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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集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9-01-07 16:00:00      字数:8275

  1
  晴天。
  上午。
  龙泉乡供销社。
  陈贤忠一踏进供销社,卫红莉的双眼立刻熠熠生辉。
  卫红莉热忱地对陈贤忠:陈乡长,您买点啥?
  陈贤忠看了看烟酒柜上的白酒品牌之后回答:来一提“稻花香”。
  卫红莉将酒取下来放在柜台上:还要点啥?
  陈贤忠:再来一盒蜜枣。
  卫红莉将蜜枣放在柜台上:还需要点啥?
  陈贤忠:再来一条“白鹤”的香烟。
  卫红莉将烟酒和蜜枣装进一只红色提兜里。
  陈贤忠:多少钱?
  卫红莉:烟五十六,酒三十,蜜枣二十,一共一0六。
  陈贤忠付了钱刚来到门处,李昌龙突然间在他的跟前急刹车:老哥子,上车,我捎上你。
  陈贤忠:这几步,用得着吗?
  李昌龙:怎么用不着?我跟你说老哥子,只要你坐过了一回,保准你就不愿意坐你那破吉普了!
  陈贤忠:有那么神奇?
  李昌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贤忠: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坐过摩托车哩!
  李昌龙:不相信我的技术?
  陈贤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见你开车像飞一样,还真是有点害怕。
  李昌龙:老哥子我跟你说,我这摩托车可比你那破吉普稳当得多,只要你坐在后面不要乱动,保准你像坐在摇篮里一样,既安稳又舒坦!
  卫红莉瞅见龙泉乡的两大靓哥会集在供销社门前唠得畅快,不由得叹息声声。
  供销社近郊的人们,纷纷朝这边引胫张望议论纷纷……
  陈贤忠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李昌龙:你将两只脚踩住两边的踏板,头向前倾,将胸脯贴上我的后背。
  陈贤忠按照李昌龙说的将下巴靠在了李昌龙的肩膀,胸脯紧紧地贴住李昌龙的后背。
  李昌龙:你如果还不放心,就双手抱住我的腰。
  陈贤忠:我这拎着提兜哩!
  李昌龙:把提兜给我,我挂在车把上。
  陈贤忠:这行吗?
  李昌龙:只要你坐稳了,保准万无一失。
  李昌龙挂好了提兜。陈贤忠双手紧紧地抱住李昌龙的腰,闭上了双眼。
  李昌龙轻轻地启动了摩托车之后:你这买的啥呀?
  陈贤忠依然紧闭着双眼:上次贸然地打扰你的父母,已经令我很是不安。今天又免不了一顿搅和,如果仍然是两手空空,那可真是太无视人情世故了。
  李昌龙:你这人哪,就是太实在了!
  陈贤忠:走吧,赶早点去,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耽搁久了,弄不好会误事哩!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李昌龙驾着摩托车一进院子,便招来了来自各个办公室的各异眼神……
  李昌龙轻轻地刹车:到了。
  陈贤忠:到了?怎么就没见动静呢?
  李昌龙朗笑一声:我没蒙你吧?
  陈贤忠睁开了双眼:还真是哩!
  李昌龙:我说老哥子,要不,以后到哪儿去就不要开你那破吉普了,干脆坐我这摩托车得了!
  陈贤忠:那怎么行!要不,你将摩托车停在我这儿,坐我的车去吧?
  李昌龙面露不屑:算了吧,我还是白己开车稳当!
  
  2
  晴转多云。
  上午。
  龙泉观下龙泉岭。
  李文汉的家。
  吉普车刚到李文汉门前的场子里,李文汉夫妇就迎了出来。陈贤忠一下车,李文汉便上前亲昵而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贤忠啊,昨天文高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哎,还真来了――快屋里坐。
  陈贤忠今天也长进了不少,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老乡长,您看,又来打扰您了!
  李文汉:哪儿的话?一家人说两家话,这不是见外吗?
  李昌龙的母亲也赶紧附和:是呀,你跟咱龙儿,跟亲兄弟似的,说这客套话,不是把咱俩老当外人吗?
  陈贤忠以无声的微笑作答。看到这位和蔼可亲的母亲,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陈贤忠的内心不由得由衷地感叹:李昌龙不愧是上帝的宠儿、人间的骄子、父母的掌上明珠。也难怪他成天无忧无虑其乐融融!有这么慈祥的父母关爱他、呵护他,他能不幸福快乐吗?
  司机小唐将礼品代为献上,两个老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还故作嗔怒地对儿子说:看人家陈乡长这心,比你这儿子还孝顺。亏了我一泡尿一滩屎地把你拉扯大,别说是这么高级的礼品,连颗糖果也不曾看见!
  儿子受了冤屈,立即取证反驳:那么大的一条鲤鱼,香味没散,哎,那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母亲:那是孝敬我和你爸的呀?不是招待了你大姐夫吗?
  儿子:你就丁点没尝?
  母亲说:不尝弄咸了能吃吗?
  于是,引来了一阵欢笑。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欢乐啊!
  
