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橘红色的火焰（49）

　　三
　　
　　“六八年的秋天我在油田钻井指挥部造反派管制的坏分子也叫‘黑鬼队’里接受改造。那个年代的一些人啊，被一种嘈杂的也是一种虔诚的信仰崇拜主宰着头脑和神经，举止行为就像精神错乱的病人，造反夺权，夺权造反。那些人在大街上狂喊乱叫，没有了公共秩序没有了法律法规。知识分子群体是有罪的群体，言论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戴上一顶顶帽子，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尤其是我，在五七年反右的时候就是右派分子了。文革初期我就又多了一个罪名，攻击文化大革命。好在我的出身好属于老贫农的后代，才会被列为可教育的人，我被送到了这松嫩平原的油田来接受改造。
　　那年的秋季大雨滂沱，老天好像被谁捅出来了一个窟窿一样，雨整天的下个不停。
　　我们这些坏分子们也不能出去劳动，只好在工棚里望天兴叹或者是‘面壁思过’。
　　大家都默不做声，相互之间也很少沟通。因为相互间也有猜疑，有的人为了早日离开这里，搜罗同类人中是否有不轨的行为，或者有值得汇报有立功价值的言论报给造反派，叫反戈一击戴罪立功，以求得再生。或许能早日脱离牛棚生存环境，重返人间重见天日。监督我们这些人的造反派戴着红袖标，手里会整天的拿着一根木棒，就像克格勃一样刺探着什么。
　　我在这里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在磨难中感受着我的人生道路上许多的坎坷和波折。我是在解放后读的大学，专业是地质开发。为了报效祖国，为了找油，也走遍了祖国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的山川旷野。
　　五七年的那场政治撕杀，我掉进了漩涡。自己认为是出于对党和国家的责任心，出于匹夫有责的信念去提意见，而使自己的头上多了顶帽子。这顶帽子还是自己要来的，我至今觉得就像一幕活报剧。可谢幕的时候，我的青春已经过去。在学校我是学生会主席，当按照上级指示有比例的找出有右倾思想右倾言论的人的时候，聪明的人缄口无言，我却为了完成任务给自己分配了一顶帽子，也给我的女友也就是你的妈妈一顶帽子。这两顶帽子我们一戴就是十几年的时间。
　　我和女友分别被送到西北和西南去接受改造，我整天的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深刻认识着自己的错误，改造着世界观和人生观。当我快要回到自己的队伍中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一着急说我又要遭殃了，这句话被视为大逆不道攻击文革的反动言论，这次我被送到了东北的松嫩平原上的油田，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在这里可以说让我受到的是另外一种滋味，工人的质朴和憨厚，真的让我感受到人间不都是龌龊和肮脏。
　　军代表老团长在暗中保护着我，指点着我。他在积极的做着工作，借到北京的机会向总理汇报我们几个老知识分子的情况。?
　　我在等待着回归的机会，当人生中灿烂的阳光真正照耀到我的时候，我的年龄已近四十。?光洁的额头有了皱纹，迅捷的步履变成蹒跚，敏捷的思维变成多虑多疑。我忍受着别人的戏弄，承受着人格的侮辱。
　　那天的中午，在对面的女工棚里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和造反派的呵斥声。我们这男工棚里所有的人都坐了起来，竖起了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
　　我们知道了那个叫田红的打字员也被关了进来。我们开始的时候很纳闷，她是军代表的红人啊。她经常在批斗会上发言，也经常在颂扬会上表演节目。就像一只花蝴蝶展示着它张扬的美丽，怎么也与我们为伍了？后来知道了，她勾搭人家小军官下水致使自己怀孕，军官被处分就要回原籍了。而她因为什么子宫后倾不能引产不能流产，只好等着生下来这个孩子了。
　　第二天我看到了年龄才十九岁的田红，她大着肚子和我们一样去和泥抹墙。那个时候油田的房子多数都是土坯房子，需要每年都抹上一层泥巴。我们这些被管制的坏分子就整天的去和泥，去抹墙。那些总是抹不完的墙很多很多，一排排一行行。
　　因为她的问题是那个年代被人们看成是最为不齿的问题，造反派们整天的耻笑她、漫骂她、戏弄她。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批判会都要她去陪斗，并且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破鞋和破袜子。尤其是曾经被她还批判过斗争过的人，歇斯底里的找茬报复她，把最难干的活儿留给她。田红大着肚子根本不能哈腰也不能蹲下来，她只好跪在地上用手抓着泥巴去抹墙。她总是咬着嘴唇不吭声的默默的干活，分给她的活计她也不找任何人帮忙，也没有人帮助她。只听她们女工棚的人说她总在夜晚哭泣，但从来不求饶哀告什么。
　　我在这个坏分子队伍里年龄属于偏大一点儿的，也可能有意识无意识的帮她一点儿什么，比如在她抬的筐子里少装点儿泥巴，她总是很感激的对我看一眼，但也不说什么。
　　她对任何人都是低眉顺眼，不多说什么。后来大家知道她的嗓音很好，虽然有些沙哑，但真的很有磁性，让她偷偷的给大家唱歌。我发现她还会唱俄罗斯民歌，懂得一些诗词歌赋。也许是良心的感悟，真的再没有人去揭发检举她什么，让她得到片刻的安宁。?
