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早初学生意经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04 14:11:53 字数:4233
月朗星稀,晚稻禾苗郁郁葱葱,晚风吹过,叶片沙沙低语。一条很长很长的野渠沟,渠水很浅。沟中很深的淤泥里,长满蓬蓬勃勃的野篙草和菖蒲,浅水里浮着厚厚一层水草。沟坡边接近水平面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手电光照过去,洞口有一个个尖尖的小脑袋,那就是鳝鱼的头。手电一晃,小脑袋不见了。在洞里憋了一天的鳝鱼,一到夜晚,便纷纷伸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捕捉在洞口附近活动的小鱼小虾,昆虫蚯蚓。这时候,是钓鳝鱼的最好时机。
周小早打着手电,手里拿着钢丝制成的钓勾,勾上挂一条蚯蚓,这是金保发明的钓鳝鱼的专用工具。沟渠里淤泥很深,齐到膝盖。小早在泥水里吃力地挪动双脚,他沿着沟边寻找。手电光照着一个洞口,洞口的小脑袋立即缩进去了。小早不慌不忙,像个老练的猎手,他用手指轻轻弹几下水,模仿鱼虾戏水的声音,然后将挂着蚯蚓的钓勾伸进洞里,一进一出地引诱。饥饿的鳝鱼闻到了美食的气味,张口就咬住。小早一收钓勾,鳝鱼稳稳地被勾住了。一条大黄鳝被拖出洞口,它绞缠着扭曲着,徒劳挣扎。岸上的梅花赶忙将团篮递下来,小早麻利地将鳝鱼装进团篮里。
小早是在偶然的机会发现这个商机的。
一个星期天,他看到一些小学生提着团篮,纷纷朝供销社走去,他好奇地揭开团篮盖,里面全是鳝鱼。他问学生们:“你们这是卖给供销社吗?”
一个学生回答:“供销社收鳝鱼,我们拿去换作业本、铅笔、橡皮擦头。”
“能卖多少钱一斤呢?”小早问。
“八分钱一斤。”学生说。
小早吃了一惊。八分钱啊!他记得在城里,鳝鱼每斤五毛钱,这里只有八分钱一斤。后来一打听,湖乡的人一般不喜欢吃鳝鱼。这里是鱼米之乡,鱼类多如牛毛,布满沟港渠塘,田边的流水刖口里,沟港水草中,伸手就能抓到黑壳鲫鱼,甚至鲤鱼鲶鱼。因此,用不着去吃难以去骨剔刺的鳝鱼。所以,鳝鱼泥鳅之类的在这里不值钱。
小早由此生出一个想法。他搜搜刮刮把身上所有的钱找出来,一共有二块八毛钱。这天,他守在去供销点的路上,叫住送鳝鱼的学生们。他说:“这些鳝鱼我一毛钱一斤全部收下,送到青年组去过称。你们愿不愿意?”
每斤多卖两分钱,学生们都懂算术,五斤能增收一毛钱。于是掉转头跟小早走了。
二块八毛收了二十八斤鳝鱼。周小早借了一个团篮,把鳝鱼集中起来,放在浅水中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步行十五里,赶上一个繁华集镇的早市。他带去的鳝鱼又大又鲜活,很快以每斤二毛五分的价钱卖了。他点了点钞票,竟然赚四块二毛钱。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工间休息的时候了。岳春生见他这时候才来出工,批评道:“什么时候啊,又睡懒觉了?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扣两分工,让你长长记性。”
小早也不解释,连忙说:“扣吧,应该的!应该的!”
