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名称:既然如此,何不这般 作者:孟玉霞 发布时间:2019-01-02 21:17:57 字数:5087
这天夜里,不知为什么,文慧就是睡不着觉。妈妈把吃奶的孩子哄睡,下地把白天孩子弄脏的衣服洗完,又装了一烟袋锅旱烟,在火盆里点着。然后叼着烟袋,坐在炕沿上,津津有味的抽尽了烟袋锅里的烟,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掉,脱下衣服就躺下了。可是她发现文慧没睡着,就问:“文慧,你怎么还没睡呀?”
文慧翻过身来,面对着妈妈的脸,把上午她为什么去老李家,在老李家见到的一切,都说给了妈妈。又问道:“妈,他家咋那么多的人呐?小林哥为什么管他爹叫大爷?他妈为什么驼背,能干活吗?”
妈妈说:“你想问我呀,好哇,这几天我就想问你点事,到老没得空。
“问什么?妈妈,你说吧,我帮我姐姐回答您。”颖慧在梦中听到了妈妈和姐姐的对话,立刻清醒了,马上参与了他们的对话。
妈妈欣慰的说:“好哇我正想问问你们俩哪,你还真醒了,今晚生产队开会,你爹可能不回来了,为了起早喂猪,每次开会,他都在那住了,咱娘三个就说说吧。”
颖慧忽地坐起来,披上外衣,一本正的说:“妈妈您先问,有啥事您就说吧。”
妈妈也坐起来了,咳了一声,打扫一下嗓子说:“我问你俩一件事,今年开春时,有一天中午放学早,文慧进家,见孩子睡觉,妈在做饭,颖慧在玩。二话没说,就拉起颖慧,一人拿一个花篓,到沟里搂柴火去了。把我乐够呛,寻思你们俩知道干活了,这回不用我创空去沟里搂乱柴火烧炕了。没想到你们俩天天这样,这都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你们俩还是这样,不叫人纳闷吗?别人一夸你们俩能干活,我都感到害臊。不缺爹不少娘的,干啥让孩子们这么辛苦哇?”
文慧一惊说:“妈,你在说啥哪?干活还非得缺爹少娘吗?你不总夸东院我的小林哥哥是个好孩子吗?说他听话,能干活。我也想做一个好孩子。春天时大地刚一化开,我们那天学校下午劳动,中午放学早,在回家路上,我们看到顺道边的大长垄地里,组长领着那么多的大劳力在地里刨茬子,打头的却是我小林哥哥。大队领导检查来,看见了都感到很奇怪,董书记还跟他比赛了呢,也没比过他,同学们都很赞扬他,可是,老宋小玲没瞧起的说:‘有啥了不起的?瞅他那干巴样,就他那个家,他不干行吗?’好多同学都用不满意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我心里也挺反对她说的话,但我没吱声,可又听张亮说:‘能干就是能干,干活是为了锻炼,于他那个家有啥关系?不服气呀,不服气也去跟他们比试比试啊。’说的小玲脸通红。当时我就下了一个决心。心想:‘从此后我放学回家,一定听妈妈的话,帮妈妈干活、哄孩子。”
自那以后,我就注重观察小林哥哥,我看他中午干活回家,撂下饭碗,就拿起他自己用柳树条做的两个小架子篓,用扁担跳着,拿起镰刀,就去路边和树空里,咔哧那些别人都割不上手来的小嫩草。下地前准回来,把割来的草凉到家东南的光溜溜的减甸子上。干了就垛起来,出了下雨天,他天天不间断,垛起来一大垛,一直干到秋收才结束。三分钱一斤,卖了二百多元钱,人们都说你们看着了吗?咱们干了一年,谁也没有李学林在中午休息时间的收入多,大家你看看他、他看看你都服气的笑了。这样,李学林能干的事实,就在全小队、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宣扬开了。秋收后他被选为县里的劳模。全县七名劳模中,他是最小的一位。还跟县委书记李德生合影留念了呢!”
妈妈点点头,说:“啊,我明白了,你的干活是跟你小林哥学的,那颖慧哪?颖慧才多大呀,下半年上的一年级,也天天不间断的啥都干,是跟谁学的呀?“
颖慧凑到妈妈的跟前说:“姐姐说,听话、干活就是好孩子,我也想做一个好孩子呀!姐姐干我就干,妈妈你不高兴吗?”
妈妈笑着说:“啊!你是跟姐姐学的呀,你们都帮妈干活,妈能不高兴吗,可是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们都那么轻松地玩耍,一看你们吃苦受累的,妈的心里就难受。你们知道吗?当妈的要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累,比她自己吃苦受累都难受哇。文慧呀,刚才你说的那天老宋小玲说的话,细想起来多实在呀,那话要是让你学林哥他妈听到,心里得多难受哇?象学林那么大的孩子,哪有没念书的?可是他妈有病,他还没爹。继父左手还残疾,刚搬来时还没房子住,住他表大爷家的东屋。他们伶仃搬到这里时,还没有户口,一家七口人只靠他老叔的一把斧子,挣俩钱都不够买粮吃的。你说他怎能不干活呢?又怎能念书呢?……。”
“啊,我说他咋管他爹叫大爷那。”文慧说:“原来是他的继父哇。那他亲爹哪?”
