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第1325-1333天
1960年2月10日星期三晴(1325天)
早饭后,18个人分成五个组,下到五个小队。王作昌把昨天的情况总结了一下。他说:“群众对我们反映很好,这些学生真怪,也不累,放下行李就扫院子、挑水、削萝卜。我一方面锻炼,一方面改造农村。我们去的五个队都有敌我矛盾问题,要反复地阅读《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粮食问题可能认识足,老百姓吃8两,我们非吃1斤吗?这里的粮食估产还没有搞清楚……”我、郭铢和罗广武分在一起,到第三小队去。第三小队原来有三个工作组同志。张守亭同志来领我们,给我拿包袱,领我们到房东谷久朋家。这家有三口人,老头、老太太加一个小儿子。
谷大爷戴了一顶麻绒帽子,脸小而瘦,说话风快。三个人互相介绍了以后,我说:“以后要麻烦你老了!”
“麻烦什么呀?”大娘说,“我们这盘炕是媳妇的呀,结完婚就走了。这国家就是好,冷落不着我。”
“对呀!”张同志说,“你儿子和我们一样,在外面工作,到哪了儿住哪儿,来人的时候,问问他。我们倒是没有什么东西,就是这点纸贵,弄没了就不好办。晚上要把门划上。这回工作组住在家里,有意见你就提。但是你提意见要利索点儿。张普田偷你的东西,你就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行了,别说他会打雀儿、拿了什么夹子,到后尾才说拿了你三斤棉花。”
“是啊!”
张同志领我们走了走,介绍了一些情况:“这是个上中家多的小队,分东西两个街,有‘三八线’,东边是穷棒子街,西边是小台湾,那头有‘蒋介石’刘东汉,‘李承晚’佟子全,大参谋辛维才……”
这个组的组长杨衡出外调查不在家。老张介绍了一些情况之后,我们就来到各家,随便走走。来到谷久兴家,他病了,躺在炕上,介绍了干部的情况。
午后向王作昌汇报了情况。晚上和小队的社员们见了面。工作组的老温把我们的来意说了一下:“这些同学和我们是一样的,来搞运动的。”我讲了话,我不知道来搞什么运动,却也说来搞运动的。今后要很好地向大家学习。张同志说:“这三个人很有文艺才能,来了以后,在这方面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我们是依靠贫下中农,把落后地区改造好。”
今晚我参加了骨干会,直打瞌睡。我看到了贫下中农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性,看到工作组同志丰富的斗争经验。
1960年2月11日星期四晴(1326天)
工作组长杨衡同志回来了,把情况全面地介绍了一下。后来上面要材料,我们帮他造了几个表。六个人做了分工,老罗抓生产,我搞材料。
晚上鸣放会,大家找拉马退社的头头。
工作组会议,汇报和安排工作。梁书记说:红石槽大队第一队27名干部当中,有9名胆小的。背后说,当面不说。13名坚强的。还有跑风的。有的有亲属关系。张国祥和刘聋子是亲戚,刘给张送过东西。但他说:“我该说啥还是说啥。”妇女光喊口号。
敌情方面:侯国君打探消息,劳动不积极。刘聋子心情舒畅,他说:“苏玉山是贵人,若不,我早就跑了!跑了不是罪更大了吗?现在我心里亮堂了。”现在干活去的最早。群众说,郑国洞比侯俊平狡猾得多,腰杆子硬。他儿子说:“这国家也不打也不骂,就是斗一斗,教育一家伙。”郑佐良心怀不安,赶车像没魂儿似的。妇女赶车他有歧视,车撞上了,他也不下车,把妇女的裤子都弄破了,他说:“叫干就干,反正不是我的牛!”“我们家的牲口,一头晌就喂好几撮料,从泔水缸里捞饺子,60垧薄地还打3000斤粮。”
阎百山进街时,是光杆一个,他当过柜腿子。来了以后,就与流氓孙凤玉勾搭上了。
