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磨盘日子(8)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2-20 19:52:52 字数:3119
不欢而散的大戏时常发生,可第二天几个娘们保证又凑到一起,都如同得了健忘症一样,又天上地下畅谈起了人生。乡村的纯朴,就在这分分合合中,积淀着乡情;乡村的岁月,也就在这争争吵吵中,荏苒着时光。
今年的秋季,似乎有些格外的反常,曾经的秋高气爽并没有到来,却迎来了阴雨霏霏的天气。浓重的乌云,淅沥的秋雨,让人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虽然人们还是如往常一样上班上学,可面目上仿佛也遮上了一层云雾,阴沉得能挤出水来。几天不见阳光,心里凉飕飕的。
“这该死的天气,整日不见太阳,嘞嘞嘞!”仲英拎着一桶猪食,“梆梆”敲了两下勺子,圈内的一头百多斤的猪拱着猪槽哼起来没完。热乎乎的猪食倒入槽中,猪头立即扎了进去,“吧叽吧叽”吃了个头不抬眼不睁。
“慢点慢点,多吃快长哟!”仲英伸手挠了两下黑亮的猪毛,念叨着重复了成百上千遍的这句话。耳熟能详地想到了那曾经的几句童谣:放学回家,上山采菜;采菜喂猪,猪长飞快;过年杀猪,谁也不卖;肥的熇油,瘦的炒菜,猪尾巴请客猪毛卖,猪粪送给农业学大寨……
想着想着,眼前便是几个儿子放学采猪菜的情景。
那是一个周末。早上吃过饭,大娃对母亲说:“妈,今天我……我带弟弟去……去采猪菜去,我看猪……猪越长越大,吃……吃得越来越多了,家里的猪食也……也不够吃了。”
仲英高兴地说:“好哇,别走太远了,小心蛇呀,差不多就回来,听到没有?”
“没事,妈,你放……心吧。”大娃回头问还没吃完饭的二娃,“二娃,和哥一起去不?”
二娃紧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说:“去去,当然要去了,我采的不一定比你少呢。”
大娃瞪着眼睛:“嘚瑟,吹……吹呀?看你那瘦样吧,一放……放屁就能崩个跟头。”二娃撇了两下嘴角,那意思是不信就试试。
三娃一听说两个哥哥要出去,急忙嚷着说:“我也去!我也去!”
大哥瞄了他一眼:“去去?去……个屁,你去能干……干啥?只能添累……赘,我回来是扛……扛猪菜还……还是扛你呀?”
三娃看大哥不带他,就转脸向二哥哀求道:“二哥,带我去嘛,我保证不让你背,自己能走。”说完,一双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二娃。
二娃瞅了大哥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带你行,得有个条件,不许喊累,成不?”
“嗯,我不累,哭也不哭。”三娃使劲点着头。
二娃敲了一下他的头:“哈哈,啥叫哭也不哭?是想哭也不哭,对吧?”
三娃一个劲点头:“嗯嗯……”
乡间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绿色。绿色的上面覆盖着整片整片的金黄,到处散发着绿草的清香。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一串串悦耳的“沙沙”声。成群的麻雀在将要成熟的庄稼上奋力地啄着,收获着自己的果实,却更是在偷盗着勤劳人的汗水。哥仨一字纵队出发了,二娃边走边吟唱着不知是谁传给他的歌谣:“放学回家,回家采菜,采菜喂猪,猪长飞快,过年杀猪,谁也不卖……”大娃也一时兴起,扯着比脖子粗的嗓子跟着喊了起来:“肥的熇油,瘦的炒菜,猪尾巴请客猪毛卖,猪粪送给农业学大寨,哈哈。”可也真怪,大娃说这顺口溜,却一点也不结巴。
唱完了,哥俩还会齐声喊道:“哄一个,噢!”惊起一片的麻雀。
三娃不会唱,跟着瞎哼哼。大家唱完了,三娃说:“哥,我想吃猪肉了,咋还不过年呢?”说完还咬了自己的嘴唇几下。
“三弟,想吃肉等过……过年吧,你得多……采菜,不然连……猪毛都吃不到嘴的。”大娃说。
二娃瞅瞅他:“就知道吃,想吃肉一会儿回家上猪屁股上啃两口去,哈哈。”
正当大家有说有笑时,二娃忽然把手指放在嘴边,对他们作了个“嘘”的动作,俩人立刻闭上了嘴,周围鸦雀无声。只见二娃猫着腰往前挪了两步,悄悄从衣兜里掏出了弹弓子,捡了块石子装了上去,左右歪头瞧了两下,然后左眼一闭举起了弹弓瞄向十米开外的一棵玉米上。一只麻雀正在啄着玉米棒,根本没有发现周边情况的变化。二娃拉满了弓,瞄了一会儿,一松手就听“嗖”的一声石子飞了出去,紧接着远处传来“啪”“扑愣愣”的声响。可惜没打中,麻雀惊恐地飞走了。二娃垂头丧气地说了一句:“臭,真臭……”
三娃凑近二哥闻了闻:“二哥不臭。”这是三娃忽悠得最有份量的一句。
玉米长了一人多高了,毒辣辣的太阳把玉米地烤得像蒸笼,钻进去就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就湿透了身上的背心。地里长着很多的猪菜,灰菜、扬铁叶子、山芝麻、车轮菜,二娃钻进去一会儿,就抱着一堆的菜跑出来透口气;然后再进去,就象潜水时间长必须上来换气一样,几趟下来就采了一堆的猪菜。三娃呆在地边的小路上,也在像模像样地找着他眼里的“猪菜”。实在累得不行了,二娃出来后把猪菜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问三娃:“大哥出来没有?”
