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童养媳儿
作品名称:虎蛙人生 作者:亦猫熊 发布时间:2019-01-14 21:11:33 字数:4490
花絮【更生忽然涨红脸说:“哎,‘童养媳’算什么关系?阿爸,我和丽萍完全就是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哎呀,这事要我怎么说呢?我且不跟您谈论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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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村,一个平淡无奇却是有些柳树掩荫的古老而美丽村庄。古朴之风尚存,可发展在改变着一切,这里的人们开始向“钱”看。从前僻静的小巷,如今竟有人在吆嚷叫卖;原先用于住人的居室,而今也多辟成可以经商的铺面……
从毗邻村旁的赣江流域瞧岸上,村里村外到处开设着茶楼饭馆、洗浴发廊、卡啦歌厅乃至华联超市等等。新修的马路上人潮如涌,也不乏一些小摊小贩占道为市,这一切倒都迎合着发展趋势。
由于洪城大市场的开发,给这里带来了富裕。要数月池村里的楼房建筑已是参差不齐,然而瞧那村头巷尾,那些垂杨柳仍遮掩不住成大片的低檐矮瓦。月池村里的贫民窟,依稀都露暗影。
谈起贫民窟,或说是“棚户区”,这在许多发展地区也是个不争事实和存在。遗憾的是徐更生的家不仅座落其中,而且刚办丧事,正可谓“雪上加霜”。此时丧事办完,亲戚们都散去,一切正恢复到原先的凄清状态。
在大门口,办丧事的凌乱场面还待收拾。此时徐老伯却感到疲惫不堪,不由坐憩在门坎边抽起烟来。
他叹道:“唉,真是命不由人!我家原是个穷家,不怕人笑话,可谓家徒四壁,偏又逢丧事,弄得连埋死人的钱都没有。死人是没有知觉的,草草地将她掩埋下去,也算有个完结;可我更愁这些活人还怎样重新安排过日子啊!”
“难道活人还怕一瓢尿憋死!”正在收拾一对桌椅的丽萍接茬,“阿爸,你莫发愁,总会有办法的。”
她说这话的同时不由拿眼睛瞟到同在清理场面的更生身上,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干脆又说:“喂,阿哥,我们会有办法,你说是吗?”
更生好像言不由衷地回答:“嗯,是。”
“可是,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丽萍趁机问,“就是这次高考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谈谈情况?有一点我就不明白,干嘛像许医生的儿子许钱生都能考上大学,而你的成绩向来比他好,怎么反倒落榜了呢?”
更生低头叹了一口气,然后近乎自言自语道:“这次高考我出了些状况,所以结果难以预料。虽说我也怀疑自己不该就此落榜了呀,可没接到任何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才是事实,‘无可奈何花落去’,我是不接受也得接受失败啊!再说我们家一向穷困拮据,多年来让我读书己是个累赘,或许就此辍学倒能减轻家中的负担。所以是如何便如何,也便不作多想吧。”
这话有些违心,可也道出了更生心中的郁闷和纠结。他曾考虑高考录取或淘汰有诸多意外因素,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人。当时自己考英语,不还被监考老师缴了试卷吗,他认定老师可能判了自己舞弊,以至取消一门成绩,所以落榜在所难免。再是换过一个思路和角度,就眼下家里的状况,母亲过世,家贫如洗,乃至负债累累,他本就担心被录取也没钱去读大学,倒是落榜了反死心塌地,免了许多烦恼啊!由此他原就没有信心,甚至不奢望考取了。
但丽萍仍替他忧虑说:“这么说你原对高考就失去信心,甚至是早就认命啦!可我倒担心你一个读书人,大学没考上,前途而渺茫。而你没有前途,连累我们这个家庭也就困难了。”
这时徐老伯稍显兴奋地说:“哎,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丽萍这孩子颇聪颖,瞻前顾后,知道困难的症结。其实问题就在更生身上,他要没出息,恐怕连累着这个家,尤其还连累着你啊!”