  3
  上午。
  李文汉家里。
  画外音――
  今天是陈贤忠有生以来,第一次升堂问案,千万不能问砸了!否则,以后在这龙泉乡可就不好混了。
  待问之人尚未到场,他也能抽空喝些茶水润润嗓子,以便更好地发挥亮度,增强问案效果。
  
  一杯茶水还没有喝完,外面已经响起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一阵无谓的寒暄,充斥了整个屋子:啊,陈乡长,辛苦了!
  来而复之,陈贤忠也不能无视这俗世礼节。村支书李文高,他早已认识;村主任段木成,他也并不陌生;那个拄着拐杖,仿佛是对谁怀有极大的仇恨,板起一副面孔无视于人的瘦麻杆,想必就是那个叫厚善的家伙吧!还有一位,如同电线杆支撑着一副猴瘦却也丑陋的面孔,陈贤忠却弄不准他姓甚名谁。
  他不知道人家,人家却知道他,“陈乡长”叫得亲、呼得甜,敬罢了香烟、又兑茶水。
  李昌龙为他介绍:这就是刘进财。
  刘进财!陈贤忠早已听李昌龙讲过,似乎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居然当上了烟叶技术员。
  那个名叫厚善的家伙,也真叫能摆谱儿!人人都把“陈乡长”喊成了蜜糖团,唯独他却对陈乡长漠然无视。一进门来往堂屋正中一杵,双手紧握着拐杖撑住身子,那神态,酷似过去电影中逼债的恶霸。李昌龙的母亲为他搬过一把椅子,他也毫不客气,一声不吭、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塌了上去。那条断腿翘起半截空洞的裤腿,利索地架到健康的腿上,极不安分地左摇右晃;一双枯干的手握住合二为一的双拐顶端,支撑着尖尖的下巴,炫耀地晃悠着,将一副黑不溜秋的瘦削面孔,极其夸张地展示在天光之下;深陷的眼眶里那一双不怎么明亮的眼球,狡黠地冲陈贤忠瞥了一下,即刻又恢复了原状。那神情,根本就没有把在座的这班官们放在眼里。
  哟嗬,好大的派头!
  面对如此的神态,瞅瞅那虽然拖着一条断腿,却还神气活现吊儿郎当的样子,谁都无法忍受。可是,谁都忍受了。
  陈贤忠生性懦弱、温厚善良,他自然是能够忍受。可是,在座的各位,一个个都不吭气,难道他们都具备那仁厚而博大的胸怀?
  正如周书记所说的那样,连李文高都降服不了的主儿,果然不是善茬。陈贤忠清楚地认识到,他今天碰上了一匹不受人骑的烈马。面对那副尊容,谁也不肯首当其冲地打破沉默。就连平时嘻嘻哈哈的李昌龙,此时也缄默无语、安分守己。
  
  4
  上午。
  李文汉家里。
  屋子里的空气显得极为沉闷,人们都在努力地压抑着那亟待噴薄的火气。
  李文汉:嗯……(李文汉那轻微而柔弱的嗓音,远不及驴子反刍的鼻息。尽管如此,总算是有人金口顿开,驱散了沉闷的气氛)按理呢,我是一个退下来的人,没有资格过问今天的事情。可是,既然都瞧得起我,来到了家里,你们又都不肯先发话,我就不客气地占个先,为你们开个头。怎么说呢?乡里乡亲,都不是外人,有话好说好商量,可别弄得伤了和气。今天陈乡长在,人家可是典型的、书卷气的先生官,可不能头次照面就让人家看笑话!不说别的,传出去也不太受听呀!大家都是明白人,响锣不用重锤敲,该怎么理论?我想你们自个心里一准有谱儿……
  万事开头难。一旦有人带了头,李文高的胆子也壮了。他吭哧一声如驴放屁:这种植烤烟,也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那是全乡一万多人的问题,是家家户户都得种的问题;也不是我定的问题,也不是我跟谁过不去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
  李文汉干咳了一声,冲断了李文高那“问题”的演说。
  李文高也识趣,知道这“问题”演说得确实差劲儿,再这么演练下去,将会是剥光了衣服跳摇摆,丟丑卖乖到家了。
  于是,李文高干脆将那“问题”撂开,竹竿透烟囱,来个直捅:不说淡话,只说你种不种烟?
  
