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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禾妹子的巾帼风范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2-03 12:25:26      字数:6529

  李韦良还在被窝里就被岳春生叫走了。初冬的风有些凛冽,刚从温热的被窝里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棉衣还是高中毕业时妈妈做的。妈妈在街道工厂织麻袋,一个月十多二十块钱。去年过年回去,妈妈看见这件棉衣,叹了一口气说:“唉,该换一件了。”李韦良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回乡下买一块家机布。染一下色做件罩衣,套在上面蛮暖和的。”可是,又一年了,罩衣没能做成。棉衣的棉花已经板结,肘部、袖口已经露出棉花,显得很陈旧了。这几年个子长了些,衣服也就紧巴巴的小了。衣扣掉了几粒,只好用草绳系紧,多少保暖一些。他闷声不响的跟在岳春生后面,双手拢在袖筒里,顶着西北风走。
  大队部十分简陋,两间泥砖房子光线昏暗。房子当中贴一张领袖像,墙壁四周贴了几张红纸黄纸写的语录。桌子是从学校里搬来的课桌。昏暗的房子里坐着几张严肃的面孔,咋一看,像庙堂里阴森森的菩萨。李韦良揉了揉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他再仔细打量屋里的人,当中是支书吴德生,左边民兵营长区建华,右边是治安主任庄友才。好家伙,大队的三“巨头”斩斩齐齐到场,一个比一个庄严肃穆,如临大敌。岳春生在课桌的一头挨着半边屁股坐下,李韦良没地方坐,只好伴墙根靠着,静静地等待他们发话。
  屋子里气氛凝重,半天没有人出声。岳春生掏出来烟荷包,卷起喇叭筒,卷好一根递给一个,四个人一人一支,有人划着火柴,大家纷纷凑过去吸烟,屋里升起袅袅烟雾,一股呛人的烟草气味弥漫开来。李韦良被旱烟呛得咳了几声,强行忍住了。
  吸着烟,沉闷被打破,民兵营长区建华清清嗓子说话了:“李韦良,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李韦良瞪着无辜的眼睛摇摇头。
  区建华是复员军人,说话直截了当:“你一个下放学生,应该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改造世界观,安心务农。你倒好,经常私自离开生产队,侠客一样,想走就走,来无影去无踪。你以为这里是你家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吗?这里还有党的领导,还有队委会。你把我们这些人当作什么了?当作空气?当摆设?远的不说,前一段干什么去了?一去两三个月,三个月呀!”他说着,痛心疾首地敲着课桌,“队上不知道,大队不知道,还以为你叛国投敌去了呢?还以为你跑到台湾去了呢?你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去了?赚了多少钱?”他越说越激动,颤抖的手拿起湿了一节的喇叭筒连吸几口,看看已经灭了,使劲扔到地下,用脚狠狠地踩踏。
  治安主任庄友才是土改时期成长起来的干部,头有些谢顶,下巴的花白胡子拉拉杂杂。沙哑的喉咙像卡着虾须草的湖鸭子。他用力拍着桌子恶狠狠地说:“太不像话了,太无法无天了!老实交代,干了些什么?赚了多少钱?一点一滴老老实实交出来。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韦良眼神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言不发。
  岳春生看不下去了,对李韦良说:“领导跟你说话,态度要端正。有什么老老实实说,争取宽大处理。”
  庄主任性子急躁,看着陑牛皮一样的李韦良,火气十足。他大声说:“不老实就捆你一索子。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
  李韦良吞吞吐吐地说:“去、去宣传毛泽东思想去了……”
  “你说什么?宣传毛泽东思想?”庄主任嚯地站起来,神色怪怪地说,“呵,扯谎不用打草稿?明明搞资本主义去了,明明赚钱去了,还狡辩说宣传毛泽东思想?你想顽抗到底呀?”
  李韦良说:“真的,真的。做放宝书的台子,画毛主席,画大海航行靠舵手。不信,明天我给大队部做一个,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他一脸的诚恳。
  区营长问:“做宝书台?画毛主席?你说你是去宣传毛泽东思想?”
  李韦良说:“我说的是真话,我向毛主席发誓,给他们那里每家每户做了一个宝书台,把毛泽东思想送到贫下中农家里。”
  区营长问岳春生:“岳队长,你去搞了外调,他说的是真的吗?”