三娃摇着头说:“大哥进去就没出来过。二哥,大哥是不是憋晕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二娃说完又一头钻了进去。
又是进进出出几次,二娃已经采了足足快一布袋了。头上落满了玉米叶子的残片,胳膊上也被叶子划了几道浅红色的血口子,汗水一流过盐浸般地痛。大娃还没有出来,哥俩有些急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半天无人回答。三娃焦急地说:“二哥,大哥真的丢了呀,这可咋整呀?”三娃脸上浮现了一种哭相。二娃没理他,伸长了脖子,运足了气力刚要张口再喊大哥,就见不远处玉米地里的玉米一阵的摇晃,紧接着一个大麻袋向外移动着,麻袋下面是一个赤裸着上身、淌满汗水的身躯。
二娃急忙跑过去,扶住麻袋:“大哥,你可算出来了,都急死我了。”大哥没说话,把麻袋往地上一墩,一屁股坐在麻袋上,“呼哧呼哧”只顾得喘气、咽口水,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长长出了口气说:“他……妈的,累死我了,我发……发现一大片的猪菜,想出来喊你,可又怕再……再也找不回去了,就硬挺着全……全采回来了。”大哥用屁股墩了墩下面的麻袋,显摆着自己的战果。
“大哥,我的袋子还差一点没满,你等着,我再进去一趟。”二娃说着就要再次往里钻。
三娃赶紧说:“二哥,我还采了一堆呢,装你袋子里就满了。”
“你采了?在哪呢?”二娃将信将疑。
三娃拉着二哥来到他采的一堆“猪菜”前,用手一指:“瞧,这里呢。”
二娃看了一眼,除了草根本不是猪菜。他飞起一脚踢得这堆“猪菜”四处飞溅,瞪着三娃说:“这个你吃行,猪吃还不得毒死呀。”然后一转身还要往地里钻。
大哥急忙喊住了他:“二……二弟,别走了,整多了你也……扛不动,够了。”
大娃带着两个弟弟,在地边的一个山泉处喝了饱饱一肚子的山泉水,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山泉澡。清澈冰凉的山泉水,顿时让哥仨精神起来。大娃看着二娃胳膊上一道道的红血印关切地问:“疼……不?”二娃摇摇头,却摸着大哥后背上已经渗出血珠的血道子,边用清水洗边说:“大哥,你这身上也划坏了,都出血了,疼吧?”大哥“嘿嘿”一笑:“没事,我皮……厚……”
哥仨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
“走,回家,晚了妈妈该……该着急了。”大娃扛着麻袋在前,三娃在中间,二娃背着布袋在后,猫着腰吃力地走着。
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地遥远,脚上像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觉得就像是从一个泥坑里走过一样,软软呼呼地踩下去,吃奶的力气才能拔出来。刚刚洗净的身上,马上又渗出了汗珠,并很快形成了汗流。走着走着,三娃脚下一歪跌倒在地,眼泪“刷”一下流下来,但却没有哭声。
大娃、二娃赶紧放下袋子扶起三娃问:“咋了?摔……哪了?”
三娃眼泪汪汪地说:“哥,我走不动了,屁股摔得好痛的。”
两个哥哥并没有责怪他。大哥说:“二弟,把你的袋子给……我扛,你背……背着三弟。”不由分说,大娃扛上自己的麻袋,左手一提把二娃的袋子往自己腋下一夹,抬腿向家走去,二娃背起三弟紧跟在后面。大哥走得很快,脚步显得很轻松,但二娃知道,大哥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难看极了,因为他在用力地咬着牙、瞪着眼,胶鞋踩在地上发出“呲呲”的摩擦声。
其实,小孩子懒得很,不横眉竖眼撵着干点活,他们才不动手呢。但仲英欣慰,自己的儿子都知道替自己分担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