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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小李画师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01 14:53:07      字数:4773

  岳二老倌的堂屋里,有一个简陋的神龛。供着“天地君亲师”坐牌及祖宗灵位,下方贴着一张画像。那是一种很粗糙的黄裱纸,纸上画着线条拙劣的人像。其实不能称着人像,也不能算漫画,充其量算是小学生用毛笔,认真勾画出的一张图画作业。画上的人物五官歪歪咧咧,鼻子下面画了两撇须胡须,表示是个老年人。这幅粗糙的画像,端端正正贴在神龛下,就显得有几分庄重了。
  王小灵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燎泡,暗红色麻辣火烧地痛。满秀看过后大惊失色,她说:“小王妹子,这是蜘蛛丹毒,不得了啊,已经发到大半圈了。如果整个颈脖长满,那叫封喉锁颈,要人性命的。”
  湖区的水沟、粪凼、草丛中,活跃着许许多多蛇虫蟎魅之类,免不了生出一些蜹气丹毒。对土生土长的农民不算什么,对于皮肤娇嫩的城里妹子,一点沾染上,就成灾难了。
  王小灵被这些燎泡困扰好几天了。脖子火烧一般难受,晚上睡不安稳,洗脸洗澡不敢沾水。找赤脚医生要了紫药水涂了,没用。听满秀队长这么一说,害怕了,连忙向她讨教。
  满秀说:“赶快找岳二老倌,请他帮你施法,他的法术蛮灵验。”
  余可可笑道:“施法?应该是用草药吧?老人家的草药挺有效果的,法术能治病吗?”
  李韦良默了一会神,回想起那一次替余可可讨药的过程说:“草药是有作用,可是,那一竹筒水呢?就是塘里舀的清水呀,用香火画了几下,就能止痛,莫非那就是法术?”
  满秀肯定地说:“那就是法术。”
  余可可说:“上次为那事我写信问过我爸爸,他说可能是巫术,是一种民间流传很广的左道,有非常古老的民间文化根基,而且有一定的医疗效果;但是,现在慢慢地失传了。不知道岳二爷的法术是不是属于那个范畴?”
  李韦良说:“岳二爷就是一位民间高人。他的那些治病手法神秘莫测,令人无法解释,莫非世间真的有巫术?”
  满秀说:“你们不要小看老倌子,本事大得很呢。像毛娃子啼夜,细伢子惊吓失魂,无名孢毒,只要请他,非常灵验;有的用草药,有的画法水,比公社卫生院还管用。”
  正好是工间休时间了,几个人陪着王小灵来到岳二老倌家。岳二老倌看看王小灵脖子上的燎泡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事,包你三天就好。”说着,取三支檀香点燃,贴近燎泡画着,檀香青烟袅袅,青烟弥漫着庙堂香火般的神秘气味。岳二爷口中念念有词,更加增添了怪异神秘色彩。檀香燃尽,岳二爷已是满头大汗。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了口气说:“好了,包你三天就会结茄,有点痒,千万不要手挠。”
  李韦良问:“不用药了吗?”
  岳二爷说:“这不是用药的毛病。”
  听岳二爷说得那么肯定,王小灵觉得心里特别安静。那颈脖上那些讨厌的燎泡似乎没那么烦心了。看着岳二爷满脸的汗问:“看您挺累的,很费力气吗?”
  岳二爷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然后到神龛下点燃几支檀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
  岳二娭毑附着王小灵的耳朵说:“请祖师爷要动真气......”
  王小灵虽然听不明白岳二娭毑话里的意思,觉得劳烦了人家,总得表示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岳二爷说:“岳二爷,辛苦您了,给您打酒喝吧。”
  岳二爷吃惊地瞪大眼睛,摇摆着青筋暴突、杉木皮一般粗糙的大手说:“要不得的要不得的,收钱就坏了师传的规矩。俗话说,江湖一把伞,只能吃不能攒。等你的毛病好了,买一包红桔烟意思意思就行。”
  红桔烟当时一毛三一包。
  知青们神情肃穆地看着神龛,看着神龛前的飘渺青烟,闻着檀香散发出的芳香,对这位神秘莫测的老倌子肃然起敬。
  郭强指着神龛上那张画问岳二老倌:“岳二爷,您这是供的哪一路神仙啊?”
  岳二娭毑笑着说:“什么神仙?这是老倌子的父亲。”
  余可可问:“怎么一点也不像岳二爷呢?有点难看。”
  岳二老倌说:“乡下没有照相师傅,父亲死的时候,做道场的师公点的‘墨水’,算是画了一个像。就这么一个意思,哪个还管像不像呢。”
  李韦良感念岳二老倌为余可可多次采草药,治好了她受伤的脚,一直无以回报;如今又替小灵画“蜘蛛丹”,却不要一点回报,挺过意不去。他想了想说:“岳二爷,我帮你把老爷爷的像重新画一张好吗?”
