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相亲结局

　　1.投机倒把（下）
　　
　　仲江误认为姑娘姓张，其实她姓包，叫包章莲。
　　“不打！”章莲转颈侧头仰脸翻眼朝胖子吼了一声，转过头来问仲江，“那你有个舅舅，比我大两三岁，是吧？”
　　“是，他叫古成竹，和我们一道住。张同志，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是听说的。”章莲转换话题问，“你在读几年级？成绩好不好？”
　　“读三年级。在班上是第一名。”
　　章莲边说边从裤包里拿出折叠好的手巾，一只角一只角地展开，从一叠从小到大叠在一起的钱里取出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递给仲江说：“这六块钱拿去报名。就给你妈妈说，是卖海椒得的钱。”说完将钱递到了他手边。
　　仲江没有接钱，后退一步说：“不，我不要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是我从他们那里给你要来的。”章莲将伸直的手缩回来弯曲在胸前。
　　“他们拿去的是五块二角钱，不是六块钱。”
　　“我这里没有零钱，那八角钱就当是我送给你买本子的。”
　　“刚才我看见了，你手巾帕里有角角钱。”仲江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爸妈说，不能乱拿别人的钱。”
　　章莲重新拿出手巾，从里面取出一张两角票，将一元那张放在手巾中剩余钱币一元的前面，重新折叠起来，放进裤包里，然后将钱递给仲江。
　　仲江接过钱，说了声“谢谢您，张同志”。随后一下跪在地上，向章莲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双泪直流，不知是高兴还是感动。
　　“不要这样。”章莲将他拉起来，“你等一会儿儿。”说完转身向楼上快步走去。一阵笃笃声上楼，不一会儿儿一阵笃笃声下楼。再来到仲江面前时，递过来一本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印着“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几个红字，上面还有一个红卫兵姑娘将红宝书贴在胸前，身后是一轮红太阳。
　　她递到中途又缩回去，翻开笔记本，翻过印有毛主席相那页，将随后印有“林副统帅”相那张撕掉，揉皱放进裤包里，但保留了林彪的题词“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再将笔记本递过来：“这个本子送给你。”然后抹抹头上的汗水，拢拢眼前的头发，将搭在胸前那条瘦小的短辫子，从肩前摔到身后。
　　“大家快来看，章莲同志学雷锋啦。”随着胖子一声喊，木窗里伸出了三四颗头。
　　“杨胖子，你们乱整，徐书记回来我要告你们。”章莲指着胖子大声说。
　　“告我们？你告不告每天晚上去中学找王林佳的事呀？”楼上一阵哈哈大笑声。
　　“你们不要乱讲啊，人家是找王老师补课。”章莲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死胖子，不和你讲了。”她生气地转身向街上走去。刚到院坝边，迎面走来一人，喊包章莲，她白了那人一眼，没有回答，低头走了。
　　正在猜测包章莲为什么生气的颜仲江，听到有人喊他，回过神来朝声音看去，是古八字找他来了。他定睛看古八字后面不远那人，正是买他海椒的人。那人看到他后，又转身朝街上匆匆走去了。仲江来到院坝边，对古八字谈了刚才发生的事。
　　古八字看着章莲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对他说：“我给你小时候算八字时就说过，你一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做事有人帮，遇难有人救。你看，今天不就应了？快点，要散场了，人家姑娘要回去了。”
　　
　　2.相亲结局
　　
　　仲江跟着古八字来到街上，古八字指着站在街边打着红色油纸伞的姑娘，说：“就是打伞那个姑娘，你看欢喜（同意）不欢喜？”他看见仲江的目光已找到对方，就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那边。”
　　那姑娘头发乌黑，穿着蓝布衣服，一排布圪塔纽扣从胸前斜转到左侧。尽管打着红色油纸伞，圆脸还是显得有些黑黝，身材虽不算矮，却有些偏胖。脚上的红灯芯绒布鞋看来是新做的，白底边没有泥痕，只有灰尘。脚前的红口袋里，装着一些鸡蛋。
　　古八字走到姑娘身旁蹲着的中年妇女身边，那妇女站起来，侧耳听古八字说了几句后。附在姑娘耳边叽咕一阵，三人六只眼睛一起朝这边看过来。姑娘看一眼脸就红了，垂下眼睑看着脚下，不时悄悄瞥一眼；中年妇女点头应着古八字，双眼却一直盯着仲江，像要看穿他五脏六腑似的。
　　仲江被看得脸颊脖子发烫，低头轻轻踢着街上的砂石。过了好久，古八字才走过来，喊他回家。刚出场口，古八字告诉他说：“姑娘是洪家寨的，叫洪香玲……”
　　“我认识。上前年我去姨妈家耍，她在她舅舅家。她喊我们排队举红宝书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唱语录歌。后来斗地主，他们要我扮地主，说是不真的斗，她表弟却拿红宝书故意用力打我的头，喊口号时趁机吐我的口水。我与她表弟打了起来，她表弟打不过我，她就跑过来帮忙，用力掴了我一耳光……”
　　古八字打断仲江的话，“崽崽家在一起哪个时候不扯皮哟。我问你，欢不欢喜？”
　　仲江沉默了半天才说：“不……不好看（漂亮）”。
　　“好不好看拿来做那样？又不是拿来吃。人家身体好，山上山下活路样样做得来，女工针黹件件都会。你打盆水照照，自己也是驴头马脸的。”
　　“年纪太大了，帮我大哥谈来差不多。”对古八字后面那句话，仲江心里很是不舒服，却又不好发作。
