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梦牵魂绕洞庭水乡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2-06 12:22:30 字数:3744
从洛杉矶至广州的波音737缓缓降落。走下舷梯,李韦良觉得脚下的土地热乎乎的特别亲切。他没有登上大巴,他对父亲说:“您在到达厅等我一下我想走走。”说完拖着行李箱,背着牛皮纸画卷,大步走向出站楼方向。机场坪非常辽阔,像辽阔无边的洞庭湖——他总会无端地联想起那个地方。比如在黄石公园看见野牛,他会想起队上的“青毛骚牯”。脑海里太深刻的东西,在远离之后,只要稍微触动,就会从脑海里跳出来。
他踩着机场的水泥地面,走得格外踏实。这是自己的国土,这是故乡的土地,久违了的故土。他脚步特别有力。这几年在国外,不论走在街道,或者走在乡村,他总感觉不踏实,总感觉那是别人的地方。他终于踏上自己的土地了,一切都觉得亲切。连空气,阳光都觉得亲切。他精神瞿烁,神清气爽。
刚刚走进大厅,一阵歌声吸引住他。他停下脚步,凝神细听——“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他脑子里立刻显现出一幅画面——禾妹子站在茅屋边的柳树下,苦苦等待着自己回来。他一走好几年,他们远隔重洋,完全没有音信。他写过几封信,如石沉大海。他猜想一定是她那当民兵营长的舅舅把信给扣下了。他知道乡下的信只送到大队部,由大队分发下去,他的信上地址是英文,是海外来信。他猜想舅舅绝不会让信落到外甥女手里。禾妹子对他一片痴情,得不到他的消息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呢。他听着想着,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发酸。
“韦良,你这是怎么啦?”父亲走过问。
“爸爸,请等等。您听,这歌好像是给我写的呢。”李韦良毫不掩饰地流着眼泪说。
父亲不解的问:“一首歌让你想起了什么?”
“爸爸,我想马上去洞庭湖,我要去找她。”
“她?就是你获奖作品里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什么妹子?”
“禾妹子。爸爸你听,歌里唱的小芳就是……就是她,就是禾妹子。”年轻人热泪盈眶。
李韦良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医生说他大脑受伤严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医院医疗条件有限,拿不出更好的治疗办法。建议病人转高一级医院。李韦良的妈妈以泪洗面。凭她在街道工厂二十元左右的收入,怎么可能去高一级医院。心碎的母亲只好把儿子接回家中,遵照医生嘱咐,每天喂流质维持儿子的生命。并经常给儿子热水擦身子,翻身,防止生褥疮。
李韦良的妈妈本是个性情沉稳,颇有主见的女人。她出身大户人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受家庭影响,自小爱干净整洁。哪怕现在这种日子,仍然保持洁净的习惯。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哪怕旧衣服穿在身上,也精精致致,骨子里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丈夫出走杳如黄鹤,她没有当着儿子的面留过一滴眼泪。丈夫不在,她决心把儿子培养成为像丈夫一样有担当的男子汉。她从不让儿子在她面前撒娇,也从不跟儿子崽呀肉呀地亲近。她的苦心没有白费,儿子渐渐长成了一个性情刚毅的男子汉。可是,好端端的儿子突然遭难,如今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很少流泪的母亲再也隐忍不住,热泪长流。
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可是作为母亲,她不会放弃对儿子的治疗。她听说白鹿寺庙里有一个邱和尚,是远近闻名的草药郎中,于是她求邱和尚给儿子下药。邱和尚看过李韦良的情况后说:“我的药能治病但不能救命。是好是歹看造化了。”
有一点希望也不放过。妈妈每天去白鹿寺取药,精心熬制好通过流汁管喂下去。
余可可、小早、郭强、杜司晨轮流来看望,尽一些力所能及的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最后无奈地离开。
王小灵当兵的手续终于办好了。临走前,她领着外公来跟李韦良告别。外公一直想见见这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特别听外孙女讲这次是为了救人而受伤,更想来看看了。外孙女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平常很难佩服别人,却对这个李韦良赞不绝口,甚至充满崇拜。他很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能让外孙女如此敬佩。
李韦良的家在一个老式院子里,院子里住着几户人家。母子两住的是一间木板房,房间里两个床,几件老式木家具。虽说旧,却干干净净。外公穿着一件褪色的略嫌宽大的军便装,顶一头花白头发走进老院子。邻居谁也想不到这不起眼的老头就是军分区司令,赫赫有名的匡老头。当然,李韦良的妈妈也不知道。
小灵进屋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韦良,禁不住眼噙热泪。她摸着李韦良光洁的额头哽咽道:“李韦良啊,你命真苦,遭遇不幸的人怎么老是你是呢?老天太不公平了!”
匡老头看见外孙女这样伤心,抚摸着小灵的头说:“孩子,别难过,小李这种行为,是典型的雷锋精神。我们不能让学雷锋的人的鲜血白流,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李韦良的母亲拉着小灵的手问:“小灵,这位老人家是谁?他有什么办法吗?”