  岳二老倌笑笑:“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也没有留下相片,怎么画啊?”
  李韦良问岳二娭毑:“娭毑,您说老人家的相貌像不像岳二爷?”
  岳二娭毑想了想说:“父子嘛,还是有些相像的地方。不过下巴不大像,嘴巴也不大像。春生的嘴巴有一点像他爷爷。”
  李韦良笑道:“这就好办了,哪天下雨不出工,我给老人家画像。”
   择日不如撞日。第二天,雨下个不停,队上不出工,难得的休息日。李韦良带着画具和知青们一起来到岳家。岳二老倌看到他们,惊奇地说:“还真画啊?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玩的呢。”
  李韦良说:“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应承了您的事情,就一定要兑现。不过您要配合一下,虽说是画老爷爷的像,还是要参照您的样子,画出个初部轮廓,再根据你们的记忆慢慢修改,不说百分之百把握,至少也能有八九不离十。”
  岳二老倌听说,脸上笑出了萝卜丝花。连忙喊岳二娭毑:“婆婆子,赶快煮几个荷苞蛋,人家小李画师要给爷老倌画像了。”他把李韦良称着画师了。
  李韦良笑道:“先别忙,等画好了,你们说像,再给我煮鸡蛋吧。”
  岳二老倌说:“画像可不是一件小事,过去画像,要备上香蜡纸钱,杀鸡祭血。如今不兴那些了,吃几个蛋,提提精神还是要的。婆婆子吔,快去快去。”
  听说下放学生要给岳家死去好几年了的爷爷画像,队上来了好多看稀奇凑热闹人。他们不相信,一个死去了好几年,而且还是还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怎么能画出来?
  李韦良胸有成竹,他问清楚老人家去世的年纪,对着岳二老倌勾勒轮廓。不断问一旁的岳二娭毑,按照岳二娭毑的回忆和描述,一点点修改。岳二娭毑一傍指指点点:下颚稍尖一点,嘴唇稍厚一点,额头低一点。李韦良在岳二娭毑的指点下,勾勒好脸型,描画好五官,慢慢修饰。然后用特制的尖嘴羊毫笔醮上碳素粉细细描绘。他知道农民不大接受素描,只有用碳素粉画出照片的效果,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同。
  将近中午时分,像画成了。李韦良用图钉把像钉在神龛下面稍显暗淡的地方。在柔和光线的作用下,效果出来了——岳春生的爷爷,岳五爷的令尊大人,岳家太爷爷眉目传神的出现在岳家的神龛下面。人们不禁惊呼:好像啊!活的一样!他们大都还记得老人生前的模样。岳二老倌看着父亲的画像,眼泪双流。父亲死去好几年了,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仿佛父亲又活过来了。
  岳二爷抓住李韦良的手说:“后生子,了不得呀。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婆婆子吔,快杀鸡摆酒,我要和小李画师好好喝几杯。”
  岳二娭毑杀了一只红毛阉鸡,岳二老倌拿出自己酿的谷酒,招呼青年组的人一起吃午饭。岳二老倌给李韦良斟满酒,赞叹道:“我长成六十岁了,还没有见过你这样有本事的画匠师傅。年纪轻轻,了不得呀。”他和李韦良、郭强碰了一下杯,一口干了。放下酒杯,盯着李韦良看了好久,看得李韦良莫名其妙。
  岳二老倌重新斟了一杯酒,又替他们筛满,单独和李韦良碰了一下杯,慎重其事地说:“小李伢子,从你的面相上看,你在三十岁的那年就会开始走好运。”
  李韦良不解地问:“三十岁能有什么好运?你怎么知道?”
