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楼瑞祥要到成都读大学了，临走之前，写信约江二梅到青山镇小玉茶楼相聚。
　　江二梅赴约前把楼瑞祥的信又看了一遍，一行行，一字字细心品味研究。江二梅的心情是复杂的，自从楼瑞祥当众挑明他们的关系后，她几乎天天晚上失眠，真是“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读书时，天天相见，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张明信片，彼此情愫，尽可知之。梓江镇一别就是数天，思念撕咬着她的心，希望和失望像两位好战者，在她心中搏斗，弄得她心力憔碎，心神不安。“两个人的路一起走”，楼瑞祥在信中说，这几个字给她带来无穷的力量，每读一次，都要被楼瑞祥的深情所打动，为爱的誓言洒下热泪。
　　就要相见了，穿什么好呢？江二梅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试，不是过时，就是太旧。头花也没有新的，只能用一根胶圈绑着头发。二梅穿着一向朴素，此刻的她，因没一件合身的衣服，几乎动摇她约会的信心。勉勉强强穿着那条过年穿的裤子，一件天蓝色旧衣服，衣服是姐姐去年送她的，几乎在重要的场合都穿它。现在怎么看怎么别扭，她简直迈不开步子了。母亲居然问她穿那么好到哪去，江二梅只想放声大哭。
　　“上街，跟何田田约好了。”
　　母亲说：“买二十斤化肥回来。”
　　江二梅拿着钱，慌慌张张地走了。
　　“再捉几只鸭子去卖，背篼都不背，你把肥料用手捧回来？”
　　“不去了！”江二梅赌气把钱扔到桌上。
　　“说不到三句话就发脾气，女子家，说话要和气。我才不要你卖鸭子，知东不知西的，莫把钱给我整丢了。”
　　
　　楼瑞祥在小玉茶馆喝茶，这个茶馆位置偏僻，他包了二楼一个房间。楼瑞祥对这次见面可期待了，具体期待什么他不知道，只是一想起江二梅，内心就愉快，跟她在一起，感到生活有无穷的乐趣。江二梅在学校是老师的宝，是同学们心中的女神，是他倾慕的人，他愿意和她携手奋斗，共同开创美好的未来。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楼瑞祥拉开门，看到江二梅已立在门口。江二梅目光闪烁，手足无措，脸蛋红得象要喷出血来，肥大的衣服罩着她纤柔的身材，掩盖了她优美的线条。楼瑞祥有点惊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姑娘，这不是楼瑞祥平常看到的江二梅，江二梅是坚强聪慧的，是美丽大方的。楼瑞祥不及多想，拉过江二梅，“砰”地关上门，紧紧地拥抱着她。江二梅双手抵在胸前，拼命挣脱她的拥抱。
　　“别怕，没人到这里喝茶，这间是我包了的。”
　　“我有点感冒。”江二梅鼻音很重地说。
　　怪不得大热天，穿这么厚的裤子。楼瑞祥放开她，为她泡了茶水，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二梅，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听我的，复习一年。这是我今天要对你说的话，楼开明也是这样想的。”楼瑞祥说。
　　“一年过后是未知数，如果还是考不上呢？”
　　“你不去努力，怎会有结果，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我被挖掘空了，没信心了。你别劝我，我放弃，你也放弃我吧，我们是走不到一块的。”江二梅的心似火烧，她不想说读书的事。
　　“为了我，为了我们，再拼一年。”
　　“然后呢？我像在深渊里看不到光明。”江二梅无助地说。
　　“考不上就跟我到成都找事做，边上班，边自学，等我毕业。”
　　江二梅想到家里的艰难，不敢贸然回答。
　　“怎么啦，以前的江二梅呢，你这么快就被打倒了，不敢为你的理想和爱情奋斗了？”
　　“我不想拖累你，要是事情只关系我一个人，我万死不辞。”二梅叹道。
　　楼瑞祥不谈感情，把考学的事看得如此之重，她失望极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一起努力。”
　　“看看现实，楼瑞祥，你是一个大家公子，我连做丫鬟都不够格，这就是差距，别说父母这关难过，就是你……”
　　楼瑞祥感觉江二梅性情大变，才明白落榜给她带来的打击是多么的沉重，她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怕她配不上自己，他心里一阵难过。
　　“二梅，这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的事，我们在为自己的前途奋斗，八十年代了，谁还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放心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农村再正常不过了，难道我们真的能走出一条新的路子？”二梅勉强笑笑。
　　“我说不过你，一直说不过你，要不要叫楼开明来说服你。楼开明一直说，你要不上大学，亏了你的智商，为了不后悔，最后一搏。如不行，明年的今天，我带你到成都找事做。”
