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吸脂 作者:稻香抚云 发布时间:2012-07-15 22:16:18 字数: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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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县的培训会一结束,大家再次发现清闲的时间就如冰上的孩子一样,总在不知不觉间就滑行了老远。乍暖还寒的二月行将远去,暖风吹度的三月即将到来。
半年的观察、学习与勤勉的思考中,尚玉渐渐梳理出了一些实质性的入门之道。
计生工作始终按照它特有的规律在循环往复着:每月月底收集信息,次月初逐级报表,月中对付临时业务,再到了下旬,就是对持有生育证的和申请生育证的育龄人员进行集中查体,然后再收集信息、报表;每一季里,要组织一次实施短效节育措施的妇女集中查体,查体过后是漫长的攻坚扫尾;每半年里,要组织一次全部的育龄妇女大查体,扫尾自然也在其后如影随形。这是多年不改的死规律,是计生工作最基本的任务。月工作、季工作和半年工作,都是相互叠加的。然后,每一年里,从省到市到县都会对乡镇进行半年考核和年终考核,另外总还有一些比如集中清理专项、出生性别比例专项、流动人口整治专项等等方面的考核。如果哪天领导一个灵感上来,说声有必要了,县里的业务骨干们一周之内就能再制定出一套完整细致、逻辑严密的考核方案来,比如月考核、季度考核、某临时考核等等。
她发现作为计生办主任,是要具备两大面工作应对能力的:日常业务和各类考核。日常业务枯燥无味但是有板有眼、沉稳行步;应对考核工作灵活机变但风险突发率极高。只有做好日常工作,才能把握好各项比率稳中求进,积累出好的分值成绩来,但若在考核中出现大的失误,一样会被一棍子打到水底去;善于灵活应对考核的领导,若是日常工作不到位,建成的就是空中楼阁,早晚也要倒塌掉的。
所以,想把计生工作长久做好的主任,必须是两把刷子都要硬的。
想到这里,她暗自替严秋山们担忧起新的一年来。一本日历从翻开到撕尽,有几天是敢张着大口喘足气的呢?无怪乎这些年各乡镇计生办主任走马换将越来越频繁,对于这“一票否决”大项的负责人,党委书记们怎么能不深斟细酌呢?
今年的二月因为有二十九号的存在,显得松闲不少,就像在农妇们心里,有腊月三十的大年,备起年货来要轻松许多是一样的道理。由于有春节在中间横着,一月份持生育证妇女的查体草草收场了,而今二月份尚可弥补,月底的这几天便显得尤其珍贵起来。
等到终于安安生生地把一份份报表送到县局各科室,新一轮的进站工作也就又铺天盖地展开来了。
就在春风渐暖,杨柳返青,天地间万物在人们眼中伊始多情的时候,无情的一棒却照着柳晓枫打了下来——作为副县长的父亲柳念亭“出事了”。
听说柳副县长是在办公室里直接被市纪委带走的,立场很坚定,审到第十一天才攻破防线,而后就像漫天的暴雨一样倾洒交待起来。听说柳副县长一被市纪委带走,当夜就有许多人睡不着了。如今一朝决堤,那些睡不着觉的人就开始纷纷落水了。这其中竟然就有清河镇党委书记于裕新,他的落水又一同剐下了已经调到松阳镇的庞道然——也就是苗霞的丈夫,前任财政所长。
第一波的新闻已经让松阳县民间谈界里风起浪涌,这第二波的新闻就更加带有爆炸性了。一个被炸开的大穴摆在那儿,闲人们茶余饭后就开始拨拉捡拾发掘,都想弄清楚其中到底有多少丝丝缕缕的细节呢?还会与谁有什么关扯呢?来自不同层次和方向的好几种版本就流传出来了。虽然听起来都是皮毛尘沙,而且让人疑窦丛生,但是用心的人还是会从中发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爱思考的人也会从中思考出一些有趣的哲理来,有好编排者曰:当官有风险,入门请谨慎;蚂蚱串成串,利弊各参半。
同时这一事故,也再次让没有吃着葡萄的人们相信了葡萄的确就是酸的,虽然事件一过,大家还是禁不住欲望的诱惑再次争相去攀高枝摘取。
在柳念亭“出事”的最初几天里,苗霞还是撑着小喇叭一样的嘴巴与同事说笑爆料的,长长短短,无穷无尽,她甚至预料到了柳晓枫这颗新星一定会立即暗淡下来。对这事儿许多人都持相同意见,尚玉却不这么想,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没有足够的政治经验来为这个论点补充多少论据。她只是觉得柳晓枫面相不错,人缘也不错,能力又挺强,好像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没了前途的。再说虽然柳念亭倒下了,他的众多门生还在台上。清河镇四门生当中,不过只少了一个于裕新,另外几个也许还会对柳晓枫鼎力相扶的。尚玉相信虽说“人走茶凉”,可柳晓枫若在底下接着有力升堆火出来也还不至于凉至如此。也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的愿望吧,她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处想像。
事件的发展却很快让苗霞没有了爆料的心情。听说柳晓枫只是两天没到单位上班,而苗霞在庞道然出事后却是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来单位上班。听说庞道然因为经济问题又连带出了作风问题,传说是在市里购置房产养了一个极年轻的女孩两年。对于妻子来说,这一打击无疑比经济问题带来的打击重了不止十倍。苗霞回来后人瘦了一大圈,满眼乌青,大家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没有人忍心多说一句其他的话。问候吧,不合适;安慰吧,不合适;嘻笑吧,更不合适。人与人之间啊,逢了喜事,无论关系远近的都可以打个哈哈连声祝贺,而逢了一般的祸事也可以根据关系远近或浅或深的进行安慰。可是苗霞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十足分量的情分担当,是难以找到合适的表情语调和词儿来做任何表示的。
清河镇各单位的工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滞。县委很快就宣布了清河镇党委暂由副书记、镇长李镇海同志全面主持工作。这一宣布立即又引发了清河镇上下的一袭猜想:大多数人的预测是李镇海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被大家改呼“李书记”的,就是文件上也会去掉书记前的“代”字。当然,这些预测还是完全非正式的,只是茶余饭后一个谈资而已。
真正能提上台面的话,还是工作,工作……隔了好几层力打到计生办这个层面上,工作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了。严秋山依旧坐在那儿像玩偶人一样拉扯着一条条的纵线横线,牵动着二十九个小木偶在看不见的舞台上进进退退。
过了几天,李妍又约尚玉娘俩共进晚餐。
饭桌上不免又闲扯到柳念亭一干官员落马事件。它作为松阳县官场今年春天的一大“地震”,主震虽过,余震却是持久难消。
李妍问尚玉:“柳晓枫怎么样了?听说没怎么耽误上班啊!这青年真淡定,超成熟哦!”
