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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06 11:12:26      字数:5280

  深夜,我在噩梦中哭着惊醒。
  “妈妈,你咋啦?”闺女推推我,吃惊地问。“哭甚咧?”
  我呆呆地坐在炕上,泪流满面,默默地想着梦中的情景:妈妈正拿着笤帚疙瘩追打着小时候的我……
  “因为甚?又惹她老人家生气了?”我暗暗地思想。
  朦胧中躺下,再一次想起远方的老家,想起了妈妈。离别多年,她现在咋样了?长久地思念又一次涌上心头。
  最近,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画面,我在县里扶贫大会上痛哭流涕的镜头,在地区电视台上不断地播出,我忐忑不安的心越来越焦虑。
  妈妈孤身一人住在大山里,要是看到这些,会咋样?她患有严重的疾病。大大在世时,家里一切重大的事情都不敢告她。就连我男人的死讯,从来都不敢当面提起。她经受不起任何精神打击,稍有刺激,就会昏死过去。多少年来,我那些悲惨遭遇都瞒着她,咬紧牙关挺过来了,一切苦难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愿告诉任何人。
  可是,电视台一播出,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李庄有个苦命的女人。要是她看到这些,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要后悔一辈子咧。
  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最不堪忍受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思念过妈妈。如今,我焦急的心早已飞向了遥远的故乡。
  终于等到闺女考完放假了。第二天,鸡叫过头遍,窗户刚刚发亮就起了身。我俩迎着朦朦雾色和初春干冷的寒风,匆匆来到村南跃进门外,坐上了去城里的头班车。
  客车在县城又拉了几个人,七点多就到了地区汽车站。三大大(叔叔)退休后,住在市里。心想:“以往的事已经成为过去,长辈总归是长辈,还是应该进去看看。”
  下了车,在街上小店称了二斤鸡蛋,他在附近住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敲门进得。他正和三妈坐着看早间新闻,有些惊讶地问:
  “四四,咋这来早就过来了?”
  “准备回老家,顺路进来看看你们。”我说。
  刚刚坐下,三妈就伤心起来。
  “唉,我们正在看你的新闻咧,电视上放了好多遍了。我和你三大看一次,哭一遍……看看,俺家四四活下个甚啦?”拉起我的手就哭,“可怜的娃娃,恓惶的……”
  这时,电视里正播放着我在大会上哭诉的场面。
  “不用提了。”三大(三叔)站起来关了电视,叹口气说,“四四从小命不好,能活到今天就不容易了……”说着也掉泪了。
  “那些事早已过去,不用伤心了。”我安慰他们,“谁叫咱没命咧,好歹娃娃们现在慢慢大了,凑合着活哇。”
  三妈擦擦眼泪,倒了一杯水放在柜子上,看了一眼花花问:“闺女多大啦?”
  “今年十三。”我说,“老师说她的分数能上地区技校,也不知道好不好?顺便问问三大,要不要上咧?”
