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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驾鹤灵沼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10 09:34:00      字数:3287

  大旱三年头上,爷爷突然病倒了,全身慢慢浮肿起来;腿越来越肿,穿不上裤子,用手指一按就是个坑。缺医少药,缺吃少穿。整天躺在炕上哼哼呀呀地呻吟。奶奶愁得四处求人,请来村里的老中医天天扎针,也不见效果。大大和妈妈跑遍了大小罗山,红杄圪洞,就为找一味难配的草药。终于在悬崖绝壁上找下一点。屋里地下放着一个铁铸的碾药槽,大大坐在凳子上不停蹬着发亮铁轮碾来碾去。草药熬了一付又一付,爷爷的药吃了一袋又一袋。弟弟妹妹整天坐在院里看火熬药,满屋子一股浓浓的药味。
  整整喝了两个多月,爷爷的胃口喝坏了,仍然不见效果。奶奶一定要去太子庙去烧香,没办法大大妈妈和弟弟赶了一头毛驴,艰难爬上半山腰,搀扶着她上了险峻的山顶。在一个小小的庙前求神告签。回到家后,妈妈和奶奶天天去老神树跟前烧纸磕头,并把纸灰带回来,让爷爷喝上。所有的办法想尽了,所有的心尽到了,可爷爷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东西吃不进去了,地也下不了。
  一天爷爷渴望地看着大大说:“林寿呀,快去神志沟,给大大舀水去哇,喝上那里的神水就好了。”
  原来在大罗山的深沟里有一眼神泉,村里人得了重病,快不行的时候都去那里求水。据说喝上那里的水就不难受了,病就好了。即使死了以后也能升天。所以人们总是去那里接水。那是南海观音救苦救难的神水。
  大大看看爷爷痛苦的样子,赶紧备了纸和香。挑了一担小木桶走了十几里,进了很深的沟。好不容易在半山腰的一个黑洞里,找见一个小小的泉眼。点上香,烧过纸,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悼念一番。慢慢地等着接水。大山也快渴死了,泉水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在寂静洞中,滴答滴答地响着清脆的回音。等了好半天才接下小半桶,顶着焦阳似火日头,高高兴兴地下了山。
  回到家小心地给爷爷倒了一小碗,奶奶端起来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喂下去。爷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啊……这才好咧,”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喝了神志沟的水,大大死了也能升天了,也不算枉活这一辈子。”爷爷灰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病慢慢就会好得。”奶奶耐心地安慰他。大大又去院里端进一碗汤药喂上。
  别说好吃的,家里连玉茭面都不够吃,掺着糠,和着队里发下的有了味的豆饼吃,全家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给爷爷只能喝得些野菜米汤,奶奶愁得一筹莫展。悄悄把大大叫到院里说:“林寿啊,你去队里找找哇,和队长说说好话,借点粮回来。”奶奶眼里含着泪水:“我看你大大的身体一时难好了,临死也得让他吃口好饭啊,你得赶快想想办法。”她恳求着。
  大大该借得借了,能找得找了。只好硬着头皮去了队长家。
  “大叔,我大快不行了,多少借给一点粮哇。”他低三下四地恳求说,“让他老人家临终也能吃一口好饭,死了也就不后悔了。”
  他翻着个白眼说:“缺粮的人家可多咧,生病的人也不少,该借给谁咧?”一句闭门羹顶得大大呆在那里,无话可说。
  那时队里的存粮很少,确实分配不过来。不到急用之时,绝不会拿出一粒来。可是那个当官的臭架子,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大大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说队里不借给。奶奶唉声叹气,气得说:“眼看你们老子快不行了,连一粒粮食都借不回来,养你们这些儿有甚用?”说着就掉起泪来。
  大大愁得一点办法也没有,领着弟妹上山去挖野菜,寻草药。奶奶守着爷爷昏迷了三天三夜。
  清早,突然醒了,张着大口,急促得说:“水,水……”
  大大赶紧舀了半碗,用小勺给爷爷一口一口地喂上。
  爷爷流着泪水,吃力得说:“儿啊,大大不行了……大大要走了,雷鸣寺的大师托梦了,让我早些去咧……那里的水是咱们的命根子,我要去看守去呀……”断断续续地说着,张着干渴的嘴,大大赶紧又喂了两勺,爷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脑袋一歪,闭上了痛苦的眼睛。
  奶奶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屋里静悄悄,昏黄的灯影在墙壁上晃动着古怪的图案,谁也不敢说话。我们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里也特别难受。
  “唉,实在可怜啊,那会儿你爷爷还不到四十岁,年纪轻轻的就不在了。”
  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大大挑着炭块和小火锅,拿上好吃的供献,领着全家人上了炭窑沟的坡上,给爷爷烧纸。点着火锅,跪在坟前,洒上酒,夹上肉,一片一片地扔在坟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大大呀,现在日子好了,粮食够吃了,水也够喝了,你却不在了……”老泪横流。
  一年又一年,炭窑沟的半坡上一棵高大的柳树旁,又长起了一棵小树。那是弟弟给大大拄过的哭丧棒,安葬后插在坟边,也长成了树,大大也跟随爷爷上了天国。
  “不过你爷爷喝上神志沟的水,刻了雷鸣寺,我也宽心了。”停了一会儿,奶奶擦擦眼泪说。
  
  爷爷死了,连口棺材也没有。谁会想到年纪轻轻的就为自己准备一口棺材咧。
  “那也不能卷上一张席子扔出去喂狼哇?”奶奶早就愁起来了。“去了天上那样可怜寒碜,让人家笑话咧。”奶奶伤心地说。
  大大出去了,村里转了一大圈也没借下。一家人正在发愁,卜队长提着一袋玉米进来了:“这是借给你们的粮。”放在地下就走。好像给了别人天大的恩惠似的。
  “活的时候不给,这人都死了,送来还有啥用咧?”大大说。
  “就等着你老子死咧!”他说,“死了才借给你家粮咧!”