尚玉叹息道:“还能怎么样?尽可能地和常人一个作态呗!只是少些说笑罢了。柳晓枫在镇政府人缘还是不错的,只有个别人敢那么当作笑资谈,大部分人并不提这档子事,毕竟于人不益的事,做了怕也于自己无益。谁知道自己的明天会如何呢?就是苗霞那种平日张扬成那样的,这阵子也很少有人议论她什么,或者有两个人的小场合下私聊,别人看不见也无所谓的。看着她那个样子,想起从前她一贯眉飞色舞的模样,真让人有些不忍啊!那时候,她多少次在大家面前笑夸庞道然清廉得简直不合时宜,还有对她那个忠心,好像天生是个柳下惠似的。当时大家也没多想,不曾料想今天这样,这个打击的确是太大了。”
“呵呵,要不老人俗语怎么说‘莫夸,莫夸,俊葫芦长个小丑瓜’呢!”李妍笑道,“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啊,现在社会节奏快了,颠倒东西的轮回自然也快了,得说‘五年河东五年河西’了。谁知道五年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就拿我家小齐吧,五年以前还在北京部队里悠哉游哉的,啥事都不用操心。而今就入场开局了,不认真混哪行?他们局里有两位科长到年底要退休了,过些天便要推荐后备干部,那么多想替补的,还不热闹了呀?现在私下里战得紧着呢!中年的想抓住最后的机会,青年人也想后来居上,那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喽!”
“那你家老公也行动上了?”尚玉问。
“切!他?门也没有!他要上了,还不成了大家眼中钉?别看论年龄也不小了,可资历浅呀!才进单位几个月,新兵一个呢!”李妍嘲笑道,“你还公务员,这个也不懂?”
“哈哈,我不是想鼓励鼓励你们吗?替你做做梦也不错嘛!”尚玉笑道。
“嗬,别忧这个心了,你家苏永倒是应该上位了,不让他做做工作?”李妍问道。
“他没什么大志,前几年还巴过这美梦呢!自打前年冬天,人家少年官二代后来者居上,我看他是死了心了。他的悲哀呀,就在看事有点太明白,太明白了,也就悲观了。虽然他不承认,可是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共产主义的信仰,你要太明白了,还能信它有?”
“去!还信仰?你家苏永不知道吗?他亲爱的局长大人就是忠实的基督教徒!”李妍冷笑道。
“可是,他老人家大会小会做报告,填写答卷履历,他敢讲基督吗?都知道,他那是孝顺他老娘,随母信仰的,怕也不是真实的。”尚玉代为解释。
“不管信仰有没有,人活一世,我觉得还是要有点上进心的。我当不上护士长就考高点职称,我当不上大官就混点小官,我小官也混不上吧,就得想法多挣点钱,养家糊口享受生活呀!我看苏永事儿也不多,真要觉得不在前途上指望了,想法做个第二职业吧!你看各局办的公职人员,兼职的多了,生生地指望点死工资的还有几个呢?”李妍劝道。
“他现在……只能顺其自然吧!也说不定四十岁前还能轮到上一个台阶,真轮不上,就随他了。我这样天天跑乡镇,一天到晚不着个家,他要再做个小生意,那文文怎么办?”尚玉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你们的意思是把宝都押你这边了?也是,你是公务员耶!”李妍笑着点点头。
“呵呵,哪敢奢望那么多!女人混场更难,家庭与事业,哪边是芝麻哪边是西瓜呢?大家各有理解。但是我看着既得了芝麻也未丢西瓜的,少!”尚玉摇摇头苦笑道,“再者说了,就我和苏永这家庭背景,指望谁提拔呢?安安然然也就不错了。不像你与小齐,两家父母还都在城里。”
“都在城里,可也没什么大人脉。”李妍说。
“但总还能帮你们多照看孩子呀!”尚玉笑道。
“也是。所以我们寻思着,三年两载不见起色的话,我就让小齐开个商铺去。”
“行,你们使劲挣吧!钱攒多了,将来给骄儿多陪嫁些,我们文文也就得了福了!”尚玉说到这儿,像已经看见了美好前景一样美美地笑起来。
“想去吧,等我们有钱了,我再生个儿子去,就不给她多陪嫁!”李妍指着正在餐厅南角里玩滑梯的两个孩子俏笑道。
尚玉回过身去,看见两个小家伙正混在一大群孩子里开心地跑上跑下,阵阵欢乐的笑声散开在餐厅里,又在鼎沸的人声里淹没。她心中突发奇想,用双手捂上耳朵,几秒钟里,看着这幕大舞台上的哑剧,她无声地笑了。
她忽然觉得,当转过身来看,这世界原来也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