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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非难      作者:青瑶      发布时间:2019-02-12 14:07:38      字数:6805

  巴图尔常常从内地给容安带一些小玩意儿,诸如漂亮的蝴蝶发卡,纯手工制作的梳子,以及只有内地市场才有的巧克力。容安把巴图尔给的一些配饰放在一个只有自己才能打开的箱子里。有时,巴图尔让容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带着她漫无目的的开往乌鲁木齐。沿途所见,荒凉而至人烟聚集。她说饿,巴图尔就把车停好,和她一起吃路边的烧烤。
  江福常常向人吹嘘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经历,他说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背上行李立志走遍天下。于是,他出现在午夜之后的北京,在凌晨的冷风中等待黎明的一场盛大仪式,他行走在长白山荒无人迹的羊肠小道上,他谛听山间古寺的悠远钟声,他登临巍峨高大的雄伟泰山,他也曾在西双版纳原始林区迷路,靠着人类自身的原始野性得以生存,他曾参与斗殴,只为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佣金,他曾疯狂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日日跟随,最后因女孩的消失而告终……总之,他踏遍了三山五岳,游览过五湖四海,通晓天文地理,熟知星辰变幻。可是,当衰老渐渐把他缜密的思维消磨的所剩无几时,他说漏了嘴,“那年冬天我独自前往哈尔滨,想一看北界的极光,沿途的桃花那叫开的一个漂亮……”他的酒友问他,“桃花?冬天开的是那玩意儿?”他接着说下去,但已是哄笑一片。容安的家务活似乎永远都做不完,吃了的碗盘子要洗,脏了的衣服要洗,破洞的衣服要补……在这些琐碎活儿中,她总是默默承受,毫无抱怨。如江福所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因为这里的女人们都在这样的琐碎中耗尽一生甚至以此为荣。但巴图尔却说容安不是这样的命,“我从新疆到内地也来往了近十年。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的。”容安在劳累的时候想起巴图尔,想起那辆绿色的吉普车,想起火红的太阳。
  可是那段时间,巴图尔已经去了内地两个月,迟迟不见回来。最后,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淤青尚未消退,衬衫被划破,露出结实的肌肉,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旁人问他是怎么啦,他摆摆手,“别提了。”他说。然后眉头一皱,忍住疼痛。再不肯多说一句。不久以后,巴图尔家里来了一个异族女人,和巴图尔以姐弟相称。那女人长的敦厚肥实,挂着银饰耳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还带着一个女儿。她说她叫维塔纳,是巴图尔远房的姐姐。平日里,总是由她照顾巴图尔的伤势。她总是熬制一种汤,香味沁人心脾,催人食欲。为此,她常常在炉子旁守一个下午的时光,好汤要与时光相磨,精心调制之间又加入人的感情,自然美味。容安想要熬制,便经由巴图尔介绍认识了维塔纳,维塔纳也教会了容安。但江福却是个不省心的东西,在某天醉酒之后砸翻了汤罐,看见炉火后又引发记忆的偏差,粗暴的烧掉了还没有及时洗的衣服。大火燃烧,江福竟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喊着模糊的呓语,重复着记忆中应该重复的部分。而容安已经没有了初次面对时的恐惧,她现在平静而知趣的不再制止——制止有什么用呢?反而招致祸患——江福的性格中,本来就有强烈的支配欲,倘稍稍不合他的意,真是脾气上来,拳打脚踢也不是没有的事。
