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庆丰丧命（一）

　　原来，沈立宝从沈大同手中骗来小孩，因怕王朝立父子追来，专走乡间小道。正走得挥汗如雨，迎面过来一人，叫道：“这不是立宝哥吗？你这是上哪儿去呢？”沈立宝一看，是个熟人！他妹妹桂花的相好乔丹喜！便道：“我去找徐善福！”乔丹喜见他怀抱小孩，早已明白八分，赶紧问道：“你抱得是谁家的孩子呀？”沈立宝道：“你也是道上的人！不瞒你说，我这崩子手头紧，弄来个小孩！准备卖俩零花钱。”乔丹喜眼珠骨碌碌一转，讪笑道：“这孩子是个兔豁嘴，恐怕不好出手啊！”沈立宝道：“我能知不道是个兔豁嘴嘛！俊俏小孩能卖两头骡子价，这孩子有残疾，只要一头骡子的价钱就管。”乔丹喜问道：“你找徐善福！就是这事呀？”沈立宝笑道：“还真叫你猜准了。”乔丹喜进馋道：“立宝哥！徐善福是个半吊子熊，好出纰露，你倒不如交给我去办！”沈立宝大喜，爽快道：“中呀！孩子出手，咱弟兄俩三七分成，我七你三。”乔丹喜乐不可支，屁颠颠道：“还是立宝哥疼我！真是赶巧了：有户人家，两口子四十多岁，只生两个闺女！没有男孩，年前碰见我时，倒是托我张罗买个男孩呢！先跟我去俺家吧，俺家有头刚僵（生）过羊羔的山羊，咱挤些羊奶带上，省得把小孩饿瘦，不好出手。”沈立宝疑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离这儿还挺远的？”乔丹喜道：“不算多远，就在鲁南县城南耿庙集。”沈立宝依言，跟乔丹喜来到他家，用羊奶喂饱孩子！又灌了满满一玻璃瓶羊奶，抱着小同上路了。
　　闲话少叙，太阳西斜，来到鲁南城北周店，离城近在咫尺。穿过鲁南县城，再走不到十里，就到耿庙了。两人走得浑身冒汗，口渴舌燥。乔丹喜见路旁水井，一老妇正汲水浣衣，怂恿道：“立宝哥！离耿庙还有十多里，咱俩在这儿先凉快一会，打桶凉水喝，天黑走到就管。”沈立宝也早已口渴难捱，一听这话，举双手赞同：“歇会就歇会。”上前借桶打水，灌了个肚子圆，然后坐树荫下歇足。凉快透了，两人抱着孩子便要进城。刚走不远，突然从鲁南县城里列队走出一队日本兵！钢盔马刺，膏药旗迎风招展，三八大盖上的刺刀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亮光，令人毛骨悚然。沈立宝、乔丹喜做贼心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乔丹喜战战兢兢道：“立宝哥！来了一群日本皇军！”沈立宝柿子脸苍白，惊悚道：“赶紧跑吧。”日本兵发现前方有人，鬼鬼祟祟，以为是土八路，呐喊着包抄上来。沈立宝一看不妙，把孩子往地上一扔，钻入棒子地，撒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给生两条腿。乔丹喜也不怠慢，紧跟其后，破荒而逃，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抓住土八路”的呐喊声。
　　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到何处，两人方才停下来，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见前方出现一棵杨树，树荫匝地。两人奔到树荫之下，乔丹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哀求道：“咱俩歇会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沈立宝也往地下一躺，浑身像散了架的高梁垛，母猪眼呆滞，望着前方发愣，喘成一团。两人哭丧着脸，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孩子弄丢了，也不敢回去寻找，更不用去耿庙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乔丹喜道：“立宝哥！天快黑了，咱俩上常店集找个刻（客）店住下吧？”沈立宝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乔丹喜赶紧道：“立宝哥！来时我走得忒急慌，一毛钱也没带。这个你不用担心，‘君子钱上清，兄弟明算帐’！花多少钱有我一半，回到家，我一分不少地全还给你！”沈立宝道：“咱俩真是‘要饭的碰上叫花子’了。清起来（早上）吃到肚子里的那十个包子，我还没给人家钱呢！这会穷得屌蛋精光，一分钱也没有呀！”乔丹喜一片茫然：“那咋办呢？”沈立宝也无计可施。。
