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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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七点半时院子里已人影晃荡，办公楼内闲音噪杂。
尚玉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女人？这时恰好邢丽平也碎步移来了。尚玉笑笑算是招呼，问道：“妇女们都这么赶早吗？这阵子怎么这么多人？”说着两人一起进了门厅，放眼整个走廊，却发现只有六七个女人边热烈地聊着天边等待着工作人员到岗。邢丽平浅然笑道：“呵呵，看吧，其实就这些人！”两人相视一笑上楼各自忙去。
工作人员陆续赶来，查体的妇女也像春草一样，一转眼的空就疯长出一片来。等到八点钟能开工的时候，队伍已经排了近三十米。只听得整个大楼里奏起交响乐来，粗细高低共鸣。各房间内的验证与查体一旦展开，便是流水线一样地高速运转着。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妇女三五成群地离去，新来的人却立即又补进了队伍里。所以，这个队伍看起来总是那样长长的。听起来这篇交响乐基调始终如一，但其实参与演奏的人是时刻都在变化着的。而身在“乐队”中的妇女们，站在自己的那个小点上，并不能宏观地感受到整个乐章的恢弘与速度，她们怀着焦灼的一颗心，永远不满于队伍移动的速度之慢。脾气温和些的还能默声不语或者慢聊着等待，急躁些的再念着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有鸡狗要吃食、有庄稼要收晒，难免会时不时地吐出一段段粗鲁些的话来，引得近身的人一阵阵狂放的大笑。
妇女们的特征，尤其农村中年妇女们，三五个凑到一起，闲来无事的聊天，其言语内容，女孩子们是听也听不得的。而谁要动了真格去批评起人家来，她们绝对会相当理直气壮的反驳你：“怎么了？这不都是实话吗？从古到今，要都只讲文明，人早绝种了！”绝对让你无语加晕倒。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有成群结队时才能激起这般短时却忘我的激情，一旦单独面对工作人员，都能在瞬间转换成另一个平平静静、言少语稀的人。也有少部分人激情会持续地略长一些，走到队伍最头里了，依旧不能自持地大声调笑和哄闹。遇着工作人员情绪控制力差的，就会严肃警告，要求文明些、安静些、速度快些，于是这个时候往往就会闹出些不愉快的争吵来。一方是油，在队伍里煎熬了一两个小时，正是满腹烦燥委屈；一方是火，每天长时间地面对这种流水线上的交响乐，还必须克制着情绪，以利保持高速而且清醒的工作状态。
矛盾发生的根源就这么注定了！

这种时候，尚玉还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事情做。楼下的查体忙碌繁乱，她能做的只是时不时过去看看，并不能改变什么；有心看书，又不太能集中精力。她虽然还不能深切地体悟到这个大场面出现不和谐音符的深层因由，但却能看出这架高速运转的机器里，有许多螺丝钉的心里是承受着压抑的。她想帮大家缓解这些压抑气氛，便在中午工休时间找机会与她们闲聊。
时间发展到当今的二零零七年，绝大多数乡镇干部都已成了“走读式”干部：就是白天呆在乡镇工作，晚间都回县城一家子团聚。因为离县城稍远，清河镇的干部们中午大都不回家，就在食堂里简单吃些饭，而后回到单位里休闲娱乐。
清河镇计生办职工们两个休息点：一是一楼那间隶属服务站的康复室，二是二楼那一大间接待室。康复室里有两张小床，本可以满足小睡一会的条件，可是因为打扑克的同事常会早早地抢占了这个领地来玩耍，所以真正安然小睡的机率并不高。接待室有一台电视，它吸引了几个爱看电视的人每天准时地到来围观。如果赶巧哪天打牌的人余出来，便会从看电视的人群中再喊出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来，另组成一桌，跑到三楼那间行政执法办公室或者其他工作区同志的办公室战斗。另外还有三两位女职工，总喜欢呆在清静的科室里，或做个针线活、或看书、或谈天。
这一因环境条件的限制而衍生出来的午间共处时段，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沟通职工间感情的作用，却也生发了许多弊端。
首先，大家本来只因工作关系走到一起，上班时间只需根据工作需要而与某些特定的人相处，而今却因午间休息又多了一个共处的空间。选择加入哪个群体就代表了谁与谁更志趣相投，脾性相近。哪些人之间走得近些，哪些人之间走得远些，这些相对主动选择的距离，无意间便造就了一个一个的小群体。存在的即是合理的，万事万物因为需要而生发存在。而存在却又往往不能永恒，一个人在这个群体一段时间后，又会在外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忽而转入另一个群体，这都是极可能的事。这一进一出之间，心细敏感的人总能感受得到丝丝微微的不安与失衡，爱生事的人，就是暗里拿这些鸡毛之风来做些小文章也是有的。
