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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引子

作品名称:苏诺在彝乡      作者:鹤眠      发布时间:2019-02-06 17:54:10      字数:3173

  一、村庄
  作为长江支流的南盘江在广袤的红土地上奔流着,惊涛拍岸如万马奔腾回旋激荡,拍打着大地坚实的胸膛。当它流经坝区时便顺势分裂成诸多河流、小溪和湖泊,如地母丰硕的乳房中流淌的乳汁,它变得平和了温柔而妩媚了,一如初春时节的少女脸上显现出一丝娇羞。河流两岸是彝人开垦的农田,此时正密密实实长满了青嫩的禾苗。远处是彝人的村庄,房舍稀稀落落横亘在山间。村庄的背后是一片苍翠的松树林,山间的云雾常年笼罩着这里,显得静谧而悠远。
  此时,在那山林间隐约传来阵阵细碎的银铃声,三五个彝家姑娘提携着衣物向村中的浣洗池走去了。穿过细密的田埂隐约可见山花早已稀落了,鸟鸣声从幽谷里传来时断时续。颇有点“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头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意蕴了。村头有一方蓄水池四四方方用水泥垒成,池子里常年积蓄着雨水,村里人洗衣择菜挑水做饭多半会是在这里。此时那些个女孩子也便赶来了。
  晨光驱散了云雾,霎时间这爽朗的清晨热闹起来了!躁动了、沸腾了、所有的一切都醒来了!村里遮掩的门户敞开了,阳光倾泻下来男女老幼都浸润在这新的一天里。水池旁渐渐聚集了许多人,人们开始忙碌了。田地里稻梗旁聚集了锄禾栽秧的人们。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了,捣衣声、吵闹声、锄禾声、山间走马的银铃声、鸡鸣犬吠混杂在一起,这里的一切都不安分了!
  老人们呢则在自家的火塘旁点起一锅烟,微眯着眼悠悠地吸上一口,慢吞吞吐出一连串辛辣呛人的烟雾。烟雾慢慢升腾了,在无际的空中弥散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这火塘这老者这烟杆无关,彝乡的热闹只是昨日的梦寐,村庄、农田、忙碌的人群此时都不存在了,只剩老者残破的背影在天边留下一道狭长的影子……
  
  二、火车
  
  苏诺便是那浣衣女子中的一个。她的家就在村子最末的那几间土掌房,在这个彝家的村子里这样的房子很多见。土掌房是用红土和稻壳麦皮等粗壳混合在一起做墙砖,用山梁上的松木做房梁,加上石棉瓦或灰瓦和稻草搭建的屋子。土掌房不似城里的摩天大楼一般,能顶风冒雨毅力不倒。但在彝家人的心里,它是彝家人的根。土掌房里有温暖的火塘,那是山凹里储藏着光明和故事的地方。火塘上吊着穿串的醺腊肉,这种肉有一种独特的松油味道,有了醺肉才有了年的味道,日子也渐渐有了盼头;有了火塘和醺肉的土掌房才是彝家人的全部,是那荒原里野地上写尽了人生百味的地方。
  然而时代的浪潮在不断翻涌着、前进着,它从未抛弃过任何人。苏诺连同她的彝乡一起,被袭卷着、推搡着匆匆走向那个迷茫未知的前台。多年以后,当苏诺不得不走上人生的前台,在这部只属于她个人的舞剧中,扮演引人注目的角色时。她失去了欢呼雀跃的神色,此时她更愿意躲在幕布后或夹杂在人群中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她无处可逃。和她一样无处躲藏的是童年的彝乡,它还是那个记忆里的彝乡吗?也许还是吧,只是已经没了土掌房,没了儿时的玩伴和祖先坟地栖居的松林。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钢筋水泥房子,和来来往往穿梭其间的陌生面孔,以及一个生硬的名字――移民新村。
  不过这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至少在此时在这个明朗的清晨,一切还是那么祥和。苏诺的家还是土掌房,这里的彝人还和几个世代前的祖先一样守护着这片土地,过着别无二致的生活。时间对这里做出的唯一改变,便是带来了村旁桦林里的那截绿皮火车,尽管它足够老迈,但村里添了绿皮车便多添了一分希望。苏诺听阿普(彝语即爷爷或年长者)说绿皮车可以把她带到今天的集市上去,去卖掉家里的那筐萝卜,甚至绿皮车可以到更远的地方,那是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的地方,那是没有了索玛花却可以淘金的地方。
  此时闹哄哄的人群开始有了方向,他们四散开来有些向村子的方向走去了,而另一些则涌向了绿皮车。苏诺也朝着绿皮车的方向去了,她挎了一筐萝卜,白天卖完了萝卜晚上还要赶回去。
  