刘书记(沈阳药学院派出的)说:农民本身有弱点。他们掌握了政权以后,没有树立共产主义人生观,又没有文化,容易上敌人的当。我们要分清两种情况:是敌人拉拢的,还是干部本身就坏?另外,敌人用什么办法拉拢?背后人是谁?有这样的歌谣:
郑家的衙门李家的官,赵大疙疸死的冤。
郑文笑得心开花,振声死在医院没回家。
郑文郑武真坏蛋,队部东西把坑填。
咱们做事别太恶,红石例子听我说。
上级知道把他打,判他五年昌图押。
阎百山是大坏蛋,地主富农一团团。
吃喝嫖赌全都干,穷人事情没人管。
打人骂人没人问,地主事情都好办。
敌人有时互相咬,推卸自己的责任。我们要识破他们的阴谋。
有一个李绍清,大设赌局,被武装委员宋庆清抓住,李就寻隙报复。宋的二弟的孩子宋清满在学校念书,淘气,李妻挑水的时候,他把土块往人家的脚边扔,李绍清让学校开除他,管制了八天,叫他挑水浇地,挑不动就打。这就是“郑家衙门,李家官”。
李绍清1955年在这儿当社长,郑武在这里当队长。李绍清怕别人到他家里去,家没搬过来。后来郑武给他找了房子,他就把郑武弄去当干部,再把他弟弟郑文弄去当队长。郑文把队部的豆饼、柴火送给李绍清。李绍清的肥猪长的特大。
1956年苞米多,李绍清买了苞米机,打了苞米,苞米骨子不往回送。李绍清杀猪请郑文。郑文从来不干活,与妇女大队长胡搞。后来群众有反映,郑文下台了,郑武对群众说:“你们反队长,不怕把瞎曲珍选上呢!”先选石英;石英不干,就选复员军人赵振声,赵也不干,群众说:“你干吧,我们帮你干!”赵振声说:“我在前线子弹都没怕,我不怕他们。”赵振声为了给苏**盖房子,房基地上割了两间房场的糜子。李绍清说:“割糜子少打二三十担糜子!这事不能拉倒。”
赵振声因为郑文使毛驴不知好歹,跟郑文吵架。分秫稭带冰,郑说“带冰分给社员不合理!”赵说:“这是人民的财产!”郑说:“要带冰就都得带冰!”赵振声写了检举信,检举李绍清的问题。信发到红石大队,郑知道了,说:“告也白告,信还在我手里!”赵说:“在你手里你能怎么的?到中央我也跟你干!”十天后就把赵振声抓起来了。赵振声不服绑。李绍清说:“这是在你家吗?要是在你家,我给你烧开水!”还用腿踢赵的小肚子,赵就吐血了。赵说:“我白当了一回军人!”
二队的情况:
杨春福被斗争以后,说:“这么一斗,我心里痛快了,要不是,我越错越大,还不得进法院哪?只要不让我进法院,怎么的都行。”
五队情况:
斗争对象说:“叫你干啥就干啥,由人家(干部)统一掌管!”找他们谈话,十分不安,不敢抬头。我还没说,谷俊山就交待小时候耍钱。另一个人说他五八年如何因说坏话受批判。谈到对敌斗争,他们都说:“我们都在家,不知道。”
今年减产的原因:是地荒了。地荒的原因,是人们都去烧麦子了。五八年虽然丰收了,还赶不上互助组时打的粮多。队长不劳动。人们都说:“红石街还会出王景太!”群众对干部不参加生产,编了歌谣:
椅子一坐,两千超过,
溜溜跶跶,两千七八。
炕上一挺,三千挂零,
劳而又苦,四千四五。
刘镇长讲话:
群众鸣放意见2800条,关于敌我问题500多条。骨干、积极分子靠近组织,反映情况,准备发展为党员的七八名。
运动存在问题:
1.敌人情况摸得不深不透。落后地区的根子挖得不透。阎百山和李绍清从1948年--1958年掌权10年。我们对他们的分析不够。挖敌情时显得被动,对敌人的打击有一定问题。挖幕后人不够。
2.群众发动还不够彻底。骨干队伍不纯,属第三类(立场不坚定,认识糊涂)。对骨干的教育不够,个别的还跟风。二队的郑佐芳给工作队带来被动,中间群众转化不突出,对党的方针政策有怀疑,有片面理解。有的幕后有人。
3.打击了孤立敌人方面做的有问题。有的人有问题不交待。
4.材料工作很被动,使运动的时间推迟,群众对工作组有怀疑。
5.工作、生产、食堂工作结合得不好。
6.个别人有右倾情绪,认为挖不出什么来,深入挖掘的工作做得不够。
下步工作任务:
1.放手发动群众,全面挖掘,搞清敌情,弄出材料,深入大鸣大放,进一步向骨干、群众表示决心,以小队为单位开群众大会;