“哎呀,干嘛他尤其连累着我?”丽萍不解问。
徐老伯说:“当然缘因你和他的关系。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干嘛姓邓,而不是姓徐呢?这里就要讲讲你的身世了。”
丽萍正也困惑,早听闻自己有不一样的身世,可终究不知详细。好在徐老伯也没打算瞒她,便又讲起下面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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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邓丽萍在这个家,竟是抱养的“童养媳”。当时徐老伯不紧不慢的一句话,竟把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道破了。
且听徐老伯继而叹道:“唉,丽萍,或许你早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来历,那么现在就来告诉你详细。刚讲到你姓邓而不姓徐,其实你原是一户邓姓人家抛弃的孩子啊!当年政府‘计划生育’抓得紧,像你这样被遗弃的女婴多得很。记得有一天晚上……”
徐老伯开始绘声绘色地娓娓道来。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有一户邓姓人家,因媳妇待产,忙于照顾产妇,却放任一条耕牛去误食庄稼地里的红花草而胀气,肚皮鼓得像大圆桶,便请徐老伯去医治。徐老伯不仅是兽医,惯用西药,尤其懂得一套针灸术,这对医治牛病有奇效,待他忙活了整个晚上,果然还把牛救活了。可恰在这时,忽听一个婴儿的啼哭,这家媳妇倒生下一个女婴……本来这也算喜讯吧,可谁料这家人反老大不痛快。
丈夫和公婆都说媳妇怀胎十月,原寄望生个男孩,却不料是个丫头片子。现在计划生育不准生多胎,有了她以后就怕抓去“上环”或“结扎”,影响再生小仔了。这家人重男轻女,故对于女婴的出生没有喜悦反而恨得要命,甚至将那条牛误食中毒生病、险点被剐肉卖钱都怨到她身上,认为她的降生不吉利,由此正打算将她打个包袱扔掉或干脆塞进尿桶里溺死呢……
也就在这家人愁眉苦脸地议论时,徐老伯忽站出来讲了一句话:“原本我倒很希望收养一个女孩的,因为我家正育有一个男孩,男孩而且体质虚弱,我正担心他长大讨不到媳妇呢。那么这个女婴,不如舍给我抱养,也好给他配个‘童养媳’吧。”
闻听这样的话,邓家人自认为再好不过,给她一条生路总比弄死强,这可少作一回孽呀!于是完全同意,两边一拍即合。后来女婴就这样抱回了徐家。说来也怪,当时徐家正有个两岁大的男孩,非常瘦小,好象营养不良。可他见母亲拿乳汁喂哺新抱养的女婴,方才触动食欲,反抢着又去吮吸母亲另一个奶头,这样俩人倒都健康地长大成人……
徐老伯接着说:“显然,这个男孩即是更生,女孩便是你丽萍。当时我趁着夜色把你抱回家抚养,原是预定配给他做‘童养媳’的啊!”
丽萍自艾自叹道:“哎呀,原来我的身世竟有这么可怜啊!”
“那时你是可怜,但现在也不可怜吧,毕竟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长大了?”丽萍正放下手中的活,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说,“可有些事情更让我迷惑,即是我跟更生哥的关系,我们原不是兄妹吗?”
徐老伯说:“怎么是兄妹?你是他的‘童养媳’!”
更生忽然涨红脸说:“哎,‘童养媳’算什么关系?阿爸,我和丽萍完全就是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哎呀,这事要我怎么说呢?我且不跟你们谈论这么多!”
他说着似乎又急又气,只想回避问题,故转身跨过堂屋,直冲一间厢房里走去。
这时丽萍却重复更生的话:“是呀,‘童养媳’算什么关系?没有结婚,不能算夫妻。而况将来的事情变化大着呢。”
她说完,也似有怨情,撇下徐老伯奔稍远的灶房那边走去。
短暂的寂静,大家一时都没了言语。而在灶房边一个牛棚里正系着一条耕牛,一声哞叫,忽将这里的寂静打破了。只见丽萍又从灶房里抱出一些禾草来让牛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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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说那条耕牛,在徐家可算个角色,不可或缺。
徐家在郊外原有几分自留地即包产田,农忙季节全家人会赶着那条耕牛在田地里忙活一阵。但郊区地方土地贫瘠欠收,耕地又少,所以收入不多。另外地分两片,一片是水稻田,一片是沙洲地,水稻田可打谷子,而沙洲地常能种些瓜果蔬菜,所以一年下来,若值地里收获谷子时,除了缴公粮,剩下的还能糊口吧。而当地里种出瓜果蔬菜来,常常又因舍不得吃或有结余,便由丽萍提篮担筐地拿到集市上去卖,以此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
某一天黎明,天刚濛濛亮,丽萍伸了个懒腰,便早早地起了床。当时她见东西厢房都一片漆黑和平静,以为别人还在睡觉呢。可待她草草洗刷完,担着一副簸箕赶往菜地,发现徐老伯早她许多已经拔好了一垄地的大白菜在等她呢。可看那些蔬菜青翠嫩绿、满含露水,极其新鲜,她也便装进簸箕兴高采烈地挑往集市上去卖了。
待她走后,天空才见放亮。尔后徐老伯仍在地里整了一会儿,他将牵来的牛绑上铁犁,又把拔了菜的地翻了一遍。可不巧的是,犁到最后,发现犁头有些松脱,只好就此罢工,再牵牛扛犁回了一趟家。
到家他也不休憩,立即搬凳子坐在门坎边,用斧子削木梢弄起犁头来。而那功夫,旭日已挂屋角,大地一片晴明,阳光被挡了一半,可仍有一半照进门前的院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丽萍挑一担箕筐摇摇晃晃地又从外面归来。
徐老伯见状,也没停手里的活,便问:“丽萍呀,打从大清早你挑一担蔬菜出门,也就过了二三个时辰吧,眼前还是半晌午,便见你卖空箕筐回来了。我猜今儿的菜市行情不错吧?”