  容安的腿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受伤的。当时,江福想要吃一种当地的野菜,让容安去找。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在那里放上了捕兽夹,就那样,容安就那样毫无防备的踩下去。一瞬间,她的叫喊被扭曲,面目显得惊恐,脚踝处的鲜血还不等容安倒下去就迫不及待的涌出,生命被放在鬼门关上。她平躺在地,眼中满是泪水与炫目的阳光,她感到剧痛,却不由自主的抠起指甲,右小腿不受控制的弹动……醒来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江福在旁边抽烟,他说,“命是保住了。但是,你这条腿,以后就……”容安开始哭起来,渐渐变为一种嚎啕大哭。哭声中,她的记忆无比清晰的复苏。她想起高楼林立的城市,想起爸爸妈妈,想起那些能够被称为记忆的事情……她突然有了无比坚定的信念,她要离开这儿,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儿,……她起身,却跌在地上。江福没有扶她。待烟抽完,容安的哭声渐渐趋于平缓的时候,江福开了口,“你想去哪儿?你又能去哪儿?我们是夫妻,你现在这个样子,需要我的照顾。”但容安依旧断断续续的哭泣,恳求他:“求求你,求求你放我走,求你……”江福不为所动,火爆脾气又上来,当即便是一耳光,“你说什么呢?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很快,她又抠指甲,大拇指破了皮,渗出血,就在衣服上擦掉。很长时间以后,当容安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她的右腿已经跛了。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只是天色阴暗,浊气低沉。沙漠里的风从北到南,自东向西的肆虐。容安晾在外面的衣物还没有完全干透就被风卷走,但她也只能拍自己的腿,作无力的抗争。巴图尔有一次经过她家门前,问他最近如何了。她望着狂风吹过的地方,对巴图尔说,“巴图尔。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我不想,死在这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想起江福说的,你想去哪儿,你能去哪儿。巴图尔没有惊诧,一脸平静,说,“你想走了,我一早就看出你一定会走的。不过,我得想想。你毕竟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这不是旅行。”容安因为急于离开便答应了巴图尔。自此,容安心里仅有的希望被点燃,一发不可收拾。她怀着无比清晰的信念,把以往所受的所有悲痛转化为一种强大的足以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她暗中收拾东西,把自己可能用到的东西放在一个黑色的被缝补过的袋子里。她想,只要巴图尔给出一个确切的信讯,她就能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儿,不管去哪儿都行。可是,说是造化弄人,说起天不遂人愿,就在容安收拾东西的时候,江福发现她怀孕了。
  大风。炉火。抉择。