  镜头超前――
  李昌龙的寝室里。
  李昌龙对刘畅:“问题”应该是有问必答,哪怕是答非所问,也会面露羞赧;即使是大脑愚钝、口齿不清而羞于言语,也会为自己的笨拙而抱愧!
  刘畅笑了笑:我虽然不在现场,但我敢肯定,那个丑里巴几的厚善,面对李文高的问题却是无动于衷。他那晃悠的腿,并没有因此而停歇。
  陈贤忠:确实,就当时的现状看,那老头对我们这班大小干部如此轻慢、如此鄙视,的确是始料不及。李昌龙头天对我说:“一见便知。”就当时的情形,我通过过滤得出的结论,只能证明李文高反映的情况属实,那个瘦麻杆般的断腿老头,确实是一个目中无人的霸道家伙!
  刘畅叹息一声:许多事情往往都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陈贤忠深有感触地叹息一声:是啊!幸亏我当时没有妄加绝论,否则,将会酿成不可弥补的大错!
  
  镜头回归――
  李文汉的家里。
  李文高见被问不理,就又来了一句:怎么不吱声呀?那么凶巴,这时候怎么就蔫啦?
  那家伙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晃荡未停,毫无反应。
  陈贤忠暗暗思虑:难道是个聋子?怪不得李昌龙对我说“一见便知”的了。一个断腿的聋子,谁也把他没辙。
  陈贤忠想笑。
  李文高腾跳起来,蹿到那家伙跟前怒吼:耳朵叫驴鸡巴捣聋啦!
  
  镜头超前――
  李昌龙的寝室里。
  陈贤忠从刘畅的手里接过香烟点燃:人的忌讳是缺什么最怕提什么。正如那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流行俗谚所包含的主旨一样,水不开喝下去,伤及肠胃;人的短你贸然去揭,伤人心脾!
  刘畅吐出一团烟雾:他本身就聋,你恶语揭短,犹如伤口复刺,又添新痛。就算他是石聋,一点也听不见,他也能够从你的表情上判断出你正骂他。这样一来,岂不是令矛盾更为恶化?
  李昌龙:之前我们的李老乡长还特意提醒过,陈乡长是“典型的、书卷气的先生官”,只差明说,“讲话文明点”。
  陈贤忠:可是,李文高身为龙泉村堂堂的党支部书记,居然表现出这等模样!当时,我的内心,的确翻腾着一股难言的愤懑。
  刘畅深深地吸进一口烟,继而幽幽地将烟雾吐出……
  
  镜头回归――
  李文汉家里。
  李文汉惊慌起身,企图稳定局面,却还是为时已晚。
  那家伙已经借助于拐杖的支撑,站稳了身子,冲李文高怒目瞠视地叫骂:你爹都不敢对老子这样讲话!你狗日的长本事了,敢对老子没老没少了!你这个没家教的王八羔子!你还文高?文你妈的什么呀?高你妈的那个x!
  众人大惊失色,唯恐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李昌龙的母亲慌忙上前,捉住那亟待出击的拐杖,满脸堆笑地赔着不是;李文汉挡住李文高,生怕再生事端;段木成和刘进财立马拢去,看不出他们到底是想帮谁揍谁?陈贤忠也本能地站了起来,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唯独李昌龙安坐如故,还饶有兴致地冲那家伙挤眉弄眼。见陈贤忠瞅他,立刻收敛笑容,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坐坐,没事儿。
  那家伙继续怒骂:老子一拐杖打断你狗日的狗腿,打得你跟老子一样,缺条腿使不了劲儿,看你狗日的还怎么凶巴?
  李文高气焰顿消,虽然鼓起两只羊卵般的眼睛,却也不敢吱声。他似乎还想摆出什么新“问题”,可李文汉不让他摆,强硬地将他推出门外如同送佛:去去去,我的三爷,这儿不要你管。陈乡长自然会料理妥善的!走走,你给我走远点儿。
  
