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第二天早饭后，文慧拿着识字课本，来到李学林家，屋里的人见到文慧，都热情的向她打招呼。文慧笑着点头应呼着向她打招呼的人们，却看见学林正坐在北炕稍，背靠着箱子伸着两条腿，看书哪。见到文慧进屋把书合上了，放在了身后的箱盖上。文慧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跟前，伸手拿起他刚才放下的书，一看封皮竟然是一本立体版的古典小说《小八义》。文慧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学林说：“你在看古典小说？”学林点点头，文慧翻弄着这本书说：“这里面有这么多的繁体字，你认识吗？学林点头说：“差不多吧。”
　　文慧问：“谁教你的？”
　　学林看了他继父一眼，说：“大爷㗑。”说着便回身打开箱子从里边拿出两本书——古典的《三字经》、《百家姓》。文慧惊奇的看着李大爷。李大爷笑了，说：“那是我当年在私塾里念过的书，你学林哥也没上起学，他还渴望认字，我就拿出来教给他了。他记性好，还认真学，这几年他把这两本书基本学通了。这不会看古书了吗。”
　　文慧敬佩的点着头说：“太好了！我以为学林哥没念过书，认字方面一定是个老大难呢，没想到文盲还是我了。真了不起！明天我还得管你叫老师哪！不过，你学的字繁体的太多，现在的人多数都不认识，所以勾通就不方便了，你还是学我给你拿来的，这本识字课本吧，这本书要弄通了，认字方面相当于高小毕业，这样你就不比一般人差了。再说了，大爷也能教你呀。因为我爹也念过私塾，学的都是繁体字，但这本识字课本，差不多他都认识，他说字不离母啊。另外丽芝妹妹也能教你，她已经念到小学三年级了，这本识字课本每个字上面都标注着拼音字母，丽芝一看就能认识，她还能教你数学。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找我。我不会还有字典哪。周围有这么多的老师，你还说啥？这回就看你学不学了，要再说你没念起书，那可别说不客气了。”
　　文慧的一席话说的李家人都笑了，大爷又对学林说：“小林哪，这回你可真有正规的念书机会了。再不要三天打鱼两天嗮網了。”学林笑着频频点头。
　　老天真不成人之美呀，正当李学林求知有路的时候，他可怜的妈妈突然去世了。当他从工地上跑进家来的时候，妈妈的寿衣已经穿好，直挺挺的在地上躺着。一时间他悲伤过度，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简直就不能自我了。妈妈的后事，他只当前世处理。在众人面前他抱起了妈妈，笑着说：“妈，咱家来了这么多人，你咋还睡哪？”他用双手颠簸着妈妈的头，大声呼喊道：“妈妈！您醒醒啊，醒来和大家说说话呀！”他回手拿到妈妈的烟袋，往妈妈的手里塞，急啦啦的说：“妈妈！您快装一袋烟抽吧……！”
　　“你这是干啥哪？”文慧走进屋来，很威严的说：“李学林！你妈已经死了，不能活了！你是她的儿子，要为她办理后事！就你这套架势，连送终都做不到了！还算儿子吗？要知道，你是个男人。男人在大事临头之时，应该顶天立地！”
　　文慧的话，说醒了梦中人。李学林放平了妈妈的尸体，起身给所有人磕头，就连一个小孩也不放过。这是老人倒在地上，做儿子的责任。他在奶奶去世的时候，懂得了这些。以下的事情，都听支殡人支配了。
　　送走了妈妈，李学林一直处于极度悲伤之中。听不下任何人的解劝。整天在生产队里埋头苦干一声不响。出了干活，他拒绝掺加任何组织活动，把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回忆之中，无休止的琢磨自己的命运。甚至怀疑这个偌大的世界，是否有他地生存空间。
　　一天上午，学林感到头疼，没去下地干活，穿上长裤，上身只穿背心，接过老婶给他的两片止痛药，吃了就躺在北炕，妈妈经常躺过的地方，闭上眼睛，稍做休息。
　　突然门开了。文慧走了进来，她向屋里的人们，一摆手，示意他们别知声，自己却悄悄地坐在了学林身边。
　　学林根本就没睡着，感到身边有人，他一股身，坐起来。看着文慧说：“是你？你怎么有时间到我家来了？”