  江福把一袋子的东西倒在地上,阻止她离开。他要她留下来,生下孩子。他甚至放下了尊严,半跪在她的面前,洒下浑浊的老泪,“我是个混蛋,以前都是我不好。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怀了我们的孩子,……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对你们母子好的……”
  巴图尔已经想好了:先带容安去乌鲁木齐,从那儿搭乘前往兰州的客车,最后进入四川——四川是巴图尔最熟悉的地方,他曾在那儿住了三年。为此,他甚至已经疏通了关系。可是当他把一切告诉容安的时候,容安却一句一个对不起,她走不了了,她怀孕了。巴图尔没有说话,最后默默离开,他的背影像极了迷路的羊羔。
  十九岁,容安已生下一个孩子。
  江福高兴的忘乎所以,把孩子抱着在外面一整天,直到傍晚回家,才发现容安虚汗淋漓,高烧不退。来的门诊医生说是产褥热,开了几副药也就罢了……江福的真正改变,就是从有了孩子开始的。他四处揽活儿,做零工,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四十出头就显出笨手笨脚的样子。他差点被工地上的钢筋绊倒,他因没有戴安全帽被罚款,他为省钱吃半生不熟的馕饼,他像所有男人那样担起养家的责任。容安看在眼里,想,只要他能对孩子好,对自己好,走不走又有什么关系?江福从乌鲁木齐给容安带回香囊,给孩子带回拨浪鼓,炫耀自己在外面拥有不减当年的威风,干活那是一个顶俩儿,眼明手快。他的火爆脾气因人到中年而渐渐消退,现在偶尔发脾气,也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随便抱怨而已。他和容安之间的话开始多起来,却始终围绕孩子展开。有一次,他拉起容安的手,看她大拇指指甲的伤痕,十分心疼,又让容安保证以后不会这样做才肯罢休。他常常逗弄孩子,把孩子挎在肩上转出转进,有时又摇着拨浪鼓和孩子笑的嘻嘻哈哈。
  巴图尔有一年没有回来了。他在一年前给维塔纳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信中以至诚的感情表达了对容安的爱慕,巴图尔说容安是一粒坚强的种子,是他第一个爱过的女子,他说她的表情令人难以忘怀,他说他希望她过得好,他说他会选择忘记。他离开了,而他所走过的路线竟是当初容安恳求带她走时巴图尔计划的路线:先去乌鲁木齐,在那儿搭乘去往兰州的客车,最后进入四川。四川的偏远小镇,人们的生活颇具原始意味,妇女们浆洗衣物,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前穿针引线,纳厚厚的鞋底,有时一场雨后,云蒸霞蔚,镇东头的戏班子就搭台布景,逢场作戏。魁猛的男子一声吼,震得是山摇地动,四座皆惊;温润的女子半步走,美得是六分西子,三分贵妃。巴图尔常常看的忘乎所以,竟不知不觉的陶醉在咿咿呀呀的戏文中。但他又何曾想到,在方寸舞台上水袖飘飘的女子竟是男儿所扮,他叫南瑾欢。
  南瑾欢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男人:一般男人生的魁梧莽撞,他却冰肌玉肤,彬彬有礼;一般男人不修边幅,他却涂脂抹粉,描眉画唇;一般男人好勇斗狠,他却锋芒内敛,不与人争。巴图尔和他交谈的时候他说:“你别看我才二十几岁,可我干这个已经有十年了。还真是……”巴图尔喝烈性的烧酒,然后笑南瑾欢说的酒伤皮肤。巴图尔无论怎样看南瑾欢都觉得他更像一个女人。那是月明风清的夜晚,十几盏白炽灯把偌大厅堂映的亮若白昼。南瑾欢着粉绸子的衣裳,下摆的长裙洁白胜雪。他唱《思凡》,眼中光华流转,似喜似悲,似瞋似怒,与此同时,他的手指状若兰花,从左侧滑至右脸颊,柔媚宛转真当是妙龄美人,尔后朱唇微启,声音清冽犹似黄莺,“……五牛作揖,六龙捧圣,七仙下凡,八门封……”灯光下,人们掌声不绝。南瑾欢转身的瞬间,一方丝帕掉在了地上。白色的布,黑色的线,上面绣着他的名字。巴图尔捡起来,递给他,“你的东西。”随后,巴图尔听见南瑾欢用不同于戏台上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巴图尔愣在那儿。