快性的颖慧说:“他爹死了㗑。”文慧妈打了一个沉,接着说:“要是真死了那还好了。可他没死。刚才文慧不问我他们家的事吗,那我就把我知道的他们家的事说说。”
文慧妈边抽烟,边正装其事的说:“这就得从十多年前说起了。那年我刚结婚,发现后街你大爷家的东屋,住着一家老李家。他家有一个瘫疤媳妇,还带来一个要饿死的小男孩。后来听你奶奶说咱们这个屯,就为全屯的多数人家都姓姜,有几家外姓的也都是姜家的表亲什么的了。所以叫姜家屯。唯独你小林哥家是个外来户,他们姓韩,他爹叫韩经伟,是一位朋友介绍过来的,搬来就住在一家下屋了。韩经纬耍钱、抽大烟,啥都干。眼睛叽里咕噜的,一看就知他不是个好东西,他们两口子到这第二年的冬月,就生了你小林哥。
这韩经伟整天在外和别的女人瞎混,媳妇在家坐月子,没人侍奉,冰天冷地的她自己到井院去挑水。那时候全屯只有两眼大井,怕被人看见犯忌讳。因为坐月子的女人不准到井院去,怕冲撞了井神。学林他妈只好夜深人净时,偷偷地到井院去挑水。家里又没有柴火,炕也不热呼,结果得了个缩骨痨病。这暂人们都把这种病叫类风湿,那韩经纬不但不给她看病,第二年入冬前,还跟那个女人跑了。扔下了一个病老婆和一个不到一生日的孩子,这就是学林和他妈妈。当时学林瘦的连哭都发不出声来,那可真是三根筋挑着一个头哇,在炕上躺着,小肋头骨,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他妈还下不来地,连口水都喝不到嘴,娘儿俩只等死了。
见到这种情况,姜家屯的人们可都难坏了,娘们、姐妹们有事没事地都到她家去看看,可是谁也帮不起他们。学林他妈只是哭,毫无办法,她向去看她们的人们哀求说:“婶子、大娘们、姐姐、妹妹们,救救这条小命吧,他快到一生日了。谁要给我们娘儿俩一碗饭吃,我就嫁给他。救救我们吧!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脱驴变马也去报达他们的救命大恩!好心的人们哪,救救我的孩子吧……!不管谁去她家,她都这样哭诉。可是那时土地改革刚结束,还没有生产队。多数的人家都没有饱饭吃,竟是糠菜混做着吃,尽管是那样,谁要到他家去,都拿去几个煮熟的鸡蛋,或者几个烧熟的土豆。到那给他们娘俩吃。那孩子一口不叠一口的往下咽,他妈看孩子吃饱了,多少也吃点,剩下的留起来,准备给孩子下顿吃……。”有的还给他们背去一杯柴火把炕给他们烧了。说到这,文慧的妈妈掉下了眼泪,说不下去了。文慧也哭了。
“那后来哪?”颖慧急着问。”
文慧妈,擦了擦眼泪,又装了一袋旱烟。用火板传一传火盆里的火,在火盆里点燃了烟袋里的烟,抽了两口,稳稳神又接着说:“也是人不该死总有救啊。偏赶这个时候,后街你大奶的大姑爷,还没到六十岁,身体特别好,他竟给地主家赶大车了,突然出车祸死了。他们家姓李,两个大女儿都出门了。大儿子叫李青二十七八岁还没娶媳妇,因为他胎带来的左手残疾,从小务过中医,小儿子叫李瑞,是学木匠的,又刚娶了媳妇,老头这一去世还得发送老头,就把房子也卖了。弄得家贫如洗,没办法,就收拾收拾来投奔老头的外甥来了。到这就住进了,他大外甥姜斌家的东屋。没过几天姜老太太也就是李青的亲舅妈,就给他们撮合,让李青把学林和他妈娘俩收过来,一则是救了两条小命,再则李青悟过中医,要把学林他妈的病治好了,落个媳妇,治不好落个儿子,从小把这孩子养大,跟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在说和这件事,就把这件事说成了。后来,在老李家的维护下,学林他妈能拄双拐下地了。学林也胖了起来,刚过生日就会爬了。这孩子五岁就会干零活,还有眼力见,可听话了,知道怎么侍奉他妈,给他妈洗衣服,端饭,倒水。还给他妈洗脸、梳头。把他妈侍奉的干干净净,谁不夸呀!后来他老婶生个小女孩,他老叔这股三口人了,老大加上学林和他妈,也三口人,再加老太太,这家就七口人了。但没有干活人。只靠他老叔的一把斧子,一年挣俩钱能糊咀的就不错了,脱下棉衣,把棉套拿出去做单衣,到冷时,把单衣洗洗补补,再把棉套续进去,做棉衣。这还是小事,我担心的是,他们七八口人睡在那一铺小炕上,可咋住了呢,那可不是一年半载呀。虽说老太太和那屋的老太太睡在一起㗑,他们还有六口人呐,又是大佰子,又是兄弟媳妇的,多不方便哪。