其次男人间聚众打牌，不下点彩吧，便激不起足够的兴致。而每天里你输我赢，大钱小钱的无声流转，也会引出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情绪来。有的人常胜，有的人常输，还有的人时输时赢最后总是一斗米平平；有的人打牌实些，有的人却总习惯用些虚手段或小伎俩，有人便会看不惯却又欲罢不能；有的男人家里管教紧些，有的男人却自由多些。可无论管教松紧的妻子，当男人输得多了时，也常会把抱怨记在与自家男人同桌共赌的人身上。
而女人们之间到一起，也不会总使用眼睛、耳朵和双手，嘴巴的作用在三个女人到一起时就会十分强大鲜明。久了，大到房子车子，小到衣服首饰，远到婆媳关系，近到养儿育女，深到世风人情，浅到你远我近，哪一个话题能不涉及？又有哪一个女人能从不开口？
尚玉虽然对于高速流水线上和交响乐和“走读”干部们的喜怒哀乐还比较陌生，认识也还肤浅，但是对这些环境，她并不能置身其外只守自己办公室看书上网，那样会被孤立起来的。她觉得她应该走进“走读”群里与他们打成一片。毕竟，她是副职。从实际上讲，她就是群众中的一个，只是她没有具体的一线工作罢了。于是尚玉开始慢慢选择和大家一样的午休方式，用心听听看看每个小群体里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个星期下来，看过许多热热闹闹的景致，她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读过的那句来自情感专家的话：大大小小的聊天是女人们减轻压力的方式。确是真理呢！

一天下午，一楼各科室的流水线照常地流淌着，尚玉在办公室闲看着《松阳县计划生育工作常用表册填写规范》，心内正暗自惊叹，一个听似粗武的计划生育工作怎么竟要填报如此繁多的表册？却忽听得一楼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争吵叫骂声。尚玉赶紧丢下书本跑下楼来，只见一个胖墩墩的妇女正在B超室门口哭哭啼啼，另一个体格高壮的妇女正在和于精忠叫骂着相互推搡。于精忠显然很生气，但是又不敢真与一个女人全力武斗。他不善言辞，只是反复吆喝一句：“没见你们这样不讲理的女人！”尚玉下得楼来，恰巧刘务正也赶了过来。他拼尽力气拉开同于精忠推搡的高个妇女，然后指着尚玉对她说：“不能光动蛮，有话慢慢说，这是尚主任，你看你连领导都惊动下来了。”
高个女人听了立即停了手转向尚玉：“惊动谁了？还以为惊动天皇老子了呢？领导怎么着？还能吃人？”尚玉一看，真是个凶茬，看来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对付了。她劝说女人和她一起到门厅那儿歇会，让她不要焦急，慢慢说说怎么回事。高个女人一把拉过那位胖墩墩的矮个女人，迈着硕大的步子到了门厅，只见刘务正也跟了过来，露出满面和蔼的笑进行好言劝解。
高个女人告诉尚玉，矮个胖女人是她娘家弟媳，孩子才八个月给家里老人看着就来“配合你们工作”进站查体呢！这会子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家里孩子要饿了、哭了怎么办？所以她就代弟媳和站在门外的于精忠商量，看是不是可以直接跨过前面的二十个人查体，好早早回家看孩子。于精忠说得和排在前面的几位商量，结果偏偏排在第二位的那位妇女说自己时间更要紧，说等着回家接孩子放学呢，所以她不让。于精忠便安排接孩子的那位妇女排在她弟媳前面。可接孩子的妇女指纹验了十几次总是不能通过，也没有带其他证件来，而且她所属的方店子村昨天是正式时间，村干部并没来，微机室说不给重新采集信息。弟媳便急得团团转了，要求将那妇女先放一边让她先来，她手纹很好不会占多长时间的。可是接孩子的妇女硬是不同意，说谁都有急事，插了队还要再抢次先，工作人员就不管事了吗？就这样，于精忠就一直让弟媳在后面等待，她看不惯了，自然要为弟媳出头作主。
说到这里，高个女人扬声说道：“尚主任你看，你的手下就这样死板啊！这不是明明在卡我们吗？那个女人说不同意我弟媳先验他就也不同意，那还要他个大男人在那儿作什么用？那个女人不讲道理，他也就由着？我弟媳老实，我上前帮着讲理他还拉出要打我的样子。有这样态度工作的吗？我要投诉！我觉得他根本不起什么作用，说不上和那女人什么关系呢！这样般般地护着她！”
天！尚玉一时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这是什么思维啊！就因为没照顾她？这时刘务正却笑嘻嘻地发话了：“唉，大妹子你不能这样理解啊！他们不亲不近什么意思也没有。”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和女人说：“他人实诚得很，有时就是个犯傻的直筒子，不知道转弯的。你犯不着生气！”再把声音提回来“是吧？大家都不容易，家里大小事成堆呢，都还得来这儿排队，都发急啊！没事，请尚主任给你弟媳安排一下就行了，好赶紧让她回家看孩子去。”高个女人听到这儿脸上一下子平静了许多，矮胖女人也不哭了。可是尚玉一时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排这个难题。刘务正过来悄声耳语道：“尚主任，我看最好能安排她们到另一个B超室去验一下。不过，需要你过去和工作人员说下，要不按规矩来，也还是不通的。”尚玉这才悟过来，就带了这两个女人到了另一间B超室。刘务正依旧笑嘻嘻地和排在靠前的那些妇女们解释了一通，才算安然地解决了这一难题。
打发这两个女人走后，刘务正嘿嘿一笑和尚玉说道：“打发走一个是一个啊！”尚玉笑笑没言语，她心里正琢磨着刘务正在高个女人面前那番对于精忠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