  岳春生说:“画宝书台是真的……”
  区营长看着庄主任,庄主任看着区营长,一时不知说什么。
  一直一言不发的吴德生这时冷冷地笑着说:“看问题要看问题的本质,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农场里建宝书台,是政治需要,是宣传毛泽东思想,没错。可是,李韦良做宝书台,是为了赚钱,两个概念不能混淆。剥开现象看本质,他的本质就是牟利,就是搞资本主义。”
  李韦良一惊。到底是支部书记,什么都往政治方面靠。他把头勾到胸前,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脑子里想着怎么回复他们。
  庄主任一拍桌子说:“好家伙,差点让他蒙混过关了。你赚了钱呀!赚钱就是资本主义呀。嘿嘿,赚了多少?通通交出来!”他一激动,声音嘶嘶拉拉拔高了八度,沙哑、尖利,像交媾完以后兴奋的湖鸭子。
  区营长也说:“对,对,把非法收入交给大队,交了钱,组织上可以考虑减轻对你的处罚。”
  李韦良仍然一言不发。
  庄主任火了,像点着的炮竹一蹦老高,冲到他跟前,瞪着牛卵子一样的眼睛说:“装哑巴呀,装哑巴就能蒙混过去呀?老实一点,端正态度,别靠墙,站到中间,老老实实交代,一共搞了多少钱?钱放在那里?”说着抓住李韦良的肩膀用力一拖,“嘶”的一声,衣袖拉出一个大口子,露出白花花一片棉花。李韦良摇晃了几下,身体离开了泥砖墙壁,看了看露出了棉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庄主任,咽口唾沫,依然不出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定了定神,忍下了。
  吴德生是想杀鸡吓猴。在丰收大队这块地皮上,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这个下放学生竟然视他如空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让他多年建立起来的权威不如狗屎,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李韦良心里清楚,吴德生早就对他耿耿余怀了,早就想对他使“杀威棒”了。三个人都面带煞气,满腔火气,来者不善。好汉湾上转,他压低声音说:“钱确实没有了,不信你们搜。”说着,他把裤袋翻卷来,破棉衣口袋也翻出来,“看看,一分钱也没有。”
  吴德生皮笑肉不笑地说:“李韦良,你的态度非常不老实。首先我要提醒你,你的父亲是国民党的高官,是人民的敌人。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你父亲在台湾很受蒋光头信任。有这样一个反动派父亲,难怪出这样一个儿子。你不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服从党的领导,违法乱纪,坚持搞资本主义,不是自绝于人民吗?要想跟你的反动派父亲划清界限,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否则,你是自掘坟墓。”
  李韦良心里一凛,仿佛被闷雷击中。父亲在台湾?还受蒋介石信任?台湾,蒋介石,这样的字眼,只有在电影上、书本中见到,听上去极其丑陋,如苍蝇老鼠一般令人厌恶。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和那些东西搅在一起?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知道,父亲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一岁那年父亲离开了他们再没有回家。父亲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具体形象。今天吴德生说他的父亲在台湾,并且和蒋光头在一起,让他震惊,令他惶恐不安。他眼光空洞地看着泥砖墙壁,心里一阵慌乱。开始的那点底气像漏气的皮球一点点瘪下去。他感觉到冷,寒气从脚底下往上传导,心发凉,脑门发凉,裸露的棉花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抖动。
  吴德生说:“说话呀,你平时很能说的,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李韦良仍然一言不发。
  吴德生在庄主任耳边说了句什么,庄主任大声宣布:“走,去青年组搜查!”
  临出大队部的门,吴德生特意交代,要注意政策,只搜查当事人的东西。
  
  李韦良的家当其实挺简单,一张木床,一个掉了漆的旧皮箱搁在几块叠起的泥砖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小早和郭强和他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两人床头泥砖上搁的是没上漆木箱。庄主任没有来过青年组,没想到下放学生的家如此简单。庄主任是有原则的人,他不动其他人的东西,径直走到李韦良床前。他撩开半掩的蚊帐,抖开薄薄的棉被。被面是乡下少见的丝绸面料,柔软光滑,淡绿色,上面用丝线刺绣着梅花兰草,淡雅清新。尽管使用时间过长,被面出现了些许破洞,却依然看得出使用者不凡的家世背景。庄主任自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用手摸了摸,又摸了摸,鼻孔嗯了一下,像是奇怪,又像是不屑。岳春生看着这闪光的东西甚是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语:“嫩软嫩软的,像摸女人的屁股……”
  庄主任横他一眼骂道:“你堂客的屁股是这个味道吗?放屁!”
