘吃了两头大,各人寻头路。’这个是银子,这个铜钱,这个是小狗……”
  “二妈,那么为什么要插根筷子?”
  “方便祭祖、祭田时插在田里。”
  “那么为什么还要拿回家呢?”梁冉豪又是一口,把小狗的两条前腿咬进了嘴巴里。
  “祭祖、祭田完了,就收回家里,供给子孙享用。这是祖上的恩赐。吃了祖上恩赐的食品,就能得到荫庇。”
  “所以这么好吃的。”梁冉豪又从篮子里挑出一只小鸡,拔去小鸡肚子上的筷子。
  “二妈,这些好好的食品,在田里、坟头被风吹过,灰沙粘过,不会有细菌吗?”
  “NO,我吃了那么多,会不会生病?唾,唾。”梁冉豪听姐姐一说,急忙把嘴里的糯米疙瘩吐出来,丢下小狗和小鸡。
  “小豪,你就吃笾里没有祭过的吧。”三伯母从晾着好多糕点的笾里,拿了只小鸟造型的给梁冉豪。
  “笾里的不是没有祭祖、祭田,能得到荫庇吗?”
  “小滑头。”二伯母把梁冉豪吃剩下来的小狗,放进自己的嘴里。
  “三妈,这是什么?”梁冉豪好奇地又从笾里拿了两个糕点。
  “这是蚕豆,这是棉花罗朵,这是玉米棒子,这是……”
  “桌子擦一下,开饭了。”姑妈在厨房喊着。
  “好吧,等会儿再说。”
  奶奶拿着一只小藤笾进来,给每人分点花生,说:“正月半晚上睡觉之前要吃一点花生,身上才不会长跳蚤。”
  梁冉华接过花生,问:“奶奶,中国人过元宵节不是还要吃汤圆吗?”
  “我们港湾镇过正月十五,不是吃汤圆,而是吃馄饨的。”
  “哦,所以中午我见到家家都吃馄饨。摇皮子店好多人在排队买馄饨皮子。”
  “是的,每个摇皮子店,都在头天下午就开始和面粉,十四的上半夜开始摇皮子了。”
  “小华,现在也能吃到汤圆,我们港湾镇也博彩纵长,吃汤圆了。一般人家中午吃传统的馄饨,晚上吃学来的汤圆。”姑妈笑眯眯地端了盆汤圆进来。
  “但不能算正餐。老酒端上来,小菜搬出来。”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爷爷背着手踏进堂屋。
  梁冉华若有所思地问道:“奶奶,我们港湾镇还有哪些特有的正月十五的风俗?”
  “多着呢,姆妈要到女儿家过正月十五,烧野草、打连响、摔彩头、调狮子、舞龙……好多好多。”
  “奶奶,你说的有些不是我们江湾镇特有的,像调狮子、舞龙是中国都有。”
  “那么,我们港湾镇也有啊。”
  “等会儿你们看完花灯,到小学的操场上看调狮子和舞龙。还有用布帐围起来的杨麻子出戏法,很好看的。有叉缸甏、钻火圈、荡秋千……”
  “好,好,那就赶紧吃饭。”
  “等等你爸妈。”
  “别等了,我们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梁冉华的父母亲拜访老同学,回家了。
  “二妈和三妈的母亲来这边过十五,奶奶你怎么没有去姑姑家过十五?”梁冉豪还记着奶奶刚才的话。
  “因为你们回家了,这不,姑姑都倒过来,到娘家过十五了。”
  “唉!我们一回家,奶奶好辛苦,连正月十五都被我们搅了,奶奶痛苦吗?”