  三、集市
  
  在苏诺的记忆中,童年时光总与云南街子交织着,每每到了赶街时候和苏诺一般大的孩子总是欢欢喜喜的,街子上总有令他们着迷的糖麻花、糖片子、香角子、破酥包、面泥人……街子总是值得期待的。云南的街子与别处的不同,怎么个不同呢?总的来说赶街要轮日子、挑时候的,今天是马日赶马街,明天是鸡日就赶鸡街了。苏诺她们这边赶的是羊街,此时已是晌午了街子已经从早晨的热闹中平静了下来,只有几个临街的晌午铺子倒是分外热闹。那几个烧豆腐的小摊前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都是来赶集歇脚的。老板打着赤膊手里拿着蒲扇轻摇听客人们嚼闲话,到也落得悠游自在。吃烧豆腐在这里的人们中间算是一种情怀了,在集市上普通的烧烤摊都会有豆腐。来客人了,掏一掏炭火,从豆腐堆里拿几个到中间,焖上盖子慢慢烤,时候差不多了再翻一翻;客人从中拿一个豆腐来吃,店家就丢一颗包谷来计数,这叫数谷赢钱。苏诺时不时朝这边瞥上一眼,她对烧豆腐到没多大兴趣,她巴望的是晌午快快过去,有人来买她的萝卜。
  萝卜是刚从地里挖的,刚挖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新鲜的湿泥巴,轮到了这会儿已经干瘪脱落了不少,脏兮兮地糊在萝卜上。不过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快卖完了这几筐萝卜苏诺还要赶回村去,今天爸爸就要回来了,把她接到镇上上小学。“卖萝卜咧!饱水无渣的萝卜,卖咧!”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吆喝几声,零零散散几个行人从她身旁走过都没有要买的意思。见此,苏诺似乎都有些松懈了,毕竟她更关心的是爸爸回家这件事。
  苏诺的爸爸是镇上厂子里的技术员,听说镇上是一个比街子更远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有赶不完的集和穿梭如流的车辆。爸爸上班的厂子在镇上的半山坡上,那里有隆隆作响的机器和草场上呼啦啦直转的风车。随着机器不断吞吃煤炭,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一条条电流从这个孤僻的山岗里被传了出去;传到千家万户的灯管里,传到家庭主妇的电灶上。每到那个时候苏诺的爸爸总是分外高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而苏诺呢?这一切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毕竟那一年她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就像一口窄小的、四方的井。井上是四角的天空,井里是甘冽清甜的泉,井底是水藻在努力的生长,恰似童年的梦想一点一滴生根发芽,小小的心儿还融不尽许多世间方圆,但在那心田上已有一片桃花源;那是一个有火塘、土掌房、索玛花和爸爸、妈妈以及阿普的地方,苏诺的世界里有这些已经足足够多了,容不下其他了。
  此时早已是日头偏西了,街子开始散场了。苏诺也收拾起自己的破烂摊子了,她随意斜瞟了一眼筐里仅剩的几个歪斜打蔫的萝卜,顾不上那么多了,收拾好筐子回村里才是最要紧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开始往后退了,每个人的脸上早已没了来时的兴奋,此刻都挂上了一副疲惫斑驳的表情。夕阳灼烧在苏诺的脸上火辣辣的烫,而她的心绪早已无法平复了。那恰似一锅温水被这最后一缕火焰烧滚了、沸腾了,流入每一根血管里,又使那最末梢的神经都紧绷了。多年后苏诺回想起那种感情时仍然觉得它是神秘莫测不可名状的,在这种感情里掺了太多难于言说的东西,那也许是无知、迷茫、不可捉摸的吧……
  
  四、离别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几颗星星还在闪耀。火堂里的火亮了,火堂边除了阿普又多余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爸爸。爸爸戴着边框镜穿一身深蓝的牛仔工作服,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协调;但此刻爸爸是不可缺少的,因为明天他就要带苏诺去镇上上学了。
  看到苏诺跨到火堂边,爸爸点了一支烟悠悠的吸上一口淡淡道:“苏诺,去收拾一下衣服,爸爸明天带你到镇上去,去上学。明天一早就走了,所以今天早点睡哦。”阿普往水烟筒里深吸了一口,他的脸顿时憋得通红,在咳出一连串呛人的烟圈后,阿普也附和说:“苏诺,我的乖乖,以后好好跟着阿爸到城里上学去,好好读书。不要像阿普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讨生活,以后得空要记得来看阿普噢。”苏诺点点头讷讷地应着。明天意味着离别,读书、镇上,这些真的太遥远也太陌生;她只知道当火堂熄灭了,启明星再次从山坳里升起来时,她就要和身后这土地说一声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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