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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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办公桌上的文山纸海，一边是运输车上的器械家具；一边是办公楼上的叮叮当当，一边是广告社的噼啪轰隆。一个月的奋战，时松时紧。一会儿因为某件东西没有到位，进度暂缓下来，一会儿因为要急着安装某些东西，又要加会班。
这边男同志们也不能没有事情干，一个春天征收的社会抚养费，材料都还没有上报。于是两边同时开弓，一时间各大办公室都变成了文字材料的海洋。
这天傍晚快下班时，尚玉在办公室接到电话举报：罗圈子村罗肖朋的老婆李彩芬计划外二胎怀孕七个月了，现在刚回村来，为了参加亲戚明天的结婚喜礼。她不住自己家，住在堂兄罗肖礼家，就在村委办公室后道街西首，户号172号。电话那端末了还补充道：“我不要什么奖金，就是看不惯某些干部包庇同族中人犯法。如果查实了，我希望政府对这样的干部有个说法！”说完并不等回复就“啪”地挂了电话。
尚玉赶紧将高俊华、杨尚龙两人召集过来，将事由说明，然后问高俊华对这个情况了解吗？
高俊华说道：“李彩芬是我们春季进站尾子没错，这会子估计，应该能符合这个月份。”
杨尚龙说：“这个时候了，还是要多叫些人，罗圈子村情乱着呢，得和村支书罗金杰和姜林林联系一下为好。有他们在，场面好控制。”姜林林是罗圈子村的计生主任。
尚玉问：“不好吧？他会不会提前跑了风？”
“不是提前联系。”杨尚龙答道，“我觉得最好分两车，一车直接到罗金杰门上带他，另一车就守在172号门前。”
尚玉想了想，是啊，自己的头脑远没有杨尚龙缜密。于是拿起电话和许永兴汇报，许永兴说：“不用多考虑，今晚就行动。我再把政府的另一辆车给你们调过去。”
二十分钟后，政府的小车就到了位。尚玉让高俊华将刘务正、李鹏、宁春光、王远中、丁杰、李良山、于精忠等一大伙人召集来，又叫上白相容和吴依然两个女同志，便向罗圈子村速速进发。
按照原定计划，小刘开的面包车直接去了罗金杰家，顺便走姜林林家带上她，政府老王开的那辆车直接到了“172号”西边的空地上暂时等候着。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守着。五分钟不到面包车也来了，大家纷纷下车，只留下司机和两个女同志在车上守候。
罗金杰没有接到一点消息突然就被带上车，又看着直奔“172号”方向来，脸上便唰然而寒。好在天已黑，大家并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他虽年仅三十，定力来得却极快，到下车时已是一脸自自然然的神色。姜林林直到车子停在“172号”门前脸上才现出无奈来，还挂着一丝恐惧。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推门而入，她站在门外迟迟不动。高俊华猛不防一声喝：“姜林林，你傻了？让你来做什么的？”姜林林这才慢吞吞地向门里走。
“172号”的家里已是晚饭之后，见一大群不速之客进来，一家四口忙出堂屋来。男人大约就是罗肖礼了，迎着罗金杰高喊“二叔”，并同时笑着地向姜林林点头，问有什么事情？笑道“我们有儿有女的，可不会违反计划生育了啊？”
姜林还没答话，高俊华先问：“接到举报说罗肖朋的老婆在你家藏着，让她出来吧。”
女人笑眯眯地上前来，一口否定：“嗨！哪能？我有半年没见她了，怎么可能来这里？”
尚玉说：“那你就不用废话了！”然后吩咐大家各屋里搜查。
很轻易，罗肖朋的老婆李彩芬被找了出来，她脸色腊黄，表情却显得极平静。罗肖礼两口子无可争辩，只是扯着罗金杰的衣袖喊道：“二叔……二叔……”
罗金杰脸色难看极了，骂道：“你们自己混帐脑筋，这样的事也敢做？”然后拂袖而去。
在车前，姜林林一直沉默不语，满脸惊慌的神色。罗金杰咬着牙根儿地骂罗肖礼不懂事，竟然窝藏超生妇女，并连声向尚玉解释自己真的不知道。
尚玉冷言道：“你自己家族中喜事，酒你还是要喝的吧，跟着忙忙活活，独独就看不见她在这里？”
罗金杰无奈地笑道：“我这两天生意上有事忙，哪得空跑家里喜事来着！”
高俊华淡淡地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大家上车直奔县服务中心而去，留下罗金杰和姜林林两个影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尚玉的脸色也寒着，以前虽然听说有些村干部时时地阳奉阴违，今天真是初次实见。看来若先打了电话去，定会扑个空。
到得县服务中心，填表、查体，一项一项，李彩芬都很配合，一个小时后便打上了引产针。一起简单地吃过晚饭，尚玉安排高俊华、李良山、丁杰和吴依然四个人留下来照看李彩芬。她对吴依然解释道：“小吴今晚辛苦一些，白相容的孩子太小，你还是单身没有牵挂。”
吴依然笑笑：“没什么！”

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尚玉却接到高俊华的电话：李彩芬跑了！
他解释说，他们几个人只认为已经打了针，李彩芬又一直比较配合，就放松了警惕。夜里三个男职工在走廊里打牌熬着守夜，吴依然一个人在病房内看着的，没想到她却打了盹，李彩芬才趁机跑了的。
