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第1494-1506天
1960年8月18日星期四阴(1494天)
吃午饭的时候,梁旭昌告诉我:“你、我、肖荣、柴加林调出工作,明天系里具体通知。”
这使我感到意外。但外表上,我装出一副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为了某种印象而掩饰自己的感情,这就是虚伪,不合人的常情。
午后,孙书记布置了假期的工作,做了开学后大干10天搞创作的动员。会后,李桓桢通知佟一全、柴加林和我三人到党支部去。我知道是要谈工作问题。果然,孙书记把调出工作的通知告诉我们以后,笑着问道:“能不能想通?”
“能!有啥想不通的!服从党的需要!”柴加林首先回答。目光从孙书记的脸上移到桌面上。
“佟一全、柴加林、刘玉崑、回俊才、梁旭昌留校工作,尹君、肖荣、盖如翔、于成全到省委去。不要担心你们的组织问题,无论在哪儿,都是一个党。”
佟一全高兴地说:“在学校靠组织更近!”
接着,孙书记态度严肃地对我们讲了下面的话,目光不时地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
“要端正入党动机,终生做个共产主义者。我由工作单位来到学校的时候,也有些想法:想要专一专,最初叫到外国文学教研室,后来又搞支部工作。工作起来,什么都学会了。现在,还有不紧张的地方吗?第二,到工作岗位要虚心学习,老同志的经验很多,要时刻把自己当成小学生;第三,要以毛主席著作为指导思想,只要思想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就是无往而不胜的。”
于国范书记传达关于针织品计划供应的决定,号召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们根据学习的需要,献出节约下来的布票。
晚上,到校部看中中文系自编自导的话剧《地下烽火》。头两场不好,我和倪凤鸣第三场没开演就出来了。
1960年8月19日星期五晴(1495天)
系党总支秘书于国凡进一步指示我们:“调出工作,首先想到党对我们的培养。随着文教事业的发展,文化机关需要一批工作人员。你们没有毕业,也只好把你们调出去工作。我们系还将抽出30人充实教师队伍。第二,不要翘尾巴,到省委去的人都要经过黄火青书记的批准。调到教研室里去的人有光钻书本的倾向了,有的闹教研室,不满足,就有情绪,工作消极,甚至与组织对立。这种人,以后还可以让他回去。首先政治上不合格,那就再当一年学生,锻炼锻炼,以后一起分配。”
听说我到文联工作,如果真的在那里而且是搞文艺创作的话,我很想能到农村去再锻炼一二年。
拿了学生科的介绍信,几个人一起,在午后到省委文化部。文化部一位浓发、清瘦的中年人接待我们,态度和蔼,让座倒水。他看了介绍信,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时说:“刘部长正在跟一个人谈话,请稍坐会儿。”他指着靠北墙的书橱说,“那里有杂志,随便翻看吧。”
我们点头,他就坐下写东西。南面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立即放下笔,两脚像踏着薄冰似的走过去。
一个年轻干部拿着几份介绍信,在我们的旁边坐下来,有一双亲切而敏锐的眼睛,说:“学校跟你们谈过了?”
“没有,光叫我们到文化部接洽。”
他说:“我省的文教事业发展很快,各位来到这里是一批新生力量,我们是非常欢迎的。”接着,他各自把我们要去的单位介绍了一下。说我要到春风文艺出版社去工作。
我的感想很多。这位姓于的干部说:我们四个人将分别到三个单位去工作:电影制片厂、文学研究所、出版社。我预料到我可能到出版社工作,给别人看搞子,自己不能写。这是在头脑里一过的念头。
“到这里,首先是国家的需要,”这位于同志接着说,“然后是个人的志愿,要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明确政治方向,要虚心向群众学习,搞创作的恐怕尤其需要这样。”
“政治挂帅、听党的话。”每个首长向我们提出要求的时候,总是把这放在头一条。这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啊!它的重大意义不仅在于,失掉它会犯错误给个人带来影响,若是给党的事业带来损失,辜负了党的培养,那倒是更值得悲痛的。
拿着文化部的介绍信到出版社,人事科负责人不在家。文艺编辑室的张慧对我说:“你明天再来吧!”我问她党支部书记是谁?她不很准确地说:“大概是吴振业吧?”
出版社办公楼是一所古老的青砖房,据说旧社会是东三省的总督府。院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花坛,里面长着一棵松树。就在这样一幢平常的房子里,编印出多少书籍。党的政策,毛主席的思想,把人们的智慧点亮,又把人们的意志统一起来,或许这是书的作用吧?