  一句话气得大大火冒三丈。
  “你这是甚话?专门来欺负人咧哇?”大大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衣领就打,三拳两脚就把他打得爬在地上了。
  “咋啦?看见王家没有作主的了?”大大怒吼着,吓得他连滚带爬起来就跑。
  “姓卜的,你等着!只要老子在村里,你就不要思谋有一天安生!”听见大大吵闹,邻居们都来了,站下一院。大大年轻气盛,但从来仗义,亲戚朋友议论纷纷替他打抱不平。
  “这家伙太可恶了,应该好好收拾他一下。”林贵叔叔说。
  “这小子当了队长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目中无人,以为火河沟就是他卜家的天下了!”人们气喷地说。
  “走!找他要粮去,正好没粮办事咧!”
  林贵叔叔一声吆喝,满院人一齐响应。取下一截门扇抬着爷爷的尸首,家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去了卜队长家。把死人往炕上一放,说:“不走了,就在这儿住两天,臭臭你们再说。”
  全村的人都来了,墙头趴着,门口探头挤着。满满站下一院,吵吵嚷嚷的。
  卜队长傻眼了,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老婆娃娃吓得跑了,一看事情闹大,没法收场了。赶紧请了村里的长辈,从中说合,最终由他备了棺材,办了丧事。多半个村子的人在他家吃喝了三天才算了事。人们都说他平时不积德,难时没人帮。
  这件事情惊动了上级,第二年就撤了他的职。
  那年爷爷死的时候,奶奶才三十六,留下三儿一女。可是家里连一点积蓄都没有,孩子们小,不能干光能吃。都是分多少,吃多少,吃了上顿就愁上下顿了。就这样,有时挣下的工分不够领粮。还得挖苦菜,掠树叶,打野货。奶奶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爷爷死了,塌了半边天,失去了靠山,日子格外艰难。嫁人哇,扔不下这么多孩子;不嫁哇,日子又过不下去。
  腊月,队里的会计死了老婆,过了些日子,托十三福上门说媒。事情在村里传开后,大大知道了。心烦的整夜睡不着觉,躺在被窝里掉泪。左思右想,要是妈妈走了,连个主心骨也没有了,弟弟妹妹谁管咧?一大家人可咋办啊?
  接连两天,大大没睡好觉。后来悄悄地去了表舅舅家,他是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人,问问他该咋办。
  提起这事,表舅舅也不同意:“那还行?她走了,这一大家人咋办?明天我去找你妈。”
  这一下,大大心里才沓实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表舅舅过来了,开了个家庭会,当着全家的面说:“这孙子辈都好几个了,还嫁人?娃娃们咋办?你带上?不叫人笑话?”奶奶一下脸红了。
  “再说,他家也是三四个孩子,咋办咧,他带过来?该姓谁咧?火河沟是咱王家的天下,难不成还要跟上他姓卜吗?”表舅舅的家族观念很重,“他家那么多人口,也在队里领粮,谁也不会给他多分几斤,你看咋办咧?”坚决地表明了态度。
  奶奶无话可说。这样,她也断了嫁人的念想。
  临走,表舅舅吩咐大大:“林寿,你妈的事就这样定了,大哥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老大,这个家你就得顶起来。孝敬妈妈,扶助弟妹,把他们抚养成人,困难是暂时的,以后慢慢就好了。”
  奶奶三十六上死了汉子再没有嫁人,守了一辈子寡。这样一来,大大的担子就更重了,责任更大了。不但自己养活家人,还得和奶奶一起供弟妹。可是,这样就苦了妈妈,只有默默得劳作,没有说话的权力。以后,陆续生了三个女娃,奶奶时常怨叨,也只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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