  “当然要上,小孩子家不上学没出息,”三大说,“不过学校一般,学费却不低。”
  “一年得多少钱?”我急切地问。
  “少说也得五六千。”三大是老师,从学校退休后住在城里,了解情况。
  一听,我就泄气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原计划不多的话,这次领着花花出来顺便向亲友们筹借一下;这么大的数目,看来是不好办,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不想了。甚不甚妈妈的事当紧,看看她以后再说。
  
  急忙告辞出来,坐上大巴,沿着公路,向北方黄土高原驶去。
  两个多小时后,在县城转乘小巴,顺着简陋的乡间公路驶向大山深处。
  县城西南方有一座雄伟壮丽的芦芽山,它是晋西北黄土高原上的一颗绿色明珠。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显得格外雄奇。每当晴朗的日子,它那高昂的头颅挺拔在翻滚的云层上,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幅优美的图画,像一枝初生的芦芽,像一朵美丽的莲花。童话般地在云朵里变幻,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过了东寨,山势向下渐渐平缓起来。沟谷中吹过阵阵凉爽的风,道路两旁高低起伏的峰峦和山脚的村庄,在车窗外颠簸着,快速地向身后跑去。弯弯的河水忽左忽右,在沟底忽隐忽现,儿时的记忆不时地闪现在脑海中。
  过了宁化桥,出了坝门口,就离老家不远了。
  曲折的起伏的河槽在这里渐渐宽阔平坦起来,宽窄不等的水流散布在乱石凸起的河滩上,七叉八股地从远处的山那边蜿蜒而来。一股股闪亮着的水,像一棵老树粗细不等的根须一样,伸向远山的背后,伸向沟谷的深处。弯弯曲曲,绳索一样盘绕在千山万壑之中。在重峦叠嶂之间,聚集了无数涓涓细流,汇成了一道道清澈的流水。河道里的每一股水都绕过一座山,经过一道梁,路过一个村,连着山里人的心。
  绵延不绝的河水,带着野花的芳香,带着山泉的清冽。带着豪放的民歌,带着历史的光影,流出晋西北的崇山峻岭,流经三晋大地。养育了淳朴善良人们,孕育了惊天动的伟业,也产生了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童年的我曾无数次徜徉在河边。捧喝过清凉甘甜,沁人心扉的河水。这就是汾河源,我的母亲河。
  千百万年来,它从藤萝倒挂,彩叶烂漫的峭壁上飞泄而下;从古木参天,盘根错节的原始森林中渗透出来;从波光潋滟,碧色荡漾的高山湖泊中溢流出来;从情人谷滴翠成荫,野花盛开的草莽下潜伏出来。披着太子庙的霞光,伴着雷鸣寺的闪电,带着高山草甸的芬芳,缓缓而来。把豪情化作马营海的涛声,把欢乐谱成百灵鸟的乐曲。把泪水凝为松柏翠滴,把顽强的意志变成万年不化的坚冰。融入大山,融入森林,融入山里人的梦想。
  一股股溪流从炭窑沟、神志沟、花家嘴、大梁沟、老草渠、蕨菜沟、车道沟、韓家沟、岭底、吴家沟……从无数的沟谷中缓缓流过。像血脉一样,像乳汁一般,滋养着这里的人们。
  我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中,小巴在一个路边的沟口停下来,右侧是宽阔的汾河滩,左边一条向南的沟,通向我的老家。熟悉的山路、树木和田野展现在眼前。
  啊,火河沟——久已思念的故乡就在前方。
  这是一个炎热的盛夏。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进去,那一条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仍是多年前的模样。浅浅的小溪从路边杂草丛生的碎石中静静流过,路边低处的土埂上,长着一丛一丛的荆棘和灌木,偶尔飞来的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落在上面。路旁低处是郁郁葱葱的玉米田,高处的坡上是胡麻地。一层一层,东一片,西一片柔和地铺展着。在艳阳的照耀下绚丽夺目,散发着淡淡的怡人的气息,慰藉着我不安的心神。
  童年的时光,从来没有感觉过故乡这样美丽。总觉得那一座座崇山峻岭是又穷又苦的地方。时常想着怎样能远远地离开它,走向外面的世界。
  走过五六里,来到一个叫作阳洼圪蛋的山包下。我和花花拉着手吃力地爬上去。那是村子东北方一座很大的土山。站在顶上俯看四方,满山遍野郁郁葱葱;脚下是盛开胡麻花,依坡而种,就势铺呈。花花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脚下细小的绿茎,它一支支扭着柔弱的身姿,举着无数紫色的小花篮。簇拥着密密匝匝,组成一个壮丽宽广的画面。细碎的花朵,在一片一片的坡地上,像丝绒一般柔软,织出一幅幅华美的锦缎。在山野绵延,向勤劳的人们展示着美好的希望。