丽萍有些兴奋,又有一脸不屑,说:“阿爸,您只看表面现象。谁都知道我是急性子,总嫌挣钱还不够受累的。要说市场行情是不错,有蔬菜原不愁卖,满箩筐的新鲜蔬菜刚进市场便被人抢购一空,但就是价格便宜,等算总帐也没卖到几个钱呀。”
徐老伯说:“不管卖多少钱,生意是细水长流,财富是聚少成多。想想我们家的日常收入与开支,要不是你每天不间断地担些蔬菜去卖,恐怕还应付不下来呢。当然,这也难为你了,地里垄头种菜的活离不了你,而种出来担去卖又非你不可,我想这中间你应该使唤更生去帮你嘛。”
丽萍忽问:“哎,对啦,阿爸,我更生哥呢?他怎么半晌午尚不见人影啊?”
徐老伯说:“谁能知道他在干什么?据我所知他晚上睡得很晚,也不知在干什么。而今好像起了床,但仍在房间里呆坐呢。他这是要犯傻呀!”
丽萍说:“哦,他夜里熬夜,起来了仍待在房里。哎呀,自从阿妈过世,丧事办完,怎么好像阿哥倒躲起来了。”
“他没出息反闯了祸,”徐老伯说,“母亲算是被他气死了;他自羞自惭,如今大概是躲在书房里闭门思过吧!”
丽萍说:“闭门思过?他可也没什么过错。母亲是病死的,也不怪他呀!倒是他没考上大学,如今的处境相当艰难,恐怕还不知将来如何打算?我倒想去瞧瞧他。”
她说完,放下担子,便从徐老伯身边跨过门坎,进入堂屋,继儿又朝着西厢房里跨进去。
从院落入大门,过堂屋再进西厢房,即是更生的卧室,也即一间书房。
一个足见简陋和鄙屑的房间。蜘蛛网满布了四周围,角落里是大床,床边安置了一张旧桌子。此刻更生就身侧面坐在那张桌子边,正是何等地颓唐和惆怅啊!
当丽萍跨过门坎,进入书房,见到更生时,他仍是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甚许不知道她进来。
可丽萍出于礼貌,先打招呼:“更生,阿哥——”
更生闻声慢慢回头。他望见丽萍,也冲她点点头。他问:“丽萍,有事吗?”
丽萍快言快语地说:“我没啥事,不过很想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甚至想关心地问问你,你现在高考落榜了,仍坐在书房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更生有些感动,又有些忧伤。他说:“哎,眼下我正愁干什么好呢?只是我的将来,又如何能让你们担忧和牵挂?”
丽萍说:“你的事情就是家里的事情,谁不为你牵挂和操心;而况,再乐观的人也知道忧虑,你现在没考取大学,将来想找工作和挣钱都困难啦!尤其像你一个落榜的读书人,‘农不农,秀不秀’,高不成,低不就,你会寸步难行的。你且说说,自己究竟如何打算吧?”
更生沉吟半晌,忽似下定一个决心说:“或许你说得对,我是个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虽功不成名不就,但我仍然有理想和抱负。我正决定走一条自学成才之路啊!”
自学成才之路!这于没进过校门的丽萍来说,简直对牛弹琴。但是她说:“走自学成才之路?这于我似乎不太懂。不过我有个意见,这年头大家都在为钱奔忙,无论干啥都要能挣钱才行,否则,受穷的日子可不好过。”
“受穷的日子?”更生不由得有点迷茫,仿佛还真没思量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