  岳二老倌一脸庄重地说:“一个人的脸,就像一本人生的书,好好歹歹都写在上面了。寿命长短,富贵贫贱,都是前世今生载定了的……”
  “你这个老家伙,吃了几口猫尿又满嘴胡说。”岳二娭毑骂道,“被大队部的人听到,又会说你宣扬封建迷信。”
  岳二爷红着脸,犟起脑壳说:“他们懂个屁,人生百像,各有各的命。你看毛爹爹,天庭饱满,地角方圆,耳垂丰厚,准头圆润,典型的天子帝王之像。再看那个……”
  “找死啊!”岳二娭毑一声断喝制止他,“喝不得就不喝了。乱嚼舌根,哪天脑壳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呢。”那时候那个人还如日中天,岳二爷一时趁着酒兴,差点说出大义不道的蠢话。
  岳二老倌发觉自己说漏了,忙摆着手说:“扯远了扯远了,我们说眼前的。你看小李伢子,两颧饱满,准头高耸,眼神清澈神韵饱满,三十岁不转运,你骂我老家伙抽胡说。”
  “为什么一定要到三十岁呢?早一点不行吗?到三十岁我都老了。”李韦良笑着说。
  岳二老倌认真地说:“这是面相上生定了的,没得改的。看你,眉毛稀淡,眉运走低,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这几年,时运艰难,到了二十五、六岁开始走眼运;你的眼神比较有神采,运脚会有起色。所以这几年你的命运开始好转。三十起,你的人生有个飞跃,看你‘三根’笔挺,‘准头’高耸,双颧与准头对称,中庭和谐,有大家之气象。”
  余可可好奇地问:“什么叫上三根,什么又是准头啊?”她对这些相术称谓挺感兴趣。
  岳二老倌此刻完全不像一个操劳农事的老倌子,而是像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侃侃而谈。他说:“三根就是鼻梁,鼻梁高,说明这人有主见有魄力;准头指鼻尖,主财富。准头高而园厚,说明他财库丰厚。人靠的是精、气、神。小李画师看上去精神饱满,说话底气厚实,双眼有神,今后必是人上之人;不过,你眉宇之间有暂时一股阴晦之气没有散去,会有些影响,恐怕会遭遇磨苦运。”
  “什么叫魔苦运?”李韦良好奇地问。
  岳二爷将一个鸡腿夹进李韦良碗里,看着他的脸,顿了顿说:“人的命就像洞庭湖的浪,有高有低。‘魔苦运’就是浪低的时候,暂时被人压着,一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不过,‘魔苦运’一过,就会鸿运当头......”
  李韦良还想问什么,岳二爷举起酒杯说:“我也不是神仙,只能说到这里了。来!喝酒。”
  郭强问:“岳二爷,您从哪里学的这些?像个八字先生。”
  余可可纠正说:“这不完全是八字先生那套,八字先生套你的话,蒙你,话语圆滑;岳二爷说得有根有据,有古老的文化根基,这些应该是我们祖先留下的相学文化,是古人传承下来的文化精髓。”
  岳二老倌高兴地说:“到底是有学问的人,看问题就是不一样。实话告诉你们,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就研究相术,好多达官贵人,大户人家都请我爷爷看相测风水。这些都是‘麻衣’、‘柳庄’里记载的。我爷爷、父亲给人看了几十年相,就靠几本古代相书和几十年的经验。不过,现在不兴搞这一套了,这是‘四旧’。哎,这样下去恐怕要失传了啊。”
  余可可问:“这些像学书还在吗?”
  岳二老倌神秘地笑笑:“那是四旧的东西,不说了。”
  几个人都要岳二老倌给自己看看相,岳二老倌蜻蜓点水般给每个人看了一遍,草草收场。
  岳二老倌对面相的解说,令李韦良觉得新奇,也很感兴趣。特别是他那番对自己面相的点评,不管准不准,至少添了些安慰。三十岁能转运,尽管时间有点长,总算有指盼。他心情就像被风鼓得满满的风帆,特别带劲,特别高兴。他喝完杯里的酒,对岳二老倌说:“哪天得空了,我帮你们二老画像。”
  岳二娭毑听说,笑得合不拢嘴,又夹一个鸡腿放到李韦良碗里,说:“你叫我们怎么回你的人情啊。”
  李韦良赶紧说:“娭毑别这么说,岳二爷几次帮我们,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告别的时候,岳二老倌拉着李韦良悄悄地说:“伢子,不久你将走‘桃花运’,要当心啊。”
  李韦良一头雾水,什么叫“桃花运”?为什么要当心?他想向岳二老倌问个究竟,岳二老倌笑眯眯地说:“好事啊,年青人,好事。”
  五队青年组出了个画师,连死去了几年的人,也能画成活人一样。这消息顿时传遍了全大队。好多人都来求小李画师为家里老人画像。乡下没有照相馆,老年人不肯到镇上去照相。他们听说照相机那东西“咔”地一下,就把人的魂摄走了。底片上的那个影子,他们坚信就是人的魂魄。所以很忌讳照相。老头老娭毑们都愿意给自己画个像,留给子孙后代。因此,每天都有人请李韦良去画像。
  李韦良不能因为画像而耽误队上的工夫,别人就采用换工的办法,家里派一个人到五队来出工,让小李画师安心画像。画完像,主人还送小李画师一只鸡,或者几十个鸡蛋。李韦良落得不用下田劳动,还有一些小小收获。青年组的生活得到改善。小早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一向天天吃炖鸡,日日荷包蛋,不到半月,就养得很壮实了。郭强整天拍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余可可和王小灵到后来看见鸡蛋就反胃。鸡多了可以养着,鸡蛋多了比较麻烦,于是余可可让周小早拿到供销点,换来牙膏、肥皂、煤油、稿纸等日常用品。
  小李画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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