　　文慧看着乜不搭的学林说：“你今天咋没干活去呀？这几天你就象世界末日了似的。可你不知道，不但不是世界末日，而全国却发生了爆炸性的新闻。把昏睡的人们都震醒了。知道是什么新闻吗？”
　　学林不耐烦地说：“别咋呼了，啥大不了的事呀？天不没塌吗？还有啥了不起的？”
　　文慧立刻严肃起来，厉声说：“在你面前当然是没啥了不起的了，因为你头顶的天，已经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早知道你这样碌碌无为，就不该搭理你，对不起，耽误你睡觉了。说完走了。
　　李家人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观，不知可所为。五岁的丽叶，哇！的哭了，她没去找妈妈却搬着炕沿下地奔向了文慧，哭着说：“慧姐姐，你别走，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想妈妈，他有病了，老婶给他吃药了。
　　文慧立刻站在了门口。刚回身去抱小妹，与此同时，学林从北炕下来，也去抱小妹。小妹看到眼前出现四只手，抬起头看到学林、文慧都伸着双手向她笑着，她竟然奔向了哥哥。
　　学林把小妹紧紧的抱在怀里，笑着对文慧说：“对不起，别生气了，不看我，看看小妹吧。”
　　文慧一噘嘴笑道：“我才不看小妹呢，小妹也不奔我来。”
　　学林在小妹脸上亲了一口，把她递给了文慧，自己又栽歪在北炕上了。
　　文慧抱着孩子对她说：“小妹，你咋对你哥那么好哇？”
　　丽叶说：“哥哥天天给我打雀。哪天都得打俩雀，打一个怕我抢不过我姐姐。
　　文慧热情的说：“哎呀！小妹太好了，咋想就咋说。”
　　婶子赶紧下地，来到文慧跟前说：“快把孩子给我。”回头对大女儿说：“丽芝，快给你姐倒一杯开水。
　　文慧仍然抱着小妹说：“老婶我不渴，不要倒水，我不习惯喝开水，您快坐下，我跟小妹说几句话。”
　　婶子笑了，说：“好，那你坐在炕沿上说。让她也坐下，这么大的孩子抱着多沉啊。”婶子说完赶紧把炕上的小垫拿来给文慧铺上了。
　　文慧笑着说：“婶子，这是干啥呀，我哪有那么娇气，”之后就把孩子放在小垫上，自己坐在炕沿上。对孩子说：“小妹，姐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丽叶闪乎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文慧说：“我叫丽叶呀，你不知道吗，怎么还问哪？”
　　文慧逗趣的说：“我是知道哇！但我不知道是谁给你起的，这么好听的名字呀！你不愿意告诉我吗？”
　　“谁说我不愿意告诉你呀？”丽叶大声的说：“我告诉你，是哥哥给我起的名。知道了吧。”
　　文慧知道丽叶不耐烦了，故意问道：“为什么呀？”
　　丽叶却笑了，她说：“我正想对你说哪，因为我哥说，，姐姐叫丽芝，我就叫丽叶，丽叶长在丽芝上，她肥我也壮，永远也分不开。所以我就叫丽叶了。怎么呀？不行吗？”
　　文慧又问：“你说你和你姐永远也分不开，那刚才我咋听到你管你们俩的妈叫老婶呢？”
　　“嗯，嗯，”丽叶可真的烦恼了。她跑到婶子身边，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用小拳头，一下一下的打婶子，急啦啦的说：“老婶！你看慧姐多烦人哪？”
　　婶子把丽叶推下怀去，衡虎着说：“别闹！你这是干啥哪？咋不跟姐姐好好说话哪？一会把小弟弟吵醒了。快玩去吧，你不告诉你姐，我告诉她。去去！快去外面玩去！”
　　小丽叶趴到炕沿上，俩手搬着炕沿出溜下炕来，到外面玩去啦。
　　文慧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说：“小妹太可爱了，到底让我问烦了。”