1960年8月20日星期六(1496天)
打电话给出版社,叫我直接到人事科去。到出版社以后,领导同志在开会。传达室的王同志叫我等一下。有个斜眼的中学生扒着门口问《文艺红旗》编辑部的地址。王同志把头一摇。这个学生大约是打听稿件的命运如何的吧?在幻想的世界里,把自己看得很高大。我何尝没有这种幻想呢?
人事科一位叫李慧君的同志把我带到楼上的人事科。她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和经历,我分配到文艺编辑室。李把文艺编辑室副主任王大学找来。王对我说:“你先把行李搬来吧,我在开会,以后我把情况给你讲一讲。”
他把我领到行政科,换了粮票。先我一个月到出版社的王德昌是辽大我上届的毕业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帮我买饭。
补记:春风文艺出版成立于1959年3月,是辽宁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副牌,出书用春风社名称。编辑室主任石果,副主任王大学,诗歌编辑厉风、音乐编辑寒溪、戏剧曲艺编辑耿瑛、郜文、张慧、白摇,儿童文学编辑李兆德,小说编辑杨麦、潘照坤、王作昌,盖如翔新来,安排在小说组。共13人。春风的名字是省委宣传部长刘异云起的。
1960年8月21日星期日晴(1497天)
早晨,我把行李搬到出版社来了。跟德昌住在一起。本来想把书籍都搬来,太沉了,没搬动。晩间回到出版社来,王大学告诉我,人事科已经准假,最好26日回来,列席省里第三次文代会。到办公室几次,都看见王大学在学习文件。这里的生活好像很紧张。
1960年8月22日星期一雨(1498天)
顶着细雨回到学校,跟肖荣一起办了离校手续。丢失了图书馆的两本书,按价赔偿了。然后回家。
车上很拥挤。路过本溪,见路两旁的庄稼都倒伏了,沾着淤泥、格荛,太子河大桥被洪水沖断,现在已经换上木桥墩,河面上又架起了浮桥。筑桥工人在河两边搭起了帐篷,河边堆着木头、石料,倒塌的房子重建了炉灶,炊烟在屋子的周围缭绕。
火车到半夜才到达安东。细雨仍然在下,星星点点地落在沥青路面上,路灯将雨湿的马路映照得明晃晃的。
来到四姐家。四姐胖了,她现在是车间主任了,文化浅,对生产数字掌握有困难,但她工作得很好。梁旭昌曾对我说:“从你姐姐的经历当中,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工人当了主人,原来给资本家做工,现在给自己做工,原来是包装工人,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了。”
四姐对我说:“你那个工作要非常注意思想性,出的书直接与群众见面,一旦出了坏书,就可能对社会产生坏的影响,给党的事业造成损失。”我们的共同感觉是:党多么培养我们,只有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地去工作,才能报答党在我们身上花费的心血。
四姐家的粮食不够吃,三角菜掺了少量的全麦粉烙饼,味道很香,炸了些芸豆叶子,也准备合到面里去。党正动员全党全民抓农业,中国不富裕,加倍地工作吧!
1960年8月23日星期二晴(1499天)
到街上去看看,新的建筑伫立在路两旁,原来在这一带低矮的木板房已经不见了,饭馆门前喧闹的人声现在被工地上工人的劳作声所代替,这个英雄的城市一片繁忙景象。镇江山入口处修起了中国风格的门楼,代替了日本人修建的石头门柱。
鸭绿江面涨高了,却仍然是那样平静。街道通向江边的地方,用草袋堵上了闸门,这是抵挡洪水留下来的。午后到家。二哥和三哥都在部队的食堂里吃饭。二嫂到山上采了些在大耳朵菜(一种野菜)打饼,我吃得很可口。
1960年8月24日星期三半阴半晴(1500天)
把旧书整理了一下,没用的都卖了。十点多钟到二姐家去。自行车过浪头后,链子断了,徒步走到二姐家。
二姐在食堂做饭,家里没做饭。吃了一顿烤苞米,二姐把鸭蛋端上来了。她头痛、恶心。
回来路上,见沿江一带,新建的工厂大都竣工了。到二姨家逗留了一刻,车链修好后就回家了。
二哥进步了,但还没有成为自觉的工人阶级的一员,他说:“你有意见有什么用?只好向前走。”
二嫂又给我打了饼。
1960年8月25日星期四晴(1501天)
三哥给了我50元钱,大姐给我拿了两个大鹅蛋、四个馒头,买了一双皮鞋,9尺人造丝与人造毛合纺的哔叽料。11时半上火车,晚10点才到出版社。行李搬到后面的小楼里去了,这里住的都是单身汉。
王德昌与姓唐的下乡去了,只有冀凤荣在家。他是从锦州农专新调到农业编辑室来工作的。
1960年8月26日星期五晴(1502天)