　　二梅的心里一动：“要学也在家自学，不进学校。”
　　“行啊！我和楼开明给你找复习资料，找最好的复习资料。”楼瑞祥在二梅脸上亲了一口。
　　乌云躲进了云层，太阳出来了。江二梅满脸阳光，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光明的前途又摆在她面前。
　　楼瑞祥再次拥抱江二梅：“你知道吗？”楼瑞祥吻着她的脖子说，“你一笑，四季都是春天，我愿春天常驻你这里。”楼瑞祥指指她的心。
　　“放开，不许乱来！你怎么变得流里流气了?”二梅笑着挣脱开。
　　“咳！下次回家，带你看爱情片，开导开导你，你看过琼瑶的书吗？”
　　“看过啊！怎么啦？”
　　“那你装傻？”
　　“听好，不许动歪脑筋，你的好话收买不了我。”江二梅机警地说。
　　楼瑞祥不说话，只轻轻一拉，又把二梅拥到他胸前。二梅身上有一股魔力，紧紧吸引着他，他常常不知不觉放弃自己的想法，跟着她的想法走。
　　
　　秋天带走夏的酷热，薄薄的云朵像少女一样带着几分飘逸，游向远方。
　　夏云灿接到江二梅来信,信上说她和田田要到梓江镇来玩。云灿一得到消息，天天盼着。终于有一天下午三点左右，两辆自行车停在她办公室门前。云灿兴奋得一声尖叫跑出办公室，江二梅笑嘻嘻地握住云灿的手，何田田给了云灿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云灿诧异的是，跟她们一同来的还有青山镇有名的媒婆谷孃孃。
　　“谷孃孃你认识我不？”云灿把谷孃孃让到沙发上坐。
　　“村上有哪家女子我不认识的，不怕你笑话，每个家的家底我都摸得清清楚楚。前两天我在青山镇碰到你姐姐卖棉花。啧！啧！哎呀呀！卖了上扣下搂两大背棉花，一碗茶水都舍不得喝，我看她早晚要成万元户，石牛村没有哪个有她会过日子。”
　　田田嘻嘻笑着：“谷孃孃，你神通广大，给我们云灿找一个专业户，云艳姐姐准高兴。”
　　“胡说，我才不要。”
　　“她是国家工作人员，哪有倒转来找的，要找也要找一个吃国家粮的。”谷孃孃说。
　　“谷孃孃把人分三六九等，算是把人性看透了。”江二梅在翻文件柜上的报纸，听到谷孃孃的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出纳室外面宽阔的水泥坝子里，工人们穿梭似地在收干面，小窗口上偶尔来一个买麦麸面粉的，云灿一边开票，一边同她们聊天。
　　“二梅，你把谷孃孃伺候好，到时让她给你美言几句。”田田说。
　　“不用担心，什么人有媒婆嘴巧？有砸自己饭碗的吗？”二梅笑着说。
　　云灿佩服二梅，就在于她的话，总令人信服，像真理。
　　“厕所在哪里？夏女子。”谷孃孃问。
　　“上二楼，往右边转。”谷孃孃向云灿要了手纸，向二楼去了。
　　“夏云灿，李凤来怎么会帮你找工作？虽然工作不算理想，好歹有了安生之地。”江二梅很纳闷，她要有这样的工作，就不会为落榜痛苦了。
　　“就是信里给你们说的那样，我也是稀里糊涂地参加了工作，有时做梦还说是通知错了，吓得醒过来。没有什么秘密。”云灿很高兴，江二梅眼光那么高，都觉得工作不错呢，她从心里感谢李凤来，这个朋友一辈子也不能忘。
　　“为什么单单帮你？你们平时也没来往啊！”江二梅沉思地望着远方。
　　“这我可不知道，李凤来也没告诉我。只说愿意帮我，我可是一分钱也没给她送。她说要给钱，就别说工作的事。说真的，我们以前对她的看法是错了，她不是花瓶，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跟你们一样。”
　　“工作环境真没说的，一人一个办公室，经理级别。人呀！真说不清楚，我倒为云灿高兴，脱掉了农皮。”何田田说。
　　“我有两个朋友上班了，我为你们高兴，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要有高质量的生活。”
　　“云灿跟你不一样，能上班，估计睡着都要笑醒。我妈就说，憨人有憨福，一点不假，做梦也想不到云灿能摊上这样的好事。”何田田感叹道。
　　云灿得意地笑了，她问田田：“谷孃孃来给你做媒的?”
　　“你看她是不是憨,说话不过大脑，今天的事跟我无关，你也别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扯。”
　　“我妈一定叫我去看对象,你们陪我一起去，了个愿罢，我也想出来散散心。”江二梅说，看得出，她的心很乱。
　　“你不是说还要去补习吗，怎么还来相亲呢？”
　　“傻瓜，读书可以耍朋友，耍朋友不耽误读书的，耍好了是动力。谷孃孃说了，家庭条件好得很，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田田说。
　　“三个人去，不好吧，他要是看上了别人咋办？”夏云灿担忧地问。
　　“别扯上我,刚说了，又犯，我没任何想法。你一个尖下巴,厚嘴唇，瘦得风都吹得倒,农村上人家是看不上你的，江二梅自有伊人在远方等待，今天我们就是去骗顿饭吃，晚上回到你这里来住。”
　　“结论别下得太早，说不定遇上一个罗切斯特，那我宁愿是简爱。”江二梅故意那样说，楼瑞祥就是她心中的一杆称，有谁超越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