　　婶子笑着说：“这孩子就不愿提管我叫妈的事，特别是她大娘没了以后，她更不想听这话了。是因为我没生她小弟时候，她一直跟我睡在一起。可这孩子夜里经常吵夜，弄得我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觉。但她和她大娘好，白天竟是她大娘哄她，当时你老叔就决定，不管我生男生女，也把小二丫头给她大娘。这样，她大娘哄她的时候总跟她说，你是我的姑娘，你得管我叫妈。南炕的丽芝她妈是你老婶。再加上你老叔每次回家，都买来一包卤果，给她大娘。她大娘哄她的时候都给她吃了，她更觉得大娘太好了。你老叔掘了吧唧的说她大娘，你的记性真好，竟一块一块的往小嘴里送？就不行送差一回，往老嘴里送一块？我不是给她买的。她大娘更不拒敌说：“这不是给我买来的吗？我愿意给我姑娘吃，你限不着，该干啥干啥去吧。”老倔巴子一甩哒就走了。我真憋不住笑。
　　生我大儿子的当天晚上。小丽叶也害怕了，不知往哪躲了，他爸说：“你快上你妈被窝里去吧，一会你老弟该咬你了。这时北炕的她大娘，掀开了被窝，她就钻进去了。搂住他大娘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好像这回可找到靠山了。打那以后她就管她大娘叫妈，管我叫老婶。后来这孩子真就不知道谁是他妈了，她哥就给她起名叫丽叶，说是她和她大姐永远不能分开。
　　她大娘没了，她就跟她哥哥好，见到她哥哭她就哭，我咋说我是她妈，她只是摇头。”说到这，婶子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掉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掉下了眼泪。
　　婶子勉强接着说：“就为这件事，我的眼泪没少掉啊。”
　　文慧强忍着悲痛说：“老婶，您不要伤心，她不认你是他妈，你毕竟是她妈呀，而学林哥却有了一个亲妹妹。多好哇！”
　　婶子脸上挂着泪，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大娘一没，扔下两个没妈的孩子，我看这孩子想她妈，太可怜了。就忍不住哄她。现在不那样了，你没看吗，她对她哥可好了。见到他哥哭，她还哄哪，哄不好就用小手指，点她哥的脑门，衡虎着说：“你还哭哇？真没出息。”她哥就笑了，因为她说的话，是她哥说她的话，见她哥笑了，他就坐在她哥怀里，又说：“唉，这才是好孩子哪。逗得大伙都笑了。有一天中午她哥哥干活回来，就打来一只雀，到家就扔在炕上了，丽芝一把抢去，她就哭了，谁说也不听。她哥把她抱起来，连饭都没吃，就走了出去。到底打来一只雀才把她哄好。”屋子里的人，脸上的泪珠还没干，却又都笑了。
　　文慧借此机会来到学林身边，说：“看在小妹的面上，就把我来的目的告诉你吧，今天解放军战士雷锋同志牺牲了。毛主席亲自指示，号召全国人民要向雷锋同志学习。各个机关单位，瞬间就得到了发来的红头文件。人民日报、红旗杂志，都全篇登载了雷锋事迹的全文。各个组织都进行了认真地学习。雷锋同志的事迹太感人了，许多老头老太太。都哭了。
　　“老头、老太太们就是心软，你没哭哇？”学林侧身躺着，脸上显得无可奈何，而半开玩笑的说：“因为你是女孩子呀。”
　　文慧烦絮的说：“哭是哭了，但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而是雷锋的家史，比你的家史更凄惨！我认为，别看你是个男人，要是听到解说员的述说，你会放声大哭的！”“什么？”李学林立刻睁大了眼睛，大声说：“还能有人比我的家史凄惨？”边说边披上了外套，坐正了身子。
　　“怎么说你母亲也是病死的呀，不是人为的呀，好歹她也跟随你到二十来岁哪。”文慧严肃起来：“而雷锋的母亲是被大坏蛋谭老三给奸污了，那是旧社会造成的。为自尊，雷锋的母亲上吊自尽了。还未满三岁的雷锋，见到这种场景该会咋样？再加上解说员，那有声、有色的叙说。你说谁能不哭？谁还管自己是男人、是女孩呢？尤其是老年人。当时的现场几乎是一片哭声。如果你在场，可能你的声音最大。刚才我来时队部又接到了通知，通知下午大队召开全体青年大会，公社团委来人，主要是宣传雷锋的事迹，之后有解说员专题讲解雷锋的家史。还有大、小队的领导参加。”
　　她看着学林问道：“怎么样？你能去吗？”
　　学林点头，下地穿鞋，
　　文慧说：“如果你能去，咱们先到诊所打一针，再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