2.找有关人交谈,从内部挖掘敌人;
3.材料工作,已定的重点要马上定案,最晚不能推到25号,包括辩论对象在内。反把倒算的对象要进行登记;
内部矛盾的材料也要归纳成案(26日前完);
4.干部问题要马上处理。阻碍挖掘的、阻碍鸣放的,要听取群众的意见,不称职的干部要换掉;
党内的大是大非问题——“个人利益”在党员身上较普遍,整顿对象要定下来;
5.建党问题,够条件的就入党,巩固党的核心领导;
6.审查民兵,编连、排,进行民兵义务教育。
7.妇女组织。
结合各阶层的思想情况进行思想教育,不够条件的就淘汰,通过骨干串连中间,利用中间孤立敌人,抓住重点。
8.斗争中结合整改,订出整改计划。搞好生产管理。28、29号斗争结束。29日前搞好上述工作。
用两三天进行内部矛盾的重点辩论。
在这个阶段里配合各项工作,生产要依靠骨干安排任务。干部要参加劳动,领导生产。
在三队骨干会上王文祥谈赵振声的情况:
赵振声复原回来的时候,到村政府闹过。阎百山要他当组织委员。我们查夜经过他家的园子了。第二天他说他家的窝瓜丢了。赵振声就骂,闹到村政府,把村政府的牌子给翻过来了。
五四年补充兵役。我找他开会他不去。后来他来了,把粪箕子拿到屋里,说:“我是来拣粪的。”
郑武不当队长时,赵当队长,糜子还青的时候,他就割了平场院,还私自喂马料,打母亲、打老婆。他正在开会做汇报,会上就被捕了。用新绳子捆的。后来开斗争会,大家说这是李绍清乡长报复。因为他写过举报会,说李乡长要好园子,打公家豆饼喂猪。关押的时候,赵振声说可叹没带被子。审问他说他偷喂马料,叫他跪着,还叫号要紧绳子。刘玉林打他的嘴巴子。郑武就站在旁边。还有四家子复员军人王凤亭在。打得苦啊,鼻子出血。“官相官,吏相吏,老虎相着把门的。”
郑武的弟弟郑文当队长,郑武当社主任,苞米净往李绍清家拉,打完了苞米,苞米骨子不往回拿。大家都说这是剥削人。把郑文推下去是个假招子。郑武说:“郑文不公,我叫他下去了。”赵振声就是这样被选上当队长的。当时举赵振声的人多。赵振声说:“你们可得捧着我呀!当队长可是明证眼露的事儿!”赵当了队长后,郑武郑文总给赵振声提意见、打小仗。复转军人石英支持他,说:“我爷儿俩帮着你。”郑文听到风声,就告诉石英不要帮赵振声说话。
1960年2月12日星期五晴(1327天)
老罗去搞生产检查,郭铢下去走走,我在家整理记录,写大字报。
晚上参加鸣放会,我做记录。我发现一个问题:坏干部互相勾结,打击贫下中农积极分子。
1960年2月13日星期六晴(1328天)
有一些深入不下去的苦恼,不能深入工作。
工作组一同审查材料。
91960年2月14日星期日晴(1329天)
工作组全体开会汇报工作。分布在各队的同学都来了。吃完晚饭后,开了支部大会,总结了前几天的思想、工作情况。小资产阶级露出了马脚,给群众唱俄文歌,在会上夸夸其谈。
1960年2月15日星期一晴(1330天)
战斗就要开始了。各队的积极分子汇集到小学校的教室里去开会。工作组组长介绍了漏化富农张景太的反动言行:
1.用欺骗、拉拢干部的手段,把成分、土地隐瞒下来;
2.破坏生产,好粪往自己家的地里拉。往社里的地上粪时是不撒开。给牲口吃的豆饼他拿回家去吃了,高价出售苞米;
3.56年当队长时,号召社员偷粮食,说:“粮食是先锋社的,偷点没什么。”他先下手偷,偷完了以后,说合作社不好,大家都偷,法不责众嘛!
4.劳动上,迟到早退,不满粮食定量。
刘队长问大家:“敌人需死狗怎么办?”
赵文祥把手一挥说:“这还不好办!叫他立正站着哈腰!”
站在后面一个小脸年轻人说:“站一个钟头他就憋不住了。”
刘镇长胸有成竹地说:“大哈腰这个办法用不用还得考虑,更要紧的是揭穿他为什么不发言。”
那青年又说:“盖子揭开,了他就说了。”
许多人都小声议论着:“那小子招儿才多呢,那年出去拉粮,回来肚子痛,现花了15元钱雇车拉他一个人回来。”
“他再怎么耍奸也得斗啊!”