两分工啊,满打满算值几分钱。今天的纯利润是四块二毛。小早一整天心情特好。
晚上他把这喜讯偷偷告诉梅花,梅花一高兴,和他连亲了几个嘴。小早说:“我一定赚很多钱,让你跟着我过好日子。”
金宝是钓鳝鱼的高手,在梅花的撮合下,小早跟金宝学了一个星期的本事。两人所钓的鳝鱼,小早以一毛钱一斤的价格全部收下。小早学会了钓鳝鱼,天气好的晚上,他和梅花一起钓鳝鱼,还拣好的鳝鱼收购一些,隔三差五去一趟集镇。不知不觉赚了七八十块钱。他把钱交给梅花保存起来。
小早的贩卖行为很快被岳春生知道了。没收了他养在浅水里的鳝鱼,还警告他,再发现他还做二道贩子,就要开大会批判斗争,还要勒令他在广播里公开检讨。满老爷也劝他:“算了,锄头握得稳,种田为根本。还是做工靠得住。”
小早表面上偃旗息鼓了,背地里做大的划算。
满老爷后菜园里有一口闲置的大水缸,他悄悄将钓到和收到的鳝鱼,养在水缸里,平时用稻草、树枝盖上,十分隐蔽。没多久,缸里的鳝鱼多了,快装不下了,于是给城里的同学写了一封信,嘱咐同学以家里的名义来封电报,电报比信快,说家里有急事要他回趟家。他一边攒集鳝鱼,一边等待家里“来电。”
“电报”来了,他拿着电报向队上请假,时间一个星期。这事除了梅花和金宝,谁也不知道。他找来两个尿素口袋装鳝鱼,鸡叫二遍就摸黑起床,金宝已在屋外等着他了。鳝鱼太多,要走七八里路才能乘上轮船,金宝自告奋勇送他上船。
离开家有半年多了,小早对家没有一点眷恋。后妈十分小气,小早离开家的时候,后妈只给他两块钱。父亲过意不去,偷偷在他被子卷里塞了五块钱。小早到了乡下才发现,当时,他哭了,父亲性格软弱,惧怕后妈。他每月三十几块钱工资全部交给后妈,后妈每月返给父亲两块零花钱。这五块钱饱含着父亲浓浓父爱啊。下到农村以来,唯一挂念的是父亲。
轮船靠岸后,他挑着鳝鱼直接去了一家大型工厂的生活区。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自由市场。这里的鳝鱼卖到五毛五一斤。为了尽快出手,他以四毛五的价格叫卖。俗话说,一个便宜三个人爱。在一天的时间里,鳝鱼基本卖完了。小早十分感慨,大地方的市场毕竟不一样,购买力大多了。放在小集镇,三五天也未必能卖完。
他把剩下的几斤鳝鱼带回了家,后妈看见小早带回来鳝鱼,又半年多没在家吃闲饭,没给小早脸色看。晚上小早偷偷塞给父亲十块钱,父亲推开钱,难过地说:“我们同事每月都给下放的孩子寄三块五块的,他们说农村生活苦,给孩子补贴补贴。爸爸无能,心里挺难过的,哪里还能够要你的钱啊。”说着眼睛都湿了。
小早把钱塞到父亲口袋里安慰说:“爸爸,儿子已经大了,您别为我操心了。我如今能赚钱了,以后赚了大钱,一定让您过好日子。”
小早的口袋里装满了钱,心里特别舒服,因此底气也很足。
小早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办。
第二天,他乘轮渡过江,找到江南织布厂。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集体工厂。家属区的房子很陈旧,还有些杂乱。几经打听,他找到了杜司晨的家。
杜司晨的父亲原来是这个厂的老板,解放后公私合营,工厂归了公,父亲在厂里当保管员,母亲在传达室看大门。
小早看见杜司晨,吃了一惊。一个多月不见,人瘦多了,也憔悴了。小早关心地问:“你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杜司晨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人没毛病,心里有病。”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早说:“什么叫心里有病?有什么心事给我说说,憋在肚子里会憋出大毛病。”
见到小早,杜司晨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在一个屋子里住了大半年,再见面,就像见到兄弟一般亲切。见小早追问,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一肚子委屈全说出来。
杜司晨是家里的独女,父母亲从小把她当心肝宝贝捧着护着。父亲是资本家,专政对象,没有能力把独女留在身边。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去农村插队落户,只能暗自悲伤。自从女儿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两夫妇泪水就没干过。从没离开过父母的女儿,去遥远的地方种田,老两口怎么放心得下!