  夏天在欢腾,把艳丽的芳华尽情释放。
  那无比强大的欢乐,让整个六月染成瑰丽的紫色,让难看的黄土坡涂上一层漂亮的油彩,那是大山盛装的年华。
  忽然一阵小风轻轻吹过,纤细柔弱绿色的枝干随风倾倒,顿时掀起一阵波澜。紫色的花海像缎面一样,毫无声息地起伏波动起来,闪烁着,海啸般从坡下一浪接一浪涌到山顶的脚底来。紫中透着绿色,蓝中泛着红光,似微澜翻滚,像锦缎招展,暗香幽幽醉人心胸,像滚滚的海浪。大山的梦幻,不引人欣赏,不邀人赞叹,自在坦荡。
  一对对白色、黑色、黄色精灵般的小蝴蝶,在鲜艳的缎面上飞舞,点缀着花样。嗡嗡的小蜜蜂不停地忙碌着,谱写成一幅生命的华章。
  放眼俯瞰,一座小山村在远处尽显。青灰色的瓦顶鳞次栉比,掩映在绿树丛中。袅袅炊烟,缭绕在树梢上。村外的岗上一棵粗大的黄松树,那是一棵古老的神树。干枯的树干上,仍然顽强地长着几簇墨绿色的针叶。像一条弯曲的龙,伸向天空。树杆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和绳索,时常有乡人过来烧香祭奠,上面挂满着的是他们的祈祷和希望,因为大树下埋着的是先烈的魂灵和祖先的坟莹。
  树下一头骡子,系着长长的僵绳。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地甩动着尾巴,驱赶着蝇虫。远处街巷里,偶尔传来两声汪汪的狗叫。村后的梁上白色的羊群咩咩地叫着。一忽儿,随风传来几声爬山调:
  “火河沟的胡麻花
  一片片蓝,
  芦芽山的泉水
  叮咚响,
  别人远方去打工,
  咱家守着几亩田……”
  悠悠的歌声在耳边飘荡。
  
  我和闺女走下坡去,慢慢眺望四周的景色。环绕着高低错落的青山,是我小时候生活和玩耍过的地方。那里充满了童年的记忆,到处留下我稚嫩的足迹。
  家乡各种各样的山,有的像芦芽,有的像莲花,有的像剑锋,有的像馒头,有的像城堡,有的像野兽。高耸的群山,围绕着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曾经望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渡过了一个不一般的童年。
  大山曾是我的乐园,回荡过欢乐的笑声和歌唱。也曾带来过悲伤,洒下过委屈的泪水。
  我心中的山是雾雨蒙蒙,风景如画的山;春天雷声隆隆,夏天大雨瓢泼。雨过天晴,碧草如茵,野花芳芬。深沟中苍松蔽日,泉水叮咚。有的长着可口的野果:地桑杏、沙窝窝、马奶子,还有马蹄扑、银盘蘑,数也数不清,尝也尝不够;有的到处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山菊花、马兰花,漫山遍野结果子桃杏花、艳丽好看的山丹丹、炒菜特香的擦麻花、还有能染彩线的色叶花;秋天有各种各样的果实。有能卖钱的松秧秧、山毛榛、和尚饶、马茹茹,面果果。还有数不清的中草药,闪着七彩的无烟煤,清凉甘甜四季长流的圣水泉。故乡的山是丰富多彩的山,美丽富饶的山,令人神往的山。在那里,我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地玩耍,摔打得无比坚强。
  我常常站在大罗山的顶上,瞭望那苍茫壮阔的崇山峻岭。火河沟村是小罗山,红杄山、蕨菜山、峨山、南山脚下绿色的一洼;走近一看,却是背山面沟的一道坡。坡上青灰色的瓦房错落地掩映在树木之中。像一颗美丽的翡翠镶嵌在山凹间,又像一颗绿色的果实,结在汾河源的根茎上。
  下了阳洼圪蛋,顺着阳洼沿走进村去,走上一条铺满大小不等的鹅卵石坡道,上面嵌着各色相间的,白色、青色、黄色、红色光溜溜的鹅卵石。反射着年代的光泽,带着季节的温润。那是火河沟十四代人的脚板磨出的光亮,也是无数次亲吻过我光脚丫子的一条路——石子坡。
  上了石子坡,不远就是我家的老去处——坡院。那里,几乎是全村最高的院落,背后的土崖下面就是一条深深的沟,通向山里。一棵茂盛的杏树从泥土斑驳、走风漏气的石头墙上伸出粗大的一枝,把一片阴凉送到路边浓绿的叶子像抹了一层油一样,在夏日娇阳的照射下无力地闪烁着。风静睡,树叶低垂,远方一缕白云抹在村后的山顶上。
  院门口古老的木牌楼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只留下墙脚边一块刻着花纹的基石——一块磨得光溜的大青石。那里曾经是奶奶和邻居们闲坐聊天的地方,如今已没了她们的身影。
  花花跑到木栅栏门口喊了两声:“姥娘,姥娘!”