  区营长笑道:“这家伙女人的屁股摸多了,摸到顺手的舒服的都是女人屁股。”
  庄主任没笑,他仔细地摸捏被子的各个位置,一寸也不放过。可是没有发现异常。然后揭开皱巴巴的床单,床单下面一张硬梆梆的泛黄的棉絮。他翻过来翻过去地搜索,连棉絮下面的稻草也翻个底朝天,依然没找到一分钱。区营长揭开木箱,箱子里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衣裤,没发现一件像样的东西。除此以外,只剩下三人共用的书桌了。
  岳春生问:“哪个抽屉是你的?”李韦良指了指那个挂着一把小锁的抽屉。
  庄主任眼睛一亮:“还锁着?什么秘密打开看看。”
  李韦良迟疑着没动。
  岳春生说:“组织上叫你打开你就打开,有钱交出来争取宽大处理嘛。”
  李韦良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位政治队长,白了他一眼,没动。
  庄主任翻了半天床未果,窝了一肚子火。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冒三丈。他对着桌子猛地一巴掌,单薄的桌面发出木板破裂的声音。
  区营长严肃地说:“搜查是党组织的决定,你必须无条件配合。开锁吧。”
  李韦良慢吞吞掏出钥匙开锁,却老是对不准锁孔。庄主任夺过钥匙打开抽屉,三个人一齐凑了过去。拉开抽屉,上面一张马粪纸盖在上面,揭开马粪纸,里面码着一叠整整齐齐纸张。纸张上画着人像。细细看,上面第一张是岳二爷的像,铅笔画的素描,一张被湖风雕琢的脸上布满沧桑;再揭开一张,是满老爷,再下面蔡老二、蔡二婶、满秀、德保……一张张画像,本队的,邻队的,一个个神态逼真活灵活现。
  “你这是搞什么鬼?把这么多人脑袋当宝贝一样锁在屉子里?钱呢?”庄主任气冲冲地说。
  李韦良的心吊到嗓子眼了。这是他几年来的心血,比什么都重要。他生怕弄坏了弄脏了,连忙上去阻止。庄主任粗暴地推开他,将哪些画纸像天女撒花一般四处乱扔,一边扔一边气急败坏地说:“钱呢?钱呢?!”画纸撒落一地,抽屉见底了。他索性拉出抽屉,怒气冲冲摔在地下,大声质问,“你把钱到底藏着什么地方?不说,将你捆到公社派出所,看你钳子有多硬?”
  区营长说:“交出来吧,钱重要还是前途重要?仔细想想。矛盾上交到派出所,性质就变了。也没有现在这么客气了。那里是国家专政机关。”
  李韦良看着地下被庄主任随意踩踏的画纸,心痛的牙缝里丝丝冒冷气。他没有勇气制止,干瞪眼。听区营长这样说,他无奈地说:“钱已经花掉了。”
  “花掉了?撒谎,那么多钱花的什么地方去了?看看你的家当,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哄鬼吗?”庄主任狠狠地说。
  李韦良不敢直说。凭余可可妈妈现在的处境,说钱给她治病了,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上纲上线。还有可能给她们母女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突然,岳春生弯腰从散落一地的画纸中捡起一张画,眼睛发直地盯着,嘴里喃喃念道:“噫呀呀,这是什么?光屁股女人耶!这女人没穿衣服耶!”
  几个人的眼光一起看过去,岳春生手上举着一张裸体女人素描。
  李韦良暗暗叫苦。这张素描是那年缠着求着于可可画的。他把它放在画稿一起收藏,时间长也就忘记了。如今被他们无意中翻出来,心里不由一沉。一张女人裸体画像,在这些人眼中就像看见了妖魔鬼怪。开始惊讶错愕,眼鼓鼓盯着半天回不过神来。继而愤怒,气愤填膺。这个人太不是东西了,不但搞资本主义,还下流龌龊,画个光屁股女人藏在家里,太不要脸了。庄主任指着光屁股女人声色俱厉问道:“这画的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你这个人真是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坏秃顶了。这女人是谁?为什么画这种黄色下流东西?”
  李韦良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的思维和他不在一个频道,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沉默。李韦良的沉默更激怒了庄主任。他狠狠地说:“对付这种顽固不化的人,只有采取无产阶级专政。岳队长,赶快叫两个基干民兵过来,押送公社派出所!”见岳春生还在迟疑,瞪圆眼睛一跺脚吼道,“我的话没听见吗?没有耳朵吗?”岳春生看了看区营长,区营长点点头:“去吧去吧。”
  这时,禾妹子一阵风闯进来。刚刚有人告诉她,大队派人去抄李韦良的家,而且听说是要把他抓到公社去。她急了,她一路小跑过来了。进门看这阵势,冲区营长问:“舅舅,他犯什么法啦?为什么要抓他?”
  区营长挥挥手:“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她转向庄主任:“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庄主任说:“送公社派出所。”
  “为什么呀?”禾妹子急得满脸通红。
  庄主任气呼呼地说:“这人太顽固了,犯了法不认错,非法收入不上交,没得救了!”