小灵说:“他是我外公。他说想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她回头对外公说,“你说想办法,是不是让他去你们163医院?你说话要算数,可不许反悔啊。”
匡老头对李韦良的妈妈说:“老妹妹,听小灵说你儿子很有才华,对小灵他们一直很照顾,这样的年轻人难得啊。我去医院联系一下床位,你做好住院准备吧。”他眼光突然落到五斗柜上面那个相框上,他眯着眼睛凑近看,那是一张女主人和李韦良爸爸年轻时候的合影。老头看了一会,拿过来举到亮光处再看,边看边自言自语:“好像啊,是他吗?”
李韦良母亲问:“你认识他?”
匡老头抬头问:“他是不是姓李,叫李當阳?”
李韦良母亲吃惊地问:“你们认识?他是韦良的父亲。”
“那么说,你是李夫人?”匡老头眼里露出惊讶。
李韦良母亲满腹疑惑:“他是我丈夫。您怎么会认识他的呢?”
“他是不是在桃花县当过县长?”
李韦良母亲迟疑了一会,看看老头眼里没有恶意,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我们还有过一段不打不相识的经历呢。”匡老头叹了一口气,说起了一段往事。
一九四五年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他接到上级命令:日军在云台山山洞有一个物资供应站,里面不仅藏有大批粮食衣被,还有许多军械物资。团长命令他带一个连去接受投降。
经过八年抗战,部队已经是贫困交加,枪支弹药奇缺。士兵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听说去接受日本人的粮食衣被,枪支弹药,大家特别兴奋,热情高涨。队伍经过一天一夜急行军,抵达云台山下。连队兴冲冲朝岗哨挺进,突然,里面射出一梭子弹,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副班长应声倒地。原来,由于地处偏僻,驻守军备库的日军没有接到上级投降的命令,因而负隅顽抗。匡营长怒火中烧,下令坚决还击。
可是,部队不是来参加战斗的,而是来接受日军投降的,因此武器装备轻便简单,而日军工事坚固,地势险要,匡营长的部队一时难以攻克。正僵持间,忽然后面扬尘滚滚,几台军用卡车呼啸而来。车刚停稳,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钢盔、冲锋枪蓝光闪闪。一个军官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匡营长最看不惯这种傲气十足,狐假虎威的人,气冲冲回答:“我们是八路军,奉上级命令过来接受日本投降。俗话说,先来先到。伙计,你们来晚了。”
说话间,岗楼了又射出一阵集密的子弹。长官模样的人来不及跟匡营长理论,朝对面狠狠骂道:“娘的,秋后的蚂蚱,还想蹬腿。兄弟们,给我狠狠打。”国民党兵一字排开,几十支冲锋枪对着岗楼一阵扫射。匡营长也指挥战士们开枪还击,一阵猛烈的还击,对方枪声哑了。
这时,卡车驾驶室走下来一位身着中山装,戴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长官。他对带兵的年轻连长吩咐:“向里面的人宣读日本天皇签署的投降书吧。”
年轻军官叫出一名日本人,命令他向军备库守军宣读由日本天皇签署的无条件投降书。投降书宣读完毕,岗楼里举出了白旗。日本兵一个个高举双手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说:“他们愿意向国军投降。”八路军一个副连长朝日本人脸上捣了一拳,怒气冲冲地说:“死到临头了还挑什么国军共军。老子先来,还被你们打死了一名兄弟,你们必须向共产党军队缴械投降。”
年轻的国军连长不服气:“不是我们宣读日本无条件投降书,说不定你们还会有伤亡;况且,我们是代表政府来接受投降,这位就是党部接受大员。”
匡营长生气地说:“什么政府大员,抗日那阵子政府到哪里去了?老子们流血流汗打败了日本,你们坐享现成来了。”
双方越争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火药味越来越足。有人拔出了枪,相互对峙谁也不肯让谁。性格暴躁的连长下令上刺刀,先头排卡卡卡上了刺刀。国军端起了冲锋枪,一场火并一触即发。
这时,戴眼镜的年轻长官走过来大声说:“都别动手,保持冷静。我们都是中国人,别让日本人看热闹。弟兄们,都退下去。他对年轻连长说,”你看看,人家八路军为打日本,比我们苦多了。他们更需要这批物质。我们的任务都是接受日本投降。这样吧,物质留给八路军兄弟,日本人我们押走。回去都给上司有交个代。”年轻连长还想说什么,戴眼镜的长官斩钉切铁地说,“这是命令,执行吧。”
八路军连长听说他们要押走日本人,心有不甘。匡营长想想说:“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就这样算了吧。”
一场冲突化解了,那位戴眼镜的长官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后来,在接受日本兵投降的交接过程中,他们有过交流。知道他叫李當阳,刚刚被任命到这个县当县长。年轻的李當阳的宽容豁达,干练正直,让他记住了他。
李韦良母亲听后感慨地说:“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啊。”
王小灵兴奋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还是战友啊。”
“对,抗日的战友。我们一同打日本,保卫了祖国。”匡老头点点头。
小灵说:“战友的儿子你不能不管吧。开个特例,让他住部队医院去行吗?”
“这事我来安排。”匡老头说完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