文艺室的王大学和曲艺编辑耿瑛参加省文代会去了。诗歌编辑翟厉风同志从乡下回来,是一个瘦瘦的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午后,王大学叫他把编辑室的情况向我介绍一下。
我担任农村小说和公社史这方面的编辑工作。这方面的来稿可用的不多。西丰何龙公社史是准备明年献礼的,听说写的不怎么好。他叫我把本社过去出版的书都看看,水平如何。有一些稿件看完后,可与他交换意见。在组稿过程中,可能发现一些有前途的作者,我们有责任扶植他们。
编辑工作,可以说是一个园丁的工作,他培植香花,清除毒草,需要勤恳、认真,埋头默默工作,看见一本书出版了,那就是收获。但果实是否丰满而甜美,就看你付出的代价如何了。
1960年8月27日星期六晴(1503天)
列席参加省文代会,在艺术剧院听马加同志传达周扬在全国第三次文代会上的报告。
心里充满了乐观和激动。这个报告还在修改中,以后会在报刊上公开发表。党的一切工作都是那样严肃,因为报告有指导文艺工作的纲领性质,又有重大的国际影响,思想要正确,所以需要讨论。
毛主席的文艺路线是很完整的,方向、道路、方法,是在几十年的文艺工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它是在与资产阶级思想的斗争中形成的,在实践中一步一步地明确起来,成为指挥文艺大军向共产主义前进的得力武器。
组织关系由省直团委转到本社。
晚上,董淑玉到我的住处来,我谈了几天来的感想:不了解情况,看问题容易片面,对人要热情,以一个革命者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事物。
1960年8月28日星期日晴后雨(1504天)
晚上把周扬同志的报告读完了。感想很多,主要有:
真实性问题。修正主义宣扬描写人物的复杂的内心世界,反映了资产阶级对前途的悲观和失望,是内心矛盾的、两重性格的写照。我在《欧林老头》这个短篇中把一个老贫农写得很自卑,他被自私的观念压得抬不起头来。这种对人物性格发展合理性的安排,违背了客观真实,坠入卑琐的自然主义的泥淖中。
《社会主义文学艺术道路》带有极大的鼓动力,是一篇战斗的文艺纲领。在对党的文艺方向、道路、方法的论述中,无一处不指明无产阶级文艺和资产阶级文艺的尖锐对立。没有这种斗争,就不可能开创社会主义的文艺道路。
文艺家要通过革命斗争与生产劳动来改造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文艺家在思想领域里进行共产主义革命的标志。作家要以共产主义精神教育人民,首先要使自己具有共产主义的思想。作家要在劳动中改造自己的世界观,知道知识分子的两重性格。二元论和多元论的唯心主义哲学要彻底打垮。
促进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和发展,总结社会主义文艺创作规律,培养文艺新生力量,批判和继承古代遗产,是文艺批评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有许多工作需要做。要学习。杜鹏程的小说需要研究。这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白天给哥哥、姐姐们写了信,共三封。然后到大舅那里去。他对于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但对农村办食堂不讲实际有意见。人家分散不应当办,办了就是主观,就是不顾条件。这种观点不很正确。
做革命的促进派,培养自觉的责任感,做事要看是否有利于党。这样,就不会迷失方向。明天将开始一个新的、有规律的生活。早晨读大舅送我的马列主义原理,白天读毛选,晚上读当前文艺政策或搞点作品研究。加强身体锻炼,严格控制饮食,使生活朝气蓬勃。
1960年8月29日星期一阴(1505天)
上午到艺术剧院听安波同志传达周总理、李富春、陈毅等几位中央领导的报告。发奋图强、节衣缩食,以尽可能高的速度把我国建成一个社会主义强国。
午后参加社内的整风会,以反官僚主义为中心,给领导提意见。大家对副社长黄洪年和副总编刘丹华的意见最多。黄洪年对省委支援农业的指示只是签批了一下,并未付诸行动。民族器乐曲集作为向第三次文代会的献礼书,由安波同志带到北京去,但只有第二集,没有第一集。安波同志在北京用信件、电报和长途电话来催版,但领导认为短时间内不能出书。《列宁主义万岁》出版以后,答应给省委书记们人手一册,然后发到各单位去。行政科为了购买物品方便,给商店买了几百册拉关系,到省委书记要书的时候,还得到书店去买。
后来大家都不发言,掌握会场的刘丹华很不自在地活动着身子。他点名说:“陈芳歧,你们农业编辑室讲一讲吧,不是都准备了吗?”