  “奶奶看到孙子孙女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奶奶,我告诉你,刚才梁能刚教我,掼火球时要大声叫喊:敛财敛财大家发财,我家的棉花罗朵像鹅蛋大……”梁冉豪把小嘴揍到奶奶的耳朵,轻轻地说。
  “吃饭,吃饭,吃好晚饭你掼去吧。”爸爸梁岳峰说,“我小时就是喜欢掼火球,有一次火球桶里的木块摔出来,把我的新棉衣烫了。”
  “太刺激了。”
  “嗯,当年我们十几个孩子,每人一个火球桶。白天先把劈好的木块放在瞭望台里,吃好晚饭来到大黄岸上抢个好位子。天一黑,各路掼火球的小孩陆续来到,浩浩荡荡,大黄岸上顿时火光一片,人声鼎沸。远远望过去,大黄岸就像一条地上的银河,星光闪闪,因为太亮了,天上的星星反而显得暗淡。”梁岳峰沉浸在儿时的游戏中,有点跃跃欲试:“我们把火球掼成八字形的,园型的,最难的掼成梅花型的,一边掼火球,一边大声喊着,唯恐自己的声音盖不过别人的叫喊声。掼到深夜回家,嗓子都喊哑了。”
  马玉敏笑眯眯地说:“吃饭,好汉不提当年勇。”
  吃过晚饭,梁冉豪飞也似地去参加了火球队。梁冉华与父母亲一起到镇上去看花灯。
  港湾镇是一个港口小镇,常住人口不到万人,而流动人口多,生意兴隆。生意人大多是外地货船上的客帮人,当地的农民都是亦农亦商,家里种几亩田,在镇上开个店面。店面多,却都不成规模。镇上的人也有到上海去做生意、跑单帮,而在上海干得最多的是吃油腻饭。
  当然也有像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在上海、重庆、香港开店以及外阜办厂的。但是,到了年底大多要回老家过年。港梢两岸,除了一些店面外,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大户人家,一个墙门挨着一个墙门,初看只有一个门面,穿过穿堂却是一个个深宅大院。他们在乡下有良田,在外阜有工厂、商号。梁家因为离镇很近,可能发达得晚,没有在街上觅到宅地基,在街上没有门面,就在离镇很近的地方开了这个四进三院的大宅子。宅子的四周开了宅沟,养了荷花、菱角、鱼、虾。宅沟的外边种了一圈大榆树。正北边是一个偌大的竹园,竹园外边圈着朱杨和高高的银杏树。
  从梁家到街上,步行就十几分钟的路。刚刚挨黑,梁冉华和父母亲就步行去街上,其实不黑,太阳下山,皎洁的月亮早早地用银光把港湾镇的每一个角落刷得明晃晃。
  近处和远处烧草堆的“哔哔啪啪”声,向人们预示着今年是个好年成,一片一片的火光映红了正月十五的夜空。正月十五烧草堆,也是港湾镇的一个传统节目。哪一家的草堆烧得旺,这一年的好彩头就落到哪家,男人们早几天把柴火堆好,这时候带着一家老小把草堆烧得旺旺的,红红的篝火把一张张欣喜的脸照得红光焕发。
  梁冉华和父母来到街上,花灯已经争先恐后地亮出美丽的笑脸。争奇斗艳的花灯向街的两端延伸,一条花灯的弧线望不到尽头。各具特色的商店一家连着一家,家家门口都挂着具有自家风采的灯笼,长的、圆的、六角的、菱形的等等。画有龙凤图案的,以及有梅、兰、菊、竹和八仙过海等,颜色以红得为主,也有金色的、绿色的、彩色的。
  蔚为壮观的花灯长龙,远看是一条红得欲滴的红绸子,近看才是一串一排造型各异的红灯笼。里面跳跃的火红拼命扑向外面的绸布,使得红绸布、绿绸布、彩色画纸,都红得快要开洋了。梁冉华脸被染得鲜红鲜红,心里也被烘得暖洋洋的,在喜气洋洋的人群里,自己也特别的喜气洋洋。
  一阵微风吹过,岸上的灯笼轻轻地荡漾在被汽油灯照得锃亮的店铺门口。而水中的灯笼,像哈哈镜里的妖魔一样,在波光粼粼的水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扭曲着拉长了的身子,美妙绝伦,让人误以为到了那个仙界,忘了前面是个大水塘。挂灯笼的店家都要在大水塘的边上打上大木桩,拉上粗粗的麻绳,以防看花灯的游人落水。
  港湾镇上的街面上还有一种独特的“音乐”,就是人们的脚踩着架在水面上的木板发出的“嗒嗒……哒哒哒,嗒嗒嗒、啪啪啪”的踩踏声。踩踏声中夹杂着木板与横梁的吱嘎声,街面下边“哗哗”的流水声中夹杂着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到了夏天,还有此起彼落的蛙鸣声。人们大多数穿着自己缝制的布底鞋,所以这个声音浑厚、柔和,给人一种祥和、安逸的感觉。
  刚刚过完春节的人们,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向小镇聚来,这是小镇不成文的约定俗成。人们正月初一吃过早饭,要到镇上转一圈;正月十五晚上,要到镇上看花灯、看戏、看调狮子、舞龙。
  这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平时男人忙于生计,家务事都是女人做的,而新年伊始的第一顿饭必须由家里的男人做,而且越早越好;传说谁家的烟囱先冒烟,这年的庄稼就长得特别的好。米头天晚上预先淘好,年初一是不动水面的,烧火要烧长柴。