  禾妹子问:“什么非法收入?”
  岳春生插嘴道:“外流赚的钱,应当没收。他不肯上缴,还说花掉了。”
  禾妹子说:“他没有撒谎,是花掉了。”禾妹子冲庄主任对着她舅舅说。
  区营长说:“你一个细妹子,不要跟着瞎闹。你怎么知道他的钱花掉了?”
  “当然知道。”禾妹子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舅舅,迟疑片刻,咬着嘴唇慢吞吞说,“他的钱‘压庚’了。”
  压庚!几个人都大吃一惊。湖乡人都知道,“压庚”就是订亲。那是一桩人生重大事情。叮叮当当一个下放学生,订什么亲?跟谁订亲?连李韦良也吃惊不小。他知道禾妹子是想给他解围,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
  庄主任撇撇嘴说:“你是共青团员,说话要有根据,说话要负责任。你说,他和谁‘压庚’?”
  禾妹子满脸红霞,期期艾艾说:“和——我——压庚。”
  区营长几乎跳起来:“你跟他——胡说!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你妈妈也从来没有说起过?你和他?怎么可能呢?”他摇着头眼睛鼓鼓的。
  禾妹子任性地看着舅舅说:“他的钱就在我手里,正准备去买缝纫机,买手表。看,这件毛线衣就是小李给我买的。”她撩开棉袄露出大红毛衣。
  庄主任一时张口结舌。他毕竟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当情与理绞缠在一起的时候,他人性的天平自然而然滑向情的一方。禾妹子是区营长的外甥女,一个红花妹子振振有词的证实自己跟这个下放学生已经订下了婚姻关系时,容不得别人不信了。作为同是大队干部的民兵营长的家事,他感觉有点棘手。
  庄主任看着禾妹子,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妹子啊,大队这么多好伢子你不找,偏偏找一个这样的人。”他拿过那张裸体素描递到禾妹子跟前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他父亲是个反动派,又搞资本主义,品质又差,还画光屁股女人。你怎么就看上这样一个坏家伙呢?”
  禾妹子接过画,愣了片刻,突然冲李韦良大声道:“这不是我们两画得好玩的吗?你怎么还留着呀,羞死人了。”说着把画撕成碎片。
  庄主任气急败坏地说:“这时罪证呀,怎么撕了呢?”
  禾妹子小声对庄主任说:“我不是一直叫你伯伯吗?你让这画公开出去,侄女我今后怎么做人呀。这事怪我,我让他画着玩的,没有及时撕掉。”
  屈营长勃然大怒,用颤抖的手指着禾妹子吼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跟这种流氓混在一起,不知羞耻!李韦良,你自己坏不算,还把我外甥女给带坏了,这种人必须绳之以法。庄主任,叫几个民兵来,将他押送公社派出所。”
  禾妹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拦在李韦良前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拧开盖冲她舅舅喊道:“这里面是一零五九,只要你们抓走他,我就喝下这瓶农药。”
  屋子里顿时死一样寂静。几个人神色紧张地看着禾妹子,大气也不敢出。李韦良脸色煞白,一边流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庄主任愣了愣神,凑近区营长耳语几句,怒气冲冲地走了。屈营长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禾妹子骂道:“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把曹家的脸丢尽了......”说完也气急败坏地走了。岳春生吃惊地对禾妹子说:“你真的要嫁给他这样的人?”禾妹子说:“他这样的人不好吗?你家岳二爷都说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你不相信吗?”岳春生说:“老家伙的话你也当真?他那是封建迷信。”
  禾妹子说:“我信。”
  人都走了,禾妹子替李韦良收拾散满一地的画稿。李韦良心有余悸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刚才吓死我了,你真敢吃农药啊?”
  禾妹子笑道:“我没那么蠢呢,瓶子里装的是红糖水。”
  李韦良苦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这下子全大队都知道我们的事了。这些本不是你的事情,你怎么全揽到自己身上呢?看来,你的名声和我的名声一样臭了。”
  禾妹子不屑地说:“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无所谓。这一次大队把你做典型整,如果真的搞到公社去,恐怕没有上一次那么轻松了。你也是,搞资本主义也就罢了,怎么还搞出一张裸体画呢?如果真的捅到了公社,文章由他们那些人做,麻烦就大了。”
  李韦良说:“这是人体素描,是艺术。你也是初中生,你应该懂的。”
  禾妹子无可奈何地说:“乡下人不这么看,画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犯大忌。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李韦良点点头说:“禾妹子,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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