陈芳歧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眼皮撂了一撂,又盯着手上的小本子。我撇见他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看来准备得很充分,但是,他客客气气地说:“我们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还没大想好,有些内容上次已经讲过了。”“有多少讲多少。”刘副总编敦促着,投去等待的目光。
陈同志发言了,说他本人对“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方针理解得不够。地方出版社应当面向农村,但我省工业占着重要地位,怎样贯彻这个指示?对党既照顾到人民的长远利益、又照顾到人民的眼前利益理解不深,使有些事情不能马上做完。
陈同志说完,会场又沉默下来。刘副总编把头转向总支书记吴振业:“你讲讲吧!”
“大家说说吧,意见还没提完呢!”吴书记和蔼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掠过。
在这里,大家对领导都直呼其名,和我在学校的情况不一样,是不是不够尊重呢?
“让我说说吧!”吴振业弹了弹烟灰,慢条斯里地发言了,“目前整风,我们还没有普遍动起来。大家说,每次运动都给领导提意见,领导能改吗?我们正在改。出版科提出出书时间问题,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最短七天就出来,这是以前不能想的事情。工人提出向时间要钢,农民提出向时间要粮,我们怎么办?向时间要书!政治编辑室还拟定了抗灾自救的出版计划……”
银行来人动员储蓄,吴书记号召说:“我们要学会过日子。有一个人穿了件夹克去安东,嫌热,从安东回来的时候,夹克没有随身带回来,而是打包邮回来,十足的娇气……大家要积极参加储蓄,不要以为今天存了明天取回对国家用处不大,你看见坐电车的吗?每站都有上有下,车上总是保持一定的人数……”
晚上,文教编辑室一位姓刁的同志来我们编辑室倒水喝,我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看了看表,随便坐在凳子上,说:“好啊!这里的工作很好,我是爱上编辑工作了。”
“工作一时还插不上手。”我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你过去没做这件工作吧?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原来是在省委宣传部宣讲团工作的,调到这里来也是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工作已经五年了,现在还在学习。多观察,多问。”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水,太热,急忙放下。
“在这里工作好像不如在学校紧张。”跟这人谈话是这样随便,我毫不顾虑的谈了这几天的想法。
“不。”他每说一句话,头都做出一个相应的动作,活跃而爽朗的样子。“这里是机关,比学校的生活更丰富、斗争更尖锐了。出版工作能让你见见大世面,上至省级领导,下至平民百姓。盖楼房固然不易,编辑工作能把楼房的宏图修饰得更美。”
我说:“这里的人为什么不那么热情?”
“不要看这些次要的表面现象。最主要的是:你爱不爱这项事业?对它有没有兴趣?”接着他谈了出版工作的重要性。“每年上缴一百万的利润,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国家的重要企业;从宣传意义上讲,它对党的事业起着不可少的作用。从出版性质上来讲,它又是国家的权力机关。”“楼房高不高,人有多少,工资多少,都不用想它,向老同志—你们这里的郜文同志很好—学习,钻进去!”
“钻业务应当从哪些方面入手?”
“第一,要学习党的出版方针政策,三服务:为政治、为社会主义建设、为群众服务;三化:群众化、通俗化、地方化;三性:正确性、鲜明性、生动性。其次,主要是对修正主义批判的学习……”
到11点才结束这次谈话。他忙着编一部教材,家住北陵。因为晚了,他在宿舍里睡了一夜,明天,他可能又带着充沛的精力参加支援农业的运肥劳动。
我爱编辑工作,我爱出版事业!
1960年8月30日星期二晴(1506天)
上午听了安波同志在省第一次文代会上的报告:“我们要有勇气登上高峰,因为我们是出现登上世界屋脊的英雄时代,我们有方向、有道路、有方法、有志气!”
午后把厉风介绍的本社出版的几篇有问题的小说读了一下。能初步地发现一些问题,但尚停留在感性阶段,比较模糊。钻劲、耐心、认真,都没达到使自己满意。要努力。
刁同志给我指出的方向是正确的。他是个党员,只有照他指出的那样去做,才能当好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