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月亮海[5]

[1]
有时候在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得就是突然，一切都在无行无兆之间。
思佳一边推开院门，一边就叫起来：“妈，爸还在开会呢。他叫我们先吃。”
??“好，吃饭，不等他了，说不定又要开到半夜呢。小薇，吃饭了。”沈淑珍用毛巾一边擦脸一边朝猪圈喊着。
??见没有回音，沈淑珍又念叨了：“这孩子，怎么今天老走神，难道是……呸呸呸，不可能呀。”
??“小薇，你怎么啦。”沈淑珍推开猪圈的门，看到思薇倒在地上，大声地喊叫着，“小佳，快喊你二婶。”
??“快嘴二婶”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没进院门，那嗓门就听见了：“怎么了，小薇？小薇怎么了。”
??“这孩子，可能是累的，一到家，怎么也闲不住，帮我做这做那的。”沈淑珍急得大声的哭起来。
??思佳也哭了，大声的喊着：“姐，姐，你怎么啦？”
??“你这娘是怎么当的。”二婶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孩子这么大，你也不关心关心她。”
??一切来得那么无形，一切来得那么突然。
[2]
半夜里，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响，刘支前披星戴月地回来了，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九月的天气已经分早晚凉，在外面久了，会给人带来阵阵凉意。
??他在房门前轻轻的叫了一声：“淑珍，我回来了。”
??沈淑珍摸索着开了门，她披着一件毛衣，睡眼惺忪的她在月亮的光辉照耀下显得更加妩媚诱人，洁白的身躯被月光染成乳白色的了，看到妻子别样的风韵，刘支前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捉住妻子的手。
??“去，洗脚去，一身汗臭味。”沈淑珍推开他强有力的手。
??“嘿嘿，今天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议，嗓子都讲哑了。”刘支前有点尴尬的笑了两声，“村里决定再上两条渔船，捕鳗鱼苗，现在这东西可吃香了，一斤能卖一万多块钱呢，别的村已经动手了，我们村再不干，真的要守着金饭碗哭穷了。”
??“我现在不想听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告诉你，我们家小薇今天晕倒了，你一天到晚的忙，把一个人全卖给村里了，你这个村长往家里拿多少薪水啊，这个家还要不要了。”沈淑珍擦亮了一根火柴，点亮了罩灯，平时不想说的话，竹筒里倒豆子，全出来了。
??“啥，小薇怎么了？”刘支前刚把鞋子脱下，脱袜子的手扬在半空中，侧着脸，眼珠子瞪得吓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傍晚小佳去喊你吃晚饭的时候，小薇突然晕倒在猪圈里。”沈淑珍坐在床沿，表情有点呆滞。
??“我去看看小薇。”刘支前把刚脱了的鞋又赶紧穿上。
??“别，我给她冲了一碗糖茶喝了，早睡了。”沈淑珍拉住刘支前。
??“不，我一定去看看，这孩子打小就要强，向来都讨人喜爱，怎么可能一下子会晕倒呢。”刘支前不顾妻子的劝说，端起了罩灯。
??
??西厢房，舒适而干净，没有一件象样的家什，唯一的木箱子被思薇带到学校去了，倒是墙上贴满了思薇和思佳五颜六色的奖状，那些带着金黄色的图案，在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
??蚊帐里的思薇，思佳睡得正香。
??思佳把床单踢开了，露出了身上的红肚篼，一只手紧抓着姐姐的小辫子，肯定做了一个好梦，脸上露出了笑靥。思薇的额头汗涔涔的，一只蚊子落在她脸上，贪婪地吮吸着。沈淑珍用手轻轻的一拍，那蚊子立即香消玉损。
??“爸，你回来啦。”思薇睁开眼睛，她被惊醒了。
??“恩，小薇呀，现在好点了吗？”刘支前摸摸思薇的额头，感到自己有点愧疚，平时自己老是忙，一点也没有时间照顾着姐妹俩。
??“好多了，我只是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思薇难为情的说。
??“孩子，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过分呈强。学习也要适可而止，不要太累了，爸妈对你要求不高，只希望你能考上学校，做个城里人，不像爸这样没出息。明天让你妈带你到镇上医院去看看。”刘支前回头望着沈淑珍，心里想，平时妻子说不出的话他今天有责任告诉孩子。
??一股暖流涌上思薇的心头，她要坐起来，被父亲制止了。
??“小薇，今天乡里王副书记让我们村推选一位初中毕业生参加县‘棉花检验员’招生，村委会所有的人都推选你去参加考试，你去吗？”
??“爸，妈，我不想去。”思薇考虑都没有考虑，一口回绝了。
??“其实，能考上‘棉检员’也挺不错的，毕竟不呆在农村了。”沈淑珍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淡淡的说。
??“妈，我并不是怕呆在农村，也不是不想做‘棉检员’，主要是我刚上高一，我怕我的知识根本不够适应这份工作。再说，我才十六岁，我怕别人误会爸以权谋私，说我是‘走后门’，凭‘膀弯子’去考试，我不想看别人的白眼。应该让推荐红杏和海娃他们去考。”思薇有点激动，她说的的确是真心话，红杏和海娃她们毕业一年多了，一天到晚都跟着大人们干活，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呵呵，我们的小薇长大了，懂得的事情多了，知道好歹了。”沈淑珍望着丈夫刘支前笑了。