　　过了一阵，沈立宝百无聊赖：“光坐着不是法子，咱们还是走吧。”乔丹喜也不说话，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迈步就走，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两人走出不远，一条大路横亘前面，原来正是丰金公路。上了公路，迎面走过来一人，见了他俩，惊喜道：“哎呀！这不是立宝吗？”沈立宝抬头一看，竟是沈大作！沈立宝做贼心虚，转身拔腿就跑——以为沈大作发现他把沈大同的孩子抱走，闻讯追来。沈大作把他拽住，诧异道：“噫！你跑个啥熊劲？我给你说：您儿子庆丰出事了。”沈立宝才知他最近并不在家，而是和沈庆丰一起，出外打短工去了。
　　沈立宝疑惑道：“出啥事了？”沈大作焦急道：“别提了，说起来肮脏。”沈立宝俩母猪眼怔怔地望着他：“大爷爷！你说得这是啥话，到底出啥事了？”沈大作道：“你听说了吗？鲁南县新调来一个县长！叫王国汉！”沈立宝茫然道：“调来个县长有咱啥熊事？这屌县长咋了？”沈大作道：“你还知不道！王国汉是丰县华山集乡下的，日本人占领徐州后，在萧县黄口当上了‘护路队’的队长！后来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在徐州成立了‘淮海省’！他又当上了萧县的县长！最近‘淮海省’政府大员调整，王国汉就调到咱鲁南县当县长了。”沈立宝越听越是糊涂，诧异道：“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他调到鲁南县，碍咱啥熊事了？”沈大作沮丧道：“就是他来到鲁南县，庆丰他们才出事了。”沈立宝唬了一跳：“照你这么说，这姓王的还不恬化人（摇尾乞怜）？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大作道：“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沈庆丰、沈大作和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等人一起来到鲁南县程庙，这儿是日军驻防重地。他们在这儿给日军修筑炮楼，挖交通壕，一干就是数月，直到完工，也没捞到一厘工钱。王国汉来到鲁南县，只字不提工钱，又把他们弄到县城，给他修私人宅院府邸。这下工人们不干了，闹起了罢工。王国汉不由分说，把领头的几个抓了起来，放出话来，要他们分别拿一百块大洋赎身，三天内不拿钱来，重则杀头示众，轻则投入监狱，判上数年徒刑。沈大作就是赶回沈塘送信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沈立宝！
　　沈大作道：“要是庆丰他们被判刑蹲了监狱，还知不道好歹呢！‘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得想法子把人弄出来再说。不然的话，别说杀头，就是进了监狱，不死也得脱层皮啊！”沈立宝愁容满面，踌躇道：“庆丰老大不小了，咋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呢！”沈大作焦急道：“你不想想：庆丰才欣（娶）媳妇一年，还没生养孩子！他要是蹲了老监，巴美娇可等不及。庆丰蹲老监出来，不见了媳妇，那还了得？”沈立宝一听他提儿媳妇，不由得心里一震，忙低下头，不敢看他！沈大作问道：“立宝！这两年你上哪儿去了？”沈立宝心怀鬼胎，支吾道：“瞎混呗！”沈大作又问道：“那你咋又跑到这儿来了？”沈立宝敷衍道：“有些旁的事！”沈大作顾不得细问，催促道：“立宝！快想想办法吧。”沈立宝道：“那年俺妹妹桂花回来，说俺妹夫关建节当上了护路队’的副队长！这事找他，兴许管呼（用）。”沈大作大喜道：“哎呀！你咋不早说呀！‘是官比民强’！王国汉当年就是‘护路队’队长！脸熟好说话，桂花女婿说句话，准管呼（用）。”沈立宝忸怩道：“那是！官官相护嘛！”沈大作急切道：“咱爷们别回家了，先到城里找旅店住下，赶明搭去丰县的汽车，再转车上黄口找你妹夫！”
　　沈立宝迟疑道：“慌得啥呀？”沈大作焦燥道：“还能不慌嘛！进了保安团，还有不挨揍的？”沈立宝被逼无奈，硬着头皮答应。沈大作道：“咱俩先进城，跟庆丰见个面，把这消息透露给他们，也叫他们放心。”沈立宝不愿见沈庆丰，尴尬道：“说不说的，又能治啥呀？”沈大作愀然作色，训斥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庆丰是你亲生儿子嘛！”乔丹喜也道：“还是去看看吧。庆丰年轻，别想不开，寻了短见……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呀！明清起来（早上）赶紧去萧县！找你妹夫想法子，把人救出来才是正理。”沈立宝捏着头皮答应。沈大作对乔丹喜道：“老乔！麻烦你上沈塘送个信。”乔丹喜道：“中呀！”双方分手，乔丹喜去沈塘，沈立宝、沈大作进城去了。
　　路过城北周店，沈立宝往扔孩子处瞅了半天，哪里还有小同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