  院里跑出一只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好大一会儿才听见“咯吱”一声门响,妈妈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看来妈妈没事,我的心放宽了。
  几年不见,她更加苍老了,尖尖的解放脚蹒跚地走过来。肥大的掩裆裤,四季不变的黑绑腿,是她终老没变的打扮,上身穿一件发旧的灰色掩襟褂子;花白的头上罩着一块烟色纱巾,这也是唯一能证明她是现代人的地方。
  花花从栅栏宽处一侧身钻了进去,跑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姥娘……”
  “你是个谁啦?”妈妈看着花花说,爬满皱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花了,几个外甥女都分不清了。
  “姥娘,我是花花。”
  妈妈慈祥地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儿,才说:“哦,我还以为是个谁啦?花花长得都认不出来了。”
  她抬起头看见了我,过来“哗啦哗啦”地解开栅门上的铁锁链,说:“快进来哇,四四。”
  院里的三间南房,三间正房,仍然是多少年前的模样,跟着人一样老了。脱落的墙皮掉着碴,变成了墙脚的绵绵土,成了痒痒虫的家。参差不齐的瓦顶上长着几棵发黄的狗尾巴草,无力地摇摆着。不过院子南面种着的两排豆角、几畦西红柿和茄子,还长得茂盛,果实累累。身后的大黄狗摆着尾巴不叫了,似乎知道是自家人来了。进屋后,一只硕大的猫咪“喵呜”一声,“吱溜”一下窜到院里。它们是妈妈的陪伴,平时就卧在锅头的热炕上打呼噜。妈妈的耳朵有点背,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倒了一碗水,放在炕沿边,说:“晾凉喝上口,歇一会儿,咱再做饭。”我俩坐到了炕上说起话来。
  花花过去摁摁碗柜上的那个小电视,一连几下也不亮。
  妈妈说:“早就坏啦,不用按了。”这样,我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人老了,再不能经受精神打击了。
  “小子咋没来?”妈妈问。
  “和他爷爷在家做伴咧。”我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为省一趟路费。
  坐着拉了一会儿,觉着肚子饿了,到院里摘了两个大西红柿,炒了一盆鸡蛋西红柿,抿了三碗豆面。就着妈妈做的黄菜馍馍,又一次品尝了久违的家乡味道。吃了饭花花到院里玩耍,我和妈妈坐到炕上聊起来。
  自从大大过世后,妈妈自己一个人住在村里。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七十岁了还种着山药、黑豆和胡麻,成天不停地劳作,十几亩地像命根子一样,舍不得丢了。春天,一镢子一镢子地刨开,挎着笸箩,一把一把地撒肥下种。挥动着小脚,把种子一点一点地用土掩埋起来。草长高了,一个人爬在地里,一垅一垅地薅,一点不误农时。可是我甚忙也帮不上,看见院里檐台上立着的明晃晃的大镢头就让人心疼。那还是大大在世时一直用的农具,小时候我都抡不动,她依然在用。秋天收割时大姐和三姐过来,帮她把庄稼从地里一点一点地背回来。从苦日子过来的人,把粮食看得比啥都值钱。
  “妈,你咋不到城里弟弟那儿,在这儿受罪咧?”我说。
  “文文叫来,我不想刻,(刻,去的意思。当地方言,妈妈总是说着土话。)这里住了一辈子,惯了。”她说,“还是村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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