学林八岁时就给全屯人家放猪。人不大,干活可着调了。天热了把猪赶到水坑里去打腻,天凉快了,把猪赶出来,哪块草好到哪去放。还赶到黑土坑里去拱地栗环儿吃。天天把猪放的饱饱的,胖胖的,到家就睡觉,不用吃食。全屯人没有一个不夸他的。到秋后,打下来粮食,没用他们去要,有猪的人家,都如数的把放猪粮给他们送去,有的人家还给他们多送些去。放这一年猪,第二年的口粮都够吃了。他老叔这一年给各家做木工活挣的钱,到天冷时,不但把全家人的棉衣都换上了新的,而且还买了两间房的木料。来年一开春,都没用召唤,全屯的劳力都来帮忙。为了帮助他们,干活人干完活都回家吃饭去。木匠还是自家人,所以一分钱没花,就在咱家的东边盖上了两大间土房。上上盖,没过二十天就搬进来了。
学林十二岁那年,集体就归小社了,他就成为他们家的大劳力了。也真是好事成双啊,就在那年春天,国家把个体手工业的闲散工人,都转为国家的正式工人,他老叔被调到一个还不正规的,养殖场上班去了,每月开支现金三十六元。人们都说,这回老李家可神起来了。外面有挣钱的,家里有挣分的。再不受拼博了
我虽然不总到他家去,但东西院住着,我却没有这种看法。我认为他们家还是那样。虽然他老叔每月开支现金三十六元现钱,可是原先在家时,他老叔每月的收入也不少于四十元哪,虽然没人给现钱,到秋天也是一笔好钱哪。而生产队的工分又不值钱。家里人口又多,不还得拼博吗。昨天文慧去了他家,刚才她把她在他们家看到的一切,都对我说了,我觉得我的看法是对的。要说他们家比以前强了,那只能在他老婶的态度上显现出来。因为他老婶随着人们的夸奖,会摆阔气,不露酸像。其实内部的空虚她是比谁都清楚。不过,咱们得承认,他老婶心眼好使,本性善良。对老太太孝敬,从来不踩贬瘫疤的大伯嫂,也不弱待大伯嫂带来的儿子。要说他们家比以前强了,那是对的。但不是因为外有挣钱人、家有挣分人的缘故,那是因为好人有好报哇。当年他们把学林娘俩收揽过来,算是救了两条命,积了一步大德。虽然劣搏几年,可现在李老大这个瘫疤媳妇,拉屎、撒尿都能自理了,还能做一手很好的针线活。李瑞媳妇干啥都行,就是不会做针线活,她生的这两个小姑娘,长这么大,从头到脚,穿的、带的,都是她大娘管,有时还帮他老婶哄孩子哪,这不是积德的结果吗?而学林长大了。这孩子生来就勤快,不仅能挣工分,还把家里家外的零活都干了。你说是编筐窝篓啊,腻磨小修哇,反正是庄家院里的活计,没有一件能难住他的。李老大虽然一只手,但他担水、压面,抱柴火,烧火,都能干。这样就使得他老婶有时间打扮自己了。她生性好美,长得又好,每天刷牙、漱口,描眉、打鬓,叼棵洋烟卷儿,谁看见谁不说她是一个富婆呀。但她自己却知道她是不是富婆。总的来说,李家的变化全靠他们当初救了学林他们母子的命,这是老天赐给他们的回报。不怪人们都说:‘尽管做善事,不需问前程。’到多暂都是恶又有恶报、善有善终啊!由于他们行善,才得到了学林这样的好孩子。这不但现在得力,以后李老大也有依托了。这是妈妈亲耳听到的、亲眼看到的事实。但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我夸你小林哥哥,全屯子人谁不夸他呀。可谁家的孩子也没象你们俩呀!你们也没摊上他那样的爹妈,何苦那么劳累哪?你们是要做个好孩子,可你们也没想想妈妈看着你们挨累,心里多难受哇?”
姜文慧笑着说:“妈,您不说跟啥人学啥人吗?我们离学林哥家近,天天看见他干活,就自然学会了㗑。再说了,我爹的身体也不太好哇,常年咳嗦,重活根本干不了,是生产队照顾咱们,让他喂猪,勉强维持咱家的生活。妈妈的孩子多,家务重,我们要不整柴火,炕总是凉的,时间长了,妈妈还不得象小林哥哥他妈那样啊,那就糟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也累不着,有啥不可呢?”
颖慧更是理直气壮地,翘着小嘴唇说:“妈妈,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在学校老师告诉我们,放学回家要听妈妈的话,做完功课,就帮助妈妈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要有礼貌、要尊老爱幼,才是一个好孩子。也像学林哥哥那样,得到大家的夸奖,妈妈您不高兴吗?”
“哇!看来还得念书哇,这一年级的小学生,就会讲道理了,我可说不过你们。”妈妈说完,磕掉烟锅里的灰,转过身去,给睡醒的孩子喂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