  画外音――
  看把陈乡长抬的?一个断腿的聋子发起急来,连龙泉一霸都敢打,他陈贤忠若是斗胆造次,保准一拐下来,砸的是肉体凡胎,而不是金刚仙体。
  
  李文高如同倔驴,一路蹶子、一路屁地悻然离去。李文汉忙折转身来向那家伙赔起了笑脸:老爹,您消消气儿,别跟那倔驴一般见识!
  那家伙瞟了李文汉一眼,火气略有所减。
  陈贤忠突然发现,原来他不是聋子。李老乡长尊称他为“老爹”,更是令陈贤忠惊诧不已——怪不得他如此目中无人、如此霸道,闹了半天,他是李氏家族中的尊长。这难道就是李昌龙所说的“一见便知”?如果真是这样,李文高还真是没那能耐摆平!
  
  5
  上午。
  李文汉家里。
  众人重新落座。
  李文汉又对那断腿老头赔着笑脸:老爹,您是不是多少种点儿?
  回答得梆梆硬:我一分地也不种,坐牢砍头都随便。
  人们你望我,我望你,个个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集中在陈贤忠这位“首长”身上。陈贤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贤忠望着那爬满皱纹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饱经风霜的父亲……
  陈贤忠竭力稳定情绪,显得心平气和地:老人家,您今天心情不好,先回家歇着;顺便叫您的儿子来一下,我们有话好说好商量。
  拐杖夸张地伸了出来:儿子在这儿,有话就说吧。
  孤老,而且还是一个残废的孤老!陈贤忠伤悲得心在哭泣……
  
  6
  陈贤忠对李昌龙的那“一见便知”,终于大彻大悟:一个残废的孤寡老人,根本就无力承担那繁琐而冗杂的烤烟种植。按照这山里人的说法,孤寡老人,被称之为“绝骨头”或“绝户头”,其意就是断子绝孙。一个拖着一条断腿的绝户头,他怕谁呀?无牵无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昌龙正了正身子,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其父李文汉为什么尊称那残废的丑老头为“老爹”的缘由——
  李老乡长卑躬地尊称那拖着一条断腿的绝骨头老头为“老爹”有什么稀奇?那老头不是对李文高说了吗,“你爹对老子都不敢这样讲话!”
  听听这味儿,再明白不过了,李文高的爹也得尊他为老子!李文汉尊称那老头为“老爹”,也在情理之中……
  