  我这么多年没有爱过一个人。但若硬要说一个出来,大概就是这戏台子了。我小时候就到这儿来了,为了融入角色,我拜师学了针线,——这丝帕就是我的出师礼。十年了!我常常想,就像戏文里说的“功名虚妄都是浮云一场”,其实只要快乐着,做男做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巴图尔有时会想起容安,心里有一阵揪心的疼。
  但他毕竟不是南瑾欢,不能无牵无挂的游离于男女两重身份之间。他是正常男人。
  长街短巷没有不赞赏南瑾欢的,他的演技已经得到了人们的公认。很快,巴图尔就发现相比于现实身份,南瑾欢更愿意沉溺于虚幻的角色身份中。他曾亲眼看见南瑾欢在上午穿男装,下午又换成女装,他曾亲耳听见南瑾欢用控制极好的女声向周围人打招呼,他那时是震惊的,深信南瑾欢已经彻底与其饰演的另一种身份相吻合。与此同时,南瑾欢亦是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别身份面对现实生活,他为自己的女性身份取了一个很洋气的名字:左清秀子。但不管是南瑾欢还是左清秀子,都足以在小戏台子占尽风光,因为在本质上他们是同一个人。南瑾欢对这两重身份的认同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悲惨结局。很久以后的一天早上,南瑾欢起床梳洗,赫然发现房间中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着正装礼服,女的则一袭凤冠霞帔,面目给不出任何表情。南瑾欢疑惑道:“你们是谁?”但他们不仅没有回答还反问南瑾欢,“你是谁?”他说,“我是南瑾欢。”男的上前一步,用十分鄙夷的眼神看他,“呸。你不是南瑾欢,你是左清秀子。”他说,“对,我不是南瑾欢,我是左清秀子。”但女的也是上前一步,“不。你不是左清秀子。你若是左清秀子,那我是什么?你是南瑾欢。”……南瑾欢一时不知所措,试图问清楚自己是谁,但所有的画面在他挪动步伐的一刻炸为碎片……
  南瑾欢疯了……
  巴图尔看见南瑾欢跑过长街,从东头到西头,最终倚靠在楠木桥上。南瑾欢时而用女声,时而用男声向周围人询问自己是谁,众人的回答千篇一律,“你是南瑾欢!”可是南瑾欢不信,“那左清秀子呢?”同样是众口一词,“左清秀子也是你啊!”风一阵一阵吹过,巴图尔感觉到一阵心酸……
  又一个雨过天晴的时候,南瑾欢登台。他一身凤冠霞帔,妖艳夺目。厚重的眼影掩饰着眼底深沉的忧郁,颊上的腮红似若桃花,被食指托起的下巴有异于常人的削瘦。他开口道,“壹枫存,貳世轮,叁更长夜肆缕魂。伍牛作揖,陸龙捧圣,柒仙下凡,捌门封。玖重天,拾层阶前敬佛怨仙。佰年共枕,仟片飞雪舞。萬世传,億缕相思……”他开始大段大段的流泪,泪水湿了腮红,淌至下巴,滴落。他突然冲出人群,一直跑一直跑,像极了受了委屈而投至心上人怀抱的女子,像极了不如意的仕人,像极了蝴蝶,像极了风,又像一团火球,像一幅画……可是女子的心上人走了,不如意的仕人丢了,蝴蝶飞了,风逝了,火球熄灭了,画破碎了,——南瑾欢,死了。死在楠木桥下的流水中。霞帔的衣裳兀自飘在水面上,静静的……
   我叫维塔娜。这是我的女儿……
  从屋里的小窗子看出去——雪花把山的轮廓模糊了又模糊,视线在百米之外就能断掉,但纷乱的雪片中却见什么东西从又一个百米之外的地方扯着凄厉的鸣声迎面撞来,速度之快只能从容安眼神中迅速出现的一个点可以判断。屋里,铁炉子把这方小空间烘烤的愈加暖和,能听见木柴在炉内哔哔啵啵的炸裂的声音。女孩子安详的睡在母亲的怀抱中,母亲维塔娜与容安围坐在炉子旁。维塔娜将巴图尔留下的那封信交给容安,“我不知道这样做,巴图尔会不会怪我。但,我想你应该知道。”容安看后没有做任何表示,只等待维塔娜说话。“我了解巴图尔,这个沉默的男人。他有着一副好心肠。”她说,“容安。我给你讲讲我和他的故事吧!”