  而那些送摇钱树、打连箱、甩彩头的人更早,在人们还没有离家上街,他们已经出现在各家的门口。一手摇动着用一根冬青树枝拴几个小铜铃的摇钱树,一个臂弯里挽着只篮子,口里念念有词:“摇钱树,进门来;大元宝,滚进来。新年新岁大发财。摇特东,一世吃勿通;摇特西,金鸡啼;摇特南,要造船;摇特北,要砌屋。”等着主人给赏钱,或者给几块过年蒸的糕,或者给几个团子。
  还有送彩头。用红纸裹着个菜头,送彩头的人一手拿着菜头,来到人家门口,一边摇一边唱:“菜头到,运气好;彩头落地,粮户买田得地,彩头一提,粮户大瓦房挽起,彩头一甩,粮户涨百万。”还有送元宝、送春牛、跳财神、舞狮子等名目。除了这些“艺人”,还有一些要饭的。
  过年了,小孩子也不敢、不想睡懒觉了,早早吃了难得吃到的美味佳肴,穿上早已用小手摸过无数次的新衣服,蹦蹦跳跳去长辈那里拜年,领压岁钱。
  姑娘们在旧棉袄袖口换上新假袖,外面罩上一件新罩衫,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裤子,围上五颜六色洗干净的围巾,结伴上街去看热闹。“当家人”最后离开家,他们要把一家人用过的碗筷洗干净,桌椅收拾好了,才离开家。年初一初二洗碗水要用桶盛起来,不能倒出去的,地也不能扫,那两天是主妇们做皇帝的日子。穿上平时只有在走亲戚时才从箱底翻出来的衣服,相互招呼着,扭扭捏捏地上街去。
  不管平时有多大的陈冤,到了正月初一见面,大家都满脸春风,相互问声好。因为年初一的这声问候,有的平时鸡犬不闻的两家人从此和好起来。正月初一到街上已经成为港湾镇人不可或缺的习惯,好像不去街上就不像过年。平时在外地做生意的人,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回家也是急急匆匆,想见的人不一定能见到,在年初一这天的大聚会中,都可以在街上相遇、叙叙旧。即使一直在家种田的人,平时也各忙各的,见面的机会不多。这一天,大家都会上街,想见谁,都能在街上找到。
  大人们到街上,主要是见见旧友,看看热闹,放松一下辛劳了一年的身心。孩子们到街上可忙乎了。他们手里捏着刚刚收到的压岁钱,虽然不多,足以能在转糖机的转盘上玩一把:压上一分钱,用力把转子一推,然后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长线下边那枚针。当指针快转到大公鸡、小狗的时候,拼命地喊:“停下来!停下来!”其他的小朋友也帮着一起喊。大多数是小鸡跳过板糖一块。碰着运气,转到一只小狗或者一只小青蛙,小朋友就高兴得手舞足蹈。谁得到一只大公鸡,简直像中了大奖一样,被众人拥戴着送回家;大公鸡放在家里,快要化了,才舍得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姑娘们上街,看戏聊天的多。愿意的,拉上几个人,随便找块空地,为大家表演一个小节目。姑娘们的表演节目,还有调狮子、舞龙表演都是免费的。那些杂耍、木偶戏是要收钱的,不过也是自愿放进表现者的帽子里或者托盘里。还有艺人的弹唱、杨麻子出戏法干脆买票收钱。
  小孩子手里的压岁钱尽管捏得紧紧的,这里撒一点,那里花一点,到了正月十五晚上,所剩无几了。
  小镇上的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也可以说是见了点世面的人,但都是些常来常往的生意人,没有出过国门的土老帽。梁冉华一家三口的穿着、谈吐,在一身棉衣、棉裤、棉布鞋子的小镇人中间,显得格外的醒目。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知道点底细的人就充当起讲解员,自傲地谈论起梁家的故事。梁冉华的皮鞋击打着木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在布底鞋的浑厚、柔和声中,像清脆的击鼓声。她越发兴奋起来,沿着街面的商店,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一阵甜甜的香味把她引到了一家茶食点的门口。工人们正忙着把还冒着热气的糕点搬到前店来卖。
  “爸爸,我们买点回家,这香味把空气都甜了。”梁冉华用手扇着糕点面上的白色气体。
  梁岳峰推了推黑色的礼帽,对店小二说:“给我包一小捋骨牌酥来,蛋糕两打,糖枣也来一斤……”转过头问道,“小华,火质糕要不要?”
  “小姐,火炙糕是我们家独有的。把糯米炒熟了,磨成粉,加上白糖、开水,和好面团,再放在糕板子里压出来,然后放在铁丝网上隔火烤。”店小二说着放下盘秤,唱着,“刮拉风脆的火质糕,热刺潽烫刚出炉,欢迎各位来品尝。”一伸手拿来夹子夹一块给梁冉华,“小姐,你尝尝,脆么?甜么?”
  梁冉华撕下一块包装纸,接住火质糕放在牙齿上用力一碰,发出清脆的“咔吱”声。她高兴地说:“香!香!香!”
  “脆么?”
  “脆!脆!脆!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甜吗?”