高俊华在电话那端紧张的喘息声依稀可闻，喘息声中的忧虑、无奈、愧疚之情也闪烁话端。
尚玉只觉得脑袋轰隆一阵响，心想事情弄大了啊，这是处理计划外怀孕工作中是最最糟糕的一件事。如果没有带着人，她生了就生了吧，大家没有失职。而今人带来了，针都打上了，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天内消息就会飞遍全县计生系统甚至一方百姓间，这可是极其丢面子的事。以丢了清河镇的面子，就是丢了领导的面子，这事儿怎能罢休？
电话那端还在等待着尚玉的安排。尚玉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一样，却又不好立发，压了压火，尽量平静地说声：“你们先散了吧，回单位后再说。我这边再和许镇长汇报。”
见挂了电话，苏永忙问怎么回事？怎的这么焦？尚玉将事情说明后，只觉心绪茫然：“唉，四个人看一个，竟然弄得这样！我真想发火来着，想起冲动是魔鬼啊我忍了！这事可难处理了！打牌的不对，打盹的也不对，又好像都没错。吴依然再过几个月就要到新岗位上班，总不忍让她带着处分走啊！”
苏永点点头：“也是，你就以这个情由来请求领导从宽处理吧？”
“可是，从宽处理，对于一个单位的管理，是利还是弊呢？是不是将来会有人继续循了这个旧章来作新事呢？而且，我也不敢确定这事儿内中到底有没有循私情。要有的话，那就是纵容了他们啊！”
“呵呵，即使有，能在你手里从宽，我也觉得你不要在这儿从严。你干个三年两年的主任，犯不着惹谁忌恨。若再是冤枉了别人，你就更是为个芝麻将西瓜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永冷静地劝道。
“嗯，看看领导们如何说吧！”尚玉叹口气。
到七点钟，尚玉将事电话汇报给许永兴，许永兴怒道：“纯粹胡来！他们就是没个责任心才导致了如此结果。你看着吧，杨书记一定会严格处理的。服务中心楼上有视频监控的，我们马上去调查。要是谁在里面作内鬼，让他吃不了兜着！”
尚玉眼里的许永兴总是温温尔雅的样子，从没见他发过火，眼下这般情境让她觉得劝也不是，助也不是，只能顺从他的安排去服务中心调看录像。
不料楼道监控录像里却怎么也没有找出李彩芬的影子，从李彩芬打完针进了病房直到发现丢失的凌晨三点，一点影子也没有。再来调看大门口的录像，两点四十八分的时候，有个身形与李彩芬很相像的孕妇在一个男人的扶持遮挡下，以极麻利的动作闪进了一辆小型面包车，然后迅速离去。录像中显示无车牌，那个男人的身形模样也很陌生。尚玉心里十分纳闷，难不成李彩芬是经窗户出的病房？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从二楼的窗户上是怎么出去的？窗口没有摄像头，没法明白。
许永兴一脸的失望，一出了服务中心大门，就给杨书记打电话汇报，挂断后和尚玉说：“杨书记让我们一起过去。”
在去杨书记办公室的路上，尚玉小心翼翼地请求许永兴：“许镇长，我觉得这事，应该没有故意因素。吴依然马上就要去县统计局上班了，你知道的，她刚考上公务员，一个女孩子，年轻轻的奋斗到这儿……”
许永兴挥挥手打断尚玉的话：“我知道。尽力吧！”
来到杨书记办公室，迎面入眼的是两张没有表情的脸——田善华也在座上。杨书记细致地问了一些情况，转脸问田善华：“田书记，你有什么意见？”
田善华满脸的阴郁，言语平静：“我的意思，虽然没有证据说明其中有人故意行为，但还是责任心严重不到位！只有严肃处理，才能借这次事件，给每一位职工以警醒，杜绝此类荒唐事件的再度发生。”
杨书记面含痛惜道：“今年的计生工作形势这么严峻，我们全镇干部辛辛苦苦干了一春天，终于上了第四名的位置。还以为这一个尾子的清理，能让我们开个好头再上一个台阶。要知道，无论哪个乡镇，这会子清理一个怀孕在逃的，都十分不容易了。这样的事件传出去，影响我们清河镇的形象啊！”说完将目光转向许永兴。
许永兴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道：“杨书记，田书记，这事儿的责任首先在我。尚主任刚走上主任岗位，对这类事情还欠缺经验，我应该安排细致些的。我首先在此做个检讨，听凭领导批评处理。关于几个职工的处理上，我想在这儿说明一下，吴依然刚刚通过公务员面试，再有几个月就要去新单位上班了，如果带着处分，对一个年轻的干部是不是有点……有点打击太大哈！”说到这儿，许永兴面上绽出一丝微笑，大约是想为自己的请求营造一点轻松气氛，“我想这件事情无论怎样处理，都会在这个年轻人的成长道路上成为一个及时的教训，从长远说有利于年轻干部的成长。”
听了许永兴这段话，杨书记也陷入了深思。略作思考后又将目光转向田善华：“你的意见呢？给年轻人一个自省和激励的机会？”
田善华淡淡一笑：“呵呵，我也不知有这情由哩！只担心处理的轻了，从此后会有人重蹈覆辙啊！可从严处理起来，对吴依然是打击有些大。要不还是从宽一些吧？”只见他将询问的目光抛回给杨书记。
“好，那这样吧！”杨书记对许永兴说，“你和尚主任回去后酌情一下，就做个内部处理吧，要注意的是既要在职工面前做出警示，让大家引以为戒，也要让这事儿尽可能小范围内消化，别传出单位去。”
许永兴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又和尚玉一起对两位领导真诚地表示了感谢之情，才回了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