  
  镜头超前――
  李昌龙的寝室里。
  李昌龙:这并不是那残疾的老头如何霸道为自己强拗的尊称,也不是因为他拖着一条断腿,众人对他无可奈何的戏谑。他这“老爹”的由来,是由祖上的特殊辈分演绎而成。
  陈贤忠:后来我才弄明白,龙泉山四周九岭十八岗的男女老少,无论多大的岁数,也不管他有多高的辈分,攀来扯去,最终还是得喊那断腿老头为“老爹”。
  李昌龙:虽然人们都弄不准这位“老爹”在各自份中到底是属于哪类级别,男女老少一概称他为“老爹”;同出一门的祖孙三代,爷爷称他为“老爹”,孙子也喊他叫“老爹”。
  刘畅:根据古时候称县官为太爷的理论演绎而按级别辈,因该是——村级为爹,办事处为老爹,乡级为爷,县级为太爷,市级为老太爷……由此看来,那些重孙以下辈份的人,称这个断腿老头为办事处一级的老爹,他却亏了,便宜都被孙子们占了去。
  李昌龙:厚善是他的名字,由于辈分太高,人们从不带他的姓氏,只称他为“老爹”;就是那些想摆谱儿拗辈份的人,大不了在“老爹”前面加上“厚善”二字。所以,弄得人们早已将他姓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人们都把他当成自己家族中的老爹,赵钱孙李,一概如此;周吴郑王,也不例外。故而,有人称他为“百家老爹”。这么多年来,已经是习惯成规。
  陈贤忠:可是,李文高却偏要打破那陈规陋俗,偏不喊他为“老爹”。喊别的称呼又不妥,干脆来个置之不理。堂堂的村支书,喊一个断腿的绝骨头叫老爹,岂不是有失身份?李文高也真做得到,平时从不理那绝骨头。老远望见便急忙绕道避开;实在是避之不及,挤出一丝笑容吱溜一声,甭想从他那金口里掰出一声“老爹”来!哪怕是那种万不得已的特殊场合,他也是不搭理,不喊“老爹”;即使是搭理,也是以一连串的“问题”所取代,好像“问题”就是他的老爹。
  李昌龙:别看李老乡长“老爹”喊得假模假样,如果不是在他的家里弄得剑拔弩张,你就是骂他祖宗,他也不会赔着笑脸,喊那丑陋的独脚老头为老爹。(李昌龙分别给刘畅和陈贤忠递过一支香烟,自己也掏出一支点燃。他吸了一口之后)在座的都是官,都觉得称一个丑八怪独脚老头为老爹太掉价,但也不敢直呼“厚善”。别看他们一个个一五一六地骄横得像纣王的孙子,他爷爷(纣王)祸害黎民的那阵子,还不曾见他爹(纣王的儿子)冒那“孽尖”,怎么也轮不上这孙子们称王称霸了!(李昌龙吸进一口烟,又将烟雾吐出)厚善老爹是龙泉山四周九岭十八岗的公众老爹,谁若是胆敢直呼“厚善”,无疑是对众人的祖宗不敬,一干人等将会骂他是“二百五”或“傻杂种”!就连刘进财那么稀溜的一张臭嘴,也没敢连上厚善老爹溜上一个臭字儿,否则,一干人等,将会骂他“真是个没老没少没家教的狗鸡巴捣的!”
  刘畅:平时可以避之不喊。但是,像那种场合,面对面不喊怎么说话?总得有个称呼吧?可是,谁也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他们的老爹。
  陈贤忠:还是李老乡长涉世深远、颖悟老道,既避免了尴尬的称呼,又让人觉得他表现得既合情,也合理。他那听似不经意所说出的话,实际上却高明至极,没有三十年的揣摩提炼,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刘畅:是啊!李文高也想避开喊“老爹”,结果怎么样呢?这就是人生与感悟的区别;这就是感悟与语言提炼的精妙所在。
  李昌龙:厚善老爹既然是公众的老爹,也都知道他的那条断腿,是大集体时期修建山区公路所留下的纪念。按说,他的腿是因公致残,不说是公摊公养,起码也应该享受相应的照顾。问题是,如今没有集体,只有个人,他那因公致残的腿,也就无人问津了。尽管他是众人的老爹,就是亲爹弄成这等模样,也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承担那倒霉的活养死葬的责任。更何况,谁知道你这老爹是怎么鼓捣出来的?
  陈贤忠:不问津也就罢了,他也不找任何人的麻烦;而是拖着一条断腿,种两亩无人问津的石渣地,藉以温饱、赖以生存。日子虽然过得艰难,却也不欠任何人的人情,他也乐得心安。
  李昌龙:可是,他不向村里伸手讨要,李大支书却偏要去惹他,寻找麻烦。
  陈贤忠:厚善老爹的住所,在龙泉峡内那悬崖峭壁下的一个石窟里。据说那石窟是远古时代野人的栖息地。估计不是唐代,就是宋朝的一位很有学问的进士,给这石窟取了一个文绉绉的雅号“野人居”。