　　“人家才长三岁多。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大哥已经谈了，去你姨妈家当上门女婿。”
　　“我还以为长五六岁哩。”仲江心里这样想。口中却说，“那我舅爹呢？”
　　古八字知道仲江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舅爹？人家图他哪样呀？图他有爹有妈？图他家庭富裕？图他弟兄姐妹多？图他成份好？图他……谁家愿意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再说，辈份也不般配。”
　　“硬要谈她呀，可以谈别的姑娘噻？”
　　“你以为好谈得很。七岁那年，你爸妈就喊我去问过你姨婆，想谈她孙女，说将亲路接起来。后来人家回信，说你们家孤名独姓的，在后家坐起，受气。不欢喜。”古八字朝前后看看，发现人些都离得很远，就说，“等一会儿儿，我去解泡溲。”
　　仲江站在公路边想：“要是那个姐姐同意的话，比洪家这姑娘倒是好看些。”
　　古八字从公路坎下河沟边提着白边黑布宽裤子走上来，捆好裤带接着说，“后来你家妈又喊我去问过几处，一听，都说你家成份太高，以后姑娘到你家要受气。洪家开始也不答应，经我耐心劝说，说我们这里地势平，做活路上坡下坎少，砍柴挑水都方便才同意的。其实是她家有些贫穷，也图你爸脾气好，妈能干，要不人家才不欢喜哩。”
　　“还不是要问我爸妈欢喜不？”仲江软软地说，他知道自己无法驳倒古八字那张铁嘴，况且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你爸妈已经同意，他们定下来了才喊我带你来看人的。他们说人家有三姐妹，三弟兄，加上洪家寨那一寨人，亲事成后，别人就不敢随便欺负你们了。”
　　“既然定都定了，还喊我来望哪样人哇！”仲江嘟嚷着，发泄内心的不满。他知道，在青龙坝，开娃娃亲的不是少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小孩定亲、结婚的主流。在客观条件上基本做到了“门当户对”，多数也能在“先结婚后恋爱”中和谐地生儿育女。
　　“你说什么？”古八字问。
　　“没谈哪样！”仲江说完，气冲冲小跑到前面。古八字想和他谈谈今天卖海椒的事，他不答应；想再谈谈洪家姑娘的事，他也不理，而且尽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就这样，沉着脸翻过青龙山回到家里，将钱交给母亲，牵牛出去喂水时，他就用竹枝狠狠地抽打，打得无辜的黄牛一路小跑。
　　古成兰喊仲江去请古八字来吃晚饭，仲江阴着脸去喊，古八字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他说肚子有点痛。古八字说可能是走热了在龙溪洞喝凉水喝坏了肚子，赶快烧颗大蒜来吃。
　　古八字到仲江家坐下，就摆起今天卖海椒的事来。他说：“我进屋去找买海椒的，谈好价钱准备出来，看到公社新来那个干部在买老二的海椒，已经收了人家的钱。我向老二摆手，已经晚了，围过来的李组长和杨胖子他们亮出了红袖箍……”他将整个过程像说书一般说了一遍。“我原先想，他们总得按供销社的收购价给老二吧。没想到他今天遇到了好人，倒是我，每斤漆少卖了五角钱。”
　　“晓得你谈好价钱的是海椒还是生漆？再说这天干年成，二贩子收的生漆价比供销社也高不了多少。”古成兰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大叔也是，你该把东西背进屋去，他崽崽家晓得个哪样哇。”她侧面辩驳古八字想要表达的意思。
　　“听赶场的人回来说海椒被没收，人被喊去了公社。我正准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才走到青龙洞，赶场回来的人说，看到你和他在街上，有说有笑的，我就回来了。”颜河义说。
　　“背进去？万一市管会的在里面怎么办呢？”古八字又回到生漆上。“这回我那三斤生漆确实好，真正是‘好漆亮如油，宝光照人头。摇起虎斑色，挑起钓鱼钩。’……”
　　“大叔，我看这样，就当我们各家折一点，”成兰从衣襟里摸出包钱的手巾帕，取出一张一元的笑着递给古八字。她知道，不这样，古八字今晚会没完，何况他确实是为她家办事折了财，而且还有求于人家呢。
　　“这怎么要得呢？我说算了。”古八字嘴里说着，却伸手将钱接了过来，放进内衣口袋里。
　　点亮黄豆般的煤油灯，吃过晚饭，古八字与颜河义摆起龙门阵来。成竹和孟江碗筷一放，到寨上找人打扑克去了。成兰洗过碗喂过猪，喊仲江去睡，明天要早点起床去砍柴。
　　仲江刚上楼躺下，就听到父母问古八字今天相亲的事。古八字把望人的事介绍完，成兰就问：“老二欢不欢喜？”
　　“他好像不愿意。”古八字将一路上与仲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那不能依他，他崽崽家懂个屁。”是母亲的声音。
　　“俗语说‘嫩笋出林高过母，箍桶还要老篾条’。”是父亲在说，“大人吃的盐比他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他走的路多。”
　　“大叔，过两天你去洪家寨问问，如果人家姑娘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
　　仲江听到他父母和古八字将话题转到孟江身上，好像是说今年正月间拿书子（初定亲事）时的衣服少了些。姨妈要求，要像接媳妇那样，明年正月间讨年庚（定亲）结婚一齐下，衣服不能少于九件，在父母这边拜堂成亲办酒之后，再去姨妈那边。三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时断时续，仲江听得两只眼睛皮打架，不一会儿儿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