  “好甜!好甜!”
  马玉敏看着这爷俩儿,这个好吃、那样好香,像要把茶食点都要买回家了,于是催促着:“好啦,好啦,等会儿要买香、龙凤蜡烛,拿不下的。”
  “哎,太太,我知道梁老先生家的住址,一会儿收摊了,我给送到府上。您把香、蜡烛买好了放这儿,我顺便一并带过去。”
  梁岳峰递过两张钞票,说:“你家的老板用着你这个店小二,真是好眼力。”
  “嘻嘻,拿钱干活么。”
  “唐、氏、糕、头、店。”梁冉华辨认着店门前灯笼上的大字,向店小二招招手去了隔壁的绸缎庄,绸缎庄门口每一盏灯笼上都是两个字:“张”、“记”。他们又来到洋纱行、纱联营、茶馆店、杂货店、南货店、饮食店……高兴地参观了各具特色的花灯,以及花灯上的字。
  “走吧,小华,我们去书画店看看,买一幅老寿星的挂图。”
  “咿,这不是二伯和三伯吗?”梁冉华一回头见二伯和三伯正在指挥帮佣,在南货店搬杯、碗、大小盘子。
  “明天爷爷做寿要用的,先到杂货店来借,用完了结账。缺少的或者有损坏的照价付钱,店小二检查下来有裂缝的,就要买下拿回家。”
  “其他的都是白用?”
  “当然也不是完全白用。需要的油盐酱醋糖,还有其他的南货,都做他们的生意。”
  “哦!原来是这样的。”梁冉华在原地转了一圈,哈哈一笑。
  他们一家三口正在逛港湾镇,看到梁家堂份里一大群人朝南拥去。于是跟着一起去港湾镇小学,看调狮子、舞龙表演。
  小学校有两个操场,分里操场和外操场。里操场正在放电影,要买票进去。露天电影五分钱一张票。一些没钱买票的孩子,爬在格子门上看银幕背面动来动去的影子。外操场东边锣鼓喧天,离地面30公分处,用白帆布围起两米高的布围墙。没钱买票的小孩两腿跪在地上,翘起屁股双手趴在地上,头贴着地面往里看高台上的叉缸瓫、美女弯腰用嘴叼花。也有一些小孩子站在远处的土堆上,伸长了脖子张着嘴,遥望着高高的千秋上美女和小伙子做着的各种惊险的动作,发出一声紧一声的尖叫。
  大喇叭里不断地送出:现在杨麻子出戏法,看美女叼花,再看穿火环、荡秋千、活人变戏法……咣!咣!五分钱一张票子,五分钱一张票子。
  西边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一阵阵叫好声震耳欲聋,高高的龙头在人们的头顶高处摆来晃去。梁冉华从人逢里挤到里边时,舞龙的休息了,换上调狮子,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一会儿狮子跃起,一会儿狮子扭动身子来争绣球。狮子前面,一个男子身上穿着彩妆,手里拿着绣球,不停地逗着狮子。
  梁冉华正看得出神,听到有人喊,“电影开放了,快去看戏尾巴”。于是看调狮子的人,有好大一部分散去,像潮水一样涌向刚刚打开的格子大门。
  “他们没钱买票?”
  “他们来晚了,先看一会儿舞龙、调狮子。到这个时候也看够了,正好换换新鲜,看看戏尾巴”
  “杨麻子出戏法,也会让人们看个戏尾巴吗?”
  “会的,他们会留两个拿手节目,作为戏尾巴,免费让人看。招徕下一轮的观众。”
  说着话,杨麻子出戏法那边的白帆布卷了起来,里面的道具、演员一览无遗。一张桌子上,一个大姐躺着,两只脚不停地在顶着的小缸上踩,小缸在她的脚尖上轻快地翻着跟斗。
  地上,一个女人站在一个男子的肩上,一个小孩子站在女人的头上,表现着各种惊险的动作,人们不停地发出嘘嘘声。在白帆布顶上能看的高高架子,就是荡秋千的架子。这时候两副千秋上有一男一女,把秋千荡得高高的,还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姿势。围观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好”“好”的叫好声。
  不知道谁在说:“听说几个月前,杨麻子的戏班子里,摔死了一个小孩。”
  “啊!这么惨?”梁冉华不由得一惊。
  “别听他的,他见到这些动作惊险,才遐想出来的。”
  “不是我遐想,是我听来的。”
  大家一阵哄笑,这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满载而归的梁冉华和她的父母兴高采烈回到梁家宅。汽油灯把前厅、中厅和堂屋里照得雪亮,几天前就准备就绪的桌椅在中厅和堂屋里摆开了。前厅中间的茶几上多出几束鲜花,八张太师椅、四张茶几换了新的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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