“他一个人还能耍过我们150人?”
工作组张树仁同志说:“我们在车站斗坏蛋的时候,他往裤桶里屙屎!”
刘镇长的斗争经验丰富。他把两手抱在胸前,满有信心地问大家提出这样那样的疑问。他宽肩膀,个头高大。
晚上开会以前,各队拉起歌来:“时间啊,宝贵呀,不唱呀,不对呀!
瓦斯灯点在教室的中央。昌图县公安股股长黎同志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要不要斗争王景太?”
“要!”群众异口同声地回答。
“为什么要斗他?谁敢出来揭发?”
“我敢!”一个矮胖的小伙子站起来,挥着拳头大声说,“他是漏划富农,他破坏合作社,偷粮食,陷害贫雇农!”
一个留着黑胡的瘦老头站起来揭发:“他用好粪砌墙,使合作社少打粮食!”
“他有变天思想!”
群众纷纷站起来揭发。黎股长手向下一压,说:“好啊!好啊!”
我们三队的积极分子不太活跃。他们往墙角里坐。我叫他们上前边去,谷久山说:“不行啊,我坐在哪儿非得靠点什么不可。”
我就说:“我们要勇敢发言,有他们在,我们就不能翻身。”
“对!就是那么回事?”他们答应着。
会上的口号是我和老丁拟的。他们把王景太带进屋里来。屋子里的口号如雷。
“贫下中农团结起来!打倒不法富农分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群众擦亮了眼睛,愤怒不已。会场指挥问王景太:“你看见群众的力量了吗?你抬头看!”
王景太抬起哭丧的脸,目光充满了奸滑和狠毒,狼狈地瞅着大家。
“你快坦白你有几垧地!”
“七垧六!”他说。
“不对!”有人反驳。
又问:“你的地都在哪儿?”
“南洼子两天,西沟两天(东北土地计量,一天等于两垧?分大天小天暂无考)。”
说来说去还是七垧多。群众开始揭发:“长垅子五垧地你怎么不说?”
“那是张国华的。”
“你欺骗!张国华的地你为什么进去葬死人?”
群众里有人用无力地商量口气说:“你那块地好像二垧六……”
“你说小天!”有人帮他出道眼了。
王景太终于承认他有十几垧地了。
当他们追问他用什么办法拉拢干部隐瞒成分的时候,说:“你把一切人都说出来了,就是不说赵殿清。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生产队的豆饼都让他和会计买家去了,一共52块,他说:“我弄了三四块,张殿清买了十五六块。”
“不对!”
会场暂时肃静下来,有人说:“这家伙真顽固,心里明镜的,就是不说。”
口号又喊起来:“王景太耍死狗!”
“不坦白我们不答应!”
一位老大爷出来揭发:“你拉豆饼是我给你赶的车,一共52片,你留20片,赵殿清留32片。”
“你快说!”
休会时,总结了经验。王景太拒不交待。我们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攻下了一些基本问题。
1.会场有些乱;
2.王景太顽固的时候,群众就要求脱衣服,要打他;
3.问题基本交待出来了,就不要说他“不对”;
会议一点钟结束。我很激动,这是多么壮观的斗争场面啊。
1960年2月16日星期二晴(1331天)
今晚鸣放粮食问题。跟郭铢俩把全部记录整理一下。访问赵文祥家。罗广武被刘东汉叫了去。我很担心。
1960年2月17日星期三晴(1332天
晚上斗王景太。参加工作组的整风会。姜书记做指示。我在会上提了意见。
1960年2月18日星期四晴(1333天)
我们自己进行了整风:如何在对敌斗争的会议上战斗下去,做群众的一员。王景太吊死了,脚上踩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死敌工作组。”
请看,敌人对我们的界限划得多清楚。为表示我们的决心,骨干会上又斗了一个富农。
工作组汇报会谈了些具体情况:王景太死时吃了三个饽饽、一碗黍米粥,把兜里的东西都掏给他媳妇了,说:“今天干活,我不抽烟了。”出门,走两步一回头,孩子告诉他妈,他妈出去找,遇见人就说去找猪羔子。他老婆以为王景太不能死。他弟弟说:“吊那儿算了,拿下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