  李昌龙:厚善老爹住进野人居石窟之后,人们老是觉得这样叫有伤大雅,甚至是辱没祖先。于是,通过磋商,就将野人居上的一溜悬崖叫“野人居”,而将石窟叫“岩屋”。于是,就成了“野人居岩屋”。有人觉得这样叫还是不妥,建议干脆不要“野人居”,简称为“岩屋”。但是,这类简称跟各省市的简称一样,常常被人遗忘,唯有原名才叫得响、叫得亮。
  陈贤忠:你到龙泉乡随便问谁,都知道有个“野人居”,却不一定知道“岩屋”,就连三岁的孩童,也知道有个阴森恐怖的“野人居”。
  谁家的孩子调皮捣蛋,一声恐吓――再不安分把你送到“野人居”,那顽劣的孩童,马上安分了许多。谁家的娃儿哭得哄不住了,威喝一声――再哭把你送到厚善老爹的“野人居”,娃儿立即睁大惊恐的眼睛,只敢流涕哽噎,却不敢哭出声音。
  刘畅:是啊,“野人居”地方不亮,名儿却叫得响。
  李昌龙:野人居岩屋,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七、八里地。崖上崖下飞岩陡壁,上下都得手扶石壁,正常人上下也得个把时辰,厚善老爹拖着一条断腿,一上一下,没有两个时辰恐怕不行。
  刘畅:据我观察,无论谁家种植烤烟,都断不了与人合作、互助换工。否则,打烟、背烟、上架、入炉这一系列活路,谁也无法在短时间里完成。时间延误长了,先打下的烟叶会沤烂。打下一部分烟叶,就上一部分架,倒是不易沤烂,却又容易晾干;一晾干就会影响烘烤的成色,而且烘烤时,晾干的烟叶老早枯焦;后打下的烟叶,却因水分未退急于不干,烘烤出的烟叶成色低劣不说,还容易引发火灾。厚善老爹独自一人拖着一条断腿,干这种冗杂而繁琐的活路,的确是力不从心。倘若与人换工,他今天张家、明天李家,崖上崖下地爬上蹭下,自己受累不说,别人还不乐意。
  李昌龙冷笑一声:别看眼睛一睁瞅谁都是他的孙子辈,一轮到切身利益,孙子也会脱颖而出,强劲的孙子胜似爷。
  陈贤忠:最大的困难,就是烤烟炉。仅有的两亩石渣地,就是全部种植烤烟,赔上笑脸请人,兴师动众地盖那烤烟炉,倾家荡产也是财力不济。
  刘畅:“野人居”应该圈定为旅游景点。但暂时还没有圈定,如果被圈定,将会有一笔财力盖那烤烟炉。关键是当时还没有被圈定,他也就无钱盖那烤烟炉了。
  陈贤忠:一个断腿的绝骨头老家伙伸手讨借,试问谁有那胆量?
  李昌龙:肉包子打狗的游戏,只有傻蛋才为。就算是有人愿意担当风险借些与他,成其美意地将烤烟炉盖起,无论怎么算,也是脱不了周瑜的美人计,赔了夫人又折将――亏得有冤无处申。
  刘畅:厚善老爹很有自知之明,他发不起种植烤烟那横财。
  陈贤忠:然而,李文高却偏要将财神送下野人居,送进厚善老爹的岩屋。
  李昌龙:厚善老爹福薄命浅、神龛矮,供奉不起。他不愿意种植烤烟,而要种土豆、种包谷和红薯。
  陈贤忠:李文高说你种土豆我毁土豆,种包谷我毁包谷;种红薯也搞不成,非得种烟不可!
  刘畅:厚善老爹被迫无奈,只有横托拐杖送财神!
  李昌龙:别说厚善老爹是一个残废的绝户头老爹,就是一个残废的绝骨头孙子,健康的爷跟他较真,世人也会把那四肢健全的爷,骂成是驴撵出来的东西。别看李文高他横,再横也不愿意横成驴撵出来的畜生。
  刘畅:于是,就有了那天的乡政府、烟站、村委会和“野人居岩屋”的四方会谈。
  
  镜头回归――
  李文汉家里。
  李昌龙讲到这里,仿佛获得了他人生中空前绝后的成就感与荣誉感。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掏出烟来,旁若无人地点燃猛吸。
  他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由于过于兴奋、过于激动,显得疲惫而凄怆。
  而李昌龙的父亲,却气得毛发倒竖地大骂:畜生!
  也不知道李文汉是骂他多嘴的儿子,还是骂他那个混账的兄弟?
  刘进财满脸堆笑地邀请陈贤忠:陈乡长,中午到我家里吃中饭。李书记已经吩咐过了,饭菜早已准备就序。
  可是,陈贤忠却无法享受。
  李昌龙:中、美、朝、韩的板门店会谈,也还有个结果,以“三八线”为界,划定南韩北朝,并签订了停战协议。
  陈贤忠:而今天,我陈贤忠主持的关于野人居岩屋厚善老爹烤烟“问题”的四方会谈,居然不欢而散!虽然周书记只是让我了解情况,可我却认为,这一次升堂问案,已经将锅砸得所剩无几,我还有心思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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