　　大概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以后吧，又一个下大雨的夜里，她在工棚里生下了一个男婴，孩子的啼哭让我们这个坏分子队伍里所有的人都陪着掉下了眼泪。也许感觉到自己曾经或多或少的对田红有些不公，借此机会表示道歉吧。大家偷偷的把自己认为能给孩子用上的东西，送给了虽然生了孩子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的田红。
　　第二天早上，造反派来通知我，北京的科技馆按照总理的指示招我回北京，在我离开的时候，田红偷偷的求看押她的一位家属大嫂把孩子托付给我，说让我在北京给孩子找个好人家。
　　我害怕不能安全的把孩子带走，可真的抵御不了田红哀求的眼神。
　　在我离开的时候，老团长莫名其妙的送给我一个很大的提包，意味深长的说我能用得上。就这样刚刚生下几个小时的孩子，被我装进了这个大提包偷偷的带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我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串着车厢给他找奶水，人家问我为什么带这么小的孩子上火车，我撒谎说是孩子的妈妈生下他就死了，就这样我把孩子带回了家。赶巧的是你妈妈，也就是你这个妈妈她也被总理特批回北京了，她看到我带回来一个只有几天大的孩子，开始还误解了我，我没有办法，就把在提包里发现的那位老团长写的字条给她看了。
　　这样我们就留下了你，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起来。那个时候的你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真的是瘦骨嶙峋的模样。整日整夜的啼哭，使我们一年多的时间从来没有睡过安稳觉。妈妈抱着你去讨奶水吃，我到处求人要奶粉票，再去排长队买奶粉。爱生病的你三天两头的住院，我们又不能耽误工作，只好换班的去儿童医院看你。
　　你上幼儿园了，上学了，读中学了，考上大学了。这一步步的走过来了，可我们心里有个‘结’啊。什么时候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你谁是你的生身父母，告诉你不要怪罪你的生身父母。如你对他们有怨恨，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是时代的悲剧，虽然他们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明白吗？斌斌。我曾经在你的襁褓中发现那位老团长代写的一张字条，给，你自己看看吧。”
　　四
　　
　　杜铁珠自己在招待所里等待着田红，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可田红一直没有来见他。电话中总是说这几天要陪这些被父母遗弃的，有着轻重不一的，残疾的孩子或者失去父母的孤儿。
　　当田红对杜铁珠说自己有个想法，想请他主动捐款给油娃，作为治疗他的白血病的医疗费。而被杜铁珠拒绝了，他说这些钱要留给自己的儿子，她更加反感这个当年发疯的爱着自己的恋人。
　　周末，梁晨来到招待所看杜铁珠。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杜铁珠显然有些心焦，看得出来他一直是休息不好。当他看到梁晨再次来看他的时候，他有些激动：“真的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总是麻烦你来看我。”
　　“您再这么说可就外道了，咱们是朋友嘛。怎么样这几天，田老师来过了吧。”?“不好意思提这件事儿，她一直不肯来见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杜铁珠疑惑的问。
　　梁晨回答：“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是一直在给你打听着关于你的孩子的下落。只要有了消息我会马上来告诉您，请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