  我叫维塔娜。这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三年前来到新疆的,沿着一条废弃的古道。途中要穿过沙漠,我因体力不支晕倒在那里,幸亏巴图尔救了我们。可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呢?可能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一群疯子建立了伊斯兰国,他们把安拉的神像挂的更高了,他们像普通教徒一样祈祷——但他们并不虔诚。他们哪里是安拉的圣徒,分明就是撒旦的走狗。那些人掠夺财富,制造恐慌,欺压平民,糟蹋妇女,有时仅仅因为一些小的争执,他们似乎就有必要拉动枪栓来解决。有时也能看见维和部队,但维和军队的枪是用来自卫的——军队的头头希望通过谈判来解决,可是真不明白,和魔鬼有什么好谈的?危急时刻,他们手中的家伙甚至不能阻止发生在眼前的暴行。曾有一次,我听说有一个生的莽撞的男人为了引起维和军队的注意,勇敢的夺下了一个暴徒的步枪,枪口朝向维和军队的阵地,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枪就被其余的暴徒击毙。那个男人倒下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他看见了希望,希望却没有拯救他。
  出事那天,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发现。我和丈夫起先是有计划的逃跑,但后来完全变成了一种盲目的逃窜,我们向北逃,得知一条早已衰落的古代贸易通道,从那条路可以到达中国。之后,我的丈夫为了引开他们而与之继续纠缠,他让我带孩子来这儿……巴图尔把我和我的女儿安顿到乌鲁木齐他朋友开的一家餐馆里面。我在那里做活儿,维持生计。有一天,巴图尔极为狼狈的过来,他一向穿的整齐的衣裳也显得破破烂烂,脸上是淤青和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我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说。后来,他就睡,整整一天。我之后才知道他遇上了抢劫。几个男子持棍握刀要他交出身上的钱财,他不交,双方发生斗殴。结果呢?用你们的话说是双拳难敌四手,饿虎难挡群狼。到了乌鲁木齐,他报了警,听说警方很快就抓住了那伙人,这之后就没了消息……
  女孩子在母亲怀里翻了个身,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砸吧一下嘴,又睡了去。风呜呜的来又呜呜的去,间或吹起少有的几根断蒿,在空中飘着。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两人目光相对,但容安的眼神又很快转的地方去了。之后,容安又刨了刨炉灰,白色的粉尘顺从的离开原来的地方,但总有一股向上闹腾,钻入容安的鼻腔,但容安却丝毫没有咳嗽的感觉——她已经十分习惯于这样的感觉。她知道维塔纳一直看她,却始终没有用眼神向维塔纳表示什么。容安想,她的表示毫无用处,她想走,却又走不了。她想起刚生完孩子患产褥热,发烧到浑身难受,痛不欲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恍惚之间,她竟串联起很多无厘头的记忆:她和爷爷徒步走上半个小时去河边钓鱼,残阳卧水,美的令人无以言说;她第一次独自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心里紧张的,兴奋的久久不能平静;她在动物园看到斑马,在水族馆看见水母……
  容安,我相信巴图尔对你完全是真心的。我曾不止一次的听见巴图尔是怎样的夸赞你,我都替你高兴呢!你想想,你的年纪还这样小,若是巴图尔肯带你走——事实上,他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那你何不跟他走呢?
  天色渐渐昏暗,彼此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女孩子已经醒来,揉着眼睛说饿。风雪依旧没有减缓它的势头,呼呼声似乎更大了些,反倒是炉子里的木柴燃烧殆尽,火焰的温度早早不及先前。风雪似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蔓延在整个冬季。这个冬天,很多人来找江福——那些人曾经是他的好哥们儿,他们商量着一起出去找活儿干。但这一群中年人除了一身的好力气之外又能做什么呢?他们唯一不减的是经历岁月腐蚀后仍没有消退的一腔豪情,那是他们年轻的明证。时至中年,他们为人夫为人父,却常常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吹嘘成了常事,缅怀成了自夸,最终只是在肚皮上积累了厚厚的油脂。也不只是其中的谁倡议大家仍像年轻时那样闯荡一番,倡议马上得到了响应,响应又变成了一种集体行动。于是,他们纷纷收拾行李,计划在大雪停后的春季再次踏上征程,用心灵的年轻告慰残损的中年之躯。
  但这终究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征程——他们年轻时所处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而他们面对如今这个纷杂繁复的世界有着措手不及的惊恐。大雪过去的那个春天,他们一行人似意气风发的少年义无反顾的走向了离故土越来越远的地方,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外界正以怎样迅疾的速度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这一辈子,不怕穷,不怕懒,不怕贪,就怕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总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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