厂里一个老姐妹帮他们出了个主意。要他们给女儿找一个人嫁了,生下一男半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城里了。
父母亲觉得主意不错,拜托老姐妹做红娘。老姐妹家正好有个弟弟,三十多岁,在厂里做漂染。为人老实厚道。父母觉得这样的人靠得住,不会欺负女儿,也能解燃眉之急。便应承下来。
杜司晨一看那人,灰头土脸的,又老又窝囊,很不满意。可是父母认定,老实人不会欺负老婆;再说,女儿在眼前他们才放心。
女儿和父母第一次闹对立。父母十分伤心,母亲以绝食来回应女儿的叛逆。绝食的第三天,母亲晕倒在传达室;尤其外婆,看见从农村回来的外孙女又黑又瘦,心疼得老泪纵横,说什么也不准外孙女回乡下去了。杜司晨害怕母亲发生意外,又怕伤了年迈外婆的心,勉强答应暂时不走。这期间,那个男人来过几次。只要那个男人一来,她就借故溜走。一个多月来,杜司晨和家人就这样耗着,她想回乡下,母亲不给她一分钱,她无法动身;母亲还威胁女儿,只要她回乡下,她就停止吃饭。
小早听了杜司晨的诉说,感到事情有些为难。父母心疼女儿也是常理,如何能想出让父母放心,且又可以摆脱这桩婚事的两全办法呢?两人商议半天,毫无结果。
杜司晨问起郭强现在的情况,小早说:“自从你走后,他整日没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人也瘦了,想你想得几乎要得相思病了。“杜司晨听说,眼泪就出来了。她说:“我在家里也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们,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回乡下去。”
小早想了想说:“你贸然离去,你父母会急死,真的闹出人命官司,你会后悔一辈子。”他突然想起要同学给他写信的办法,一拍脑壳道,“有了,明天我会让你父母高高兴兴放你回乡下。”
杜司晨不解地问:“看你这古灵精怪的样子,有什么馊主意?”
小早诡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尽管做好回乡下的准备吧,明天保证让你爸妈心甘情愿地让你回乡下。”
杜司晨看见小早胸有成竹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好吧,惟愿你说的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小早拿着一份盖着丰收大队图章的通知,来到杜司晨家,直接交给杜司晨的父亲。通知上写着:根据大队支部研究决定,调杜司晨到大队学校教书,望尽快回大队报到。如若不然,按逃避“上山下乡”论处。
父亲看到通知,又惊又喜。喜的是女儿能去教书,当老师那是一份体面的工作,用不着泥里水里去下苦力,父母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惊的是,父母阻留女儿,不让她下乡,差点犯了错误。差点害了女儿,耽误了女儿的前途。他不知道“逃避上山下乡”是什么罪,但是,违犯政策不是小事情。他把厉害关系告知老婆和岳母,他们一商量,只好作出妥协。父亲给她买了许多好吃的,母亲给她备齐生活用品,亲自把女儿送上去洞庭湖的轮船。
轮船上,杜司晨奇怪地问小早:“这个通知昨天为什么不给我看?你莫不是玩的什么鬼名堂?其实,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大队不会用这种方式调用老师,更不会无端地要我去教书。我回城这么久了,又没有续假,他们不骂死我就万福了,还指望天上掉馅饼?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小早微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放心,回去后不要出工,向满老爷请假,就说是身体生病了,就说医生嘱咐不能下水,不能干体力劳动。不出一个月,包你去学校当老师;不过,你一定要挺住,不要妥协。我保证,坚持就是胜利。”
杜司晨笑道:“你就吹牛吧,你以为你是支书?大队会听你的安排吗?罢了,先不说教书的事,你说说那个通知是怎么来的?”
小早说:“你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事你就装糊涂,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行么?”
“不行,你要急死我吗?小早,你花花肠子多,鬼点子也不少,怎么就凭空弄出个‘通知’来了?”杜司晨心里的谜团不打开,总是不落心。
小早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任凭杜司晨怎样推搡,怎样追问,就是装聋作哑。逼问急了,小早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死脑筋啊,说出来是要犯法坐牢的,你就装聋作哑吧。”
杜司晨心里更不踏实了。看小早不想搭理她,也不好追问下去。回过头想,能回青年组,总比面对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