??“好，明天我通知红杏他们几个，再争取多要个名额，让我们村的孩子都能走出月亮海，学点本领回来报效自己的家乡。”刘支前象做报告一样开始讲开了。
??“你瞧你，在家里发什么神经，我们娘几个不是你的臣民。走吧，让小薇休息。小薇，不要听他唠叨。”沈淑珍亲呢地就差揪刘支前的耳朵了。
??刘支前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思薇也被妈妈的动作惹笑了。
??笑声惊醒了思佳，她揉揉自己的眼睛，朦朦胧胧地问：“姐，天亮了吗？”
??思佳的举动让一家人都掩着嘴笑起来。
??思佳看到爸妈和姐姐都笑自己了，撒娇地：“你们干什么嘛？人家正做梦呢，一只好大的蝴蝶快被我捉住了，被你们搅飞了，不理你们了。”
??“哈哈，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我们小佳也有脾气啦。”沈淑珍端起罩灯，“好了，小佳，不要和你姐说话了。”
??“爸，妈，我没有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思薇拭去额上的汗水，望着慈祥的父母，“你们也去休息吧，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干活呢。”
??
??夫妻俩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退出了西厢房，他们是相信自己的女儿的，他们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刘支前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卷，烟卷被他深深的一吸，顿时冒出淡淡的火苗，火苗映着他刚毅的脸庞，表情现在好多了，不过他还在纳闷，这孩子怎么突然晕倒呢？
??这个四十五岁的汉子，浑身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当年就是这使不完的劲，他在部队里被提为班长。要不是那场自卫战，使他负了伤，本来他完全可以留在部队，后来不得不复员回到家乡。
??回倒久违的家园，看到家乡落后的面貌，这个在部队摸爬滚打四年的汉子没有消沉，他带领乡亲们挑河挖沟，恳荒灭碱，几年时间，那“天苍苍，野茫茫，野兔跑过饿断肠。”的临海村变成了米粮仓，乡亲们敲锣打鼓到乡里为刘支前请功。
??“哎，支前，你说，我们家小薇是不是谈恋爱了？”沈淑珍打断了刘支前的思绪。
??“不会吧。我怎么看不出来。”刘支前望着妻子的脸摇摇头。
??“就凭你那傻呼呼的样子能看出来？我看玄，小薇这次回来老是心神不定。”沈淑珍边脱毛衣边嘟嚷着。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当年你追我的时候，你不是整天望我们家跑，帮我娘干这干那的，偷偷的往我口袋里塞鸡蛋，明眼人一看你喜欢上了我。“刘支前笑了，笑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臭美，我追你？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早就有结论了，你早承认是你追我的，现在反悔啦，想造反啊，你给我说清楚。”沈淑珍夺下刘支前嘴里的烟卷。
??“嘿黑，我当兵走的时候，你还是黄毛丫头呢，当年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回来的那天晚上，全村的老少来看我，你怎么那么不怕羞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了那首《杨柳青》，要不是你那曲《杨柳青》打动了我，说不定我现在是我们乡里副书记的乘龙快婿叻。”刘支前把头别过去，自个自的乐去了。
??“再提那女的，我不饶你，那个女的有我长得俊吗？身材有我好看吗？一脸的雀斑，打扮得胡里花哨，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沈淑珍用手指头抵着刘支前的脑门，“要不是你天天哄我：‘吃菜要吃白菜心，嫁人要嫁解放军。’我说不定现在是城里吃定量的呢。”
??“你们老刘家要是娶了那么个媳妇，能生出我这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儿呀？”沈淑珍不依不饶了。
??“嘿嘿，还是我家淑珍好。明天我就要出海了，我想……”刘支前顺势搂住了沈淑珍，身子就往妻子怀里靠。
??“去，去，烦着呢，别惹我。”沈淑珍挪挪嘴，用手指头往西厢房指了指，“丫头精着呢，还没有睡着。”
??“嘿嘿。”刘支前干笑了两声，老实了许多。
??“支前，你忘了家乡的谚语‘三月三，九月九，弄船大哥不在海边走。’吗？你们要小心哪。”淑珍担地说。
??“知道，不还是有句老话‘不怕赌，不怕嫖，就怕耽误十二三早晚潮。’吗？‘刮大风，张鳗苗。’再好不过了。”刘支前信心十足。
??“我不和你贫嘴了，小薇她爷爷中秋节过七十大寿，你们兄弟俩不要在海上呆野了，忘了回来呀，叫我和‘快嘴’两个女人在家可没法操作哦。”沈淑珍今天晚上的话特别多。
??“不还有十几天吗？放心，忘不了。”刘支前“扑”地吹灭了灯。
??这一次他笑了，笑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淑珍没有把他的手推开…….
??古老的月亮海风平浪静，它将告别一个美好的夜晚，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
[3]
月亮海的秋天今年来得特别的晚，不知道是它喜爱上了夏的火热，还是留恋某处的风景，忘记了归来的时间，姗姗来迟。像一个刚刚午睡起床慵懒的少妇，刚睁开惺忪的睡眼，鬓角虽有些零乱，但妩媚娇人，风韵尤存，依然可见。
??盐湾中学的校园里的气氛和这样的天气相辅相成，热烈喧闹。
??今天不是特殊的日子，但气氛似乎和每一天不一样。
??早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晨曦初现的时候，架在办公室屋顶上的高音喇叭就唱起了在当时十分流行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年轻的朋友们，咱们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
??春光惹人醉
??欢声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年轻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看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
??歌曲还没有唱完，喇叭里就传来白老师那甜美的声音：“各位同学们请注意，根据紧急通知，我市将受今年第十五号台风影响，请同学们不要擅自外出，不要晾晒被褥。各位同学们请注意……”
??这样的通知对于成年当家的人来说是紧张的，但对于那些青春期的学生来说，无异是注入一针兴奋剂，他们有的是膨胀的热情，有的是敢于和天斗和地斗的勇气，他们正想领教领教大自然的本领，所以不少人在谈论台风究竟有怎么样的威力。
??最后一节体育课，年轻的体育老师匆匆安排了方明宇布置活动的项目，又快速地跑向自己的宿舍。
??同学们被方明宇分成几组。有的同学一窝蜂的在一起打篮球，“肥宝”和几个乡下来的学生，什么走步，回场全然不顾，抢到球满场地乱跑，几个懂得规矩的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张得彪大声吆喝：“乡巴佬，犯规了，犯规了，死鸟。”
??结果几个不讲章程的学生被开除出队伍。
??“肥宝”赌气地在跳高架前晃来晃去，左一次右一次降下横竿，还想把自己笨拙的身子飞跃过栏杆。
??有几个则坐在草坪上看起小说来，不再关注场上的情况。
??方明宇知道他们在看张扬的《第二次握手》，这小说他花了整整两个晚上，点了四支蜡烛才看完。全班学生知道班长看小说，一窝蜂地抢着看，几乎没有没看过这小说，看完后还给各个人按小说中的人物起了外号，刘思薇被称为“丁洁琼”是铁定的，也有人叫方明宇是“苏冠兰”，还有人叫周小倩是“叶玉菡”，反正是叫乱了套。方明宇知道都是张得彪使的坏，早晚非揍他一顿不可。
??女同学在离男同学远远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垫排球，刘思薇站在圈中间，由她把球垫给一个女生，这个女生再垫给她，她再垫给另外一个女生，如此反复，把刘思薇忙得汗流浃背，后脊梁的小褂子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不时用手去拽一下。
??方明宇没有参加任何一组活动，他把手插在裤兜里，在操场边来回踱着步，倒也像个小老师，不过他的内心十分地郁闷，刚才数学课上，孙老师的话不时在他脑海里显现。
??数学课铃声刚刚响起，教数学的孙玉栋匆匆走进教室，把一摞考试卷“啪”地甩在讲桌上，脸色非常不好看，目光在全班学生脸上扫来扫去，一言不发，严肃而慑人。
??孙玉栋虽然和白老师是夫妻，却是鲜明的相反。一个白似天仙，一个黑像铁塔；一个小巧玲珑，一个彪形大汉；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刚烈如火。学生们把他们称作“黑白双煞”，白老师处理问题一直是微笑之中，孙老师则咆哮如雷，没有学生见“黑煞”是不害怕的。
??“看，看你们班级这次考成什么样，简直就是小和尚念经—阿祢陀佛。有的人上课思想开小差，心神不定，简单的几何证明也搞得像孙猴子大闹天空，不成章法。“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自己也姓孙，“有的人还是班级干部，不思进取，不知道一天到晚心里想什么，看小说的有，居然还有谈恋爱的，小小的年纪思想如此肮脏，把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白白地扔到水里去，简直是一头猪。”
??孙玉栋把桌子敲得咚咚响，他的怒不可竭已经使有的学生低下头，他的骂娘甚至点名到姓更是让方明宇和刘思薇几个人把头埋进桌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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