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17

　　姚书桃请我们吃饭的地方并没有我们预想中的那么豪华，按我堂哥的说法，那小子是个有钱没处花的主。可惜我们想错了，姚书桃请我们吃饭的地方是个卖烧烤的夜摊，这个我没意见，我觉得在夜摊小吃店里聊天喝酒才带劲，可以不必理会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姚书桃明显也是这一类人，看着他强健的身材和穿戴随意的范儿，还有棱角分明的脸和那双犀利的眼睛，就可知他心里藏着许多故事。我堂哥不满意姚书桃请客挑选的这么个地方，他在酒至半酣时接着他朋友的电话后就撤了，留下我们两个人在天南海北地胡扯。
　　我发烧已经好了，对于我身体的这种小打小闹，我不以为然。我不以为然之后，反而使我的病好得更快，这就像人生中的许多事，着意栽花花不发，我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姚书桃不缺少朋友，这我看得出来，他只是缺少知己。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当成了他的知己，只知道他在我面前总有许多话要说，而我也是，所以我们彼此都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如我之前所预想的那样，姚书桃是个有故事的人。在地上的啤酒瓶已经摆满我们脚下的时候，姚书桃向我讲起了他的故事，我那时候头脑还清醒，而他是越讲越动情，他有时会沉默下来抽烟，有时候眼神里也会流落出茫然，说到痛快之处，他会拿起瓶酒瓶跟我碰得哐哐响，他也会忽然眼泪汪汪，然而他的故事，远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潇洒。
　　我今年二十八岁，出生在一个名叫三十里的乡下。我在家里排行老七，前面有五个姐姐和一个大哥，我的五个姐相继辍学，我大哥现在还在深造，他还打算考研考博，我们全家五个大姐包括父母都把宝压在我大哥身上，就像我父亲把钱压在赌桌上一样。我的大哥考上了重点大学，代价是我的五个大姐都为他付出了青春，最后二姐熬不过来，被人拐跑了，我爸被气得半死。至此我的其他四个姐姐的命运就全掌握在了我父亲手里，我父亲一手包办了她们的婚姻，实际上是卖女，父亲从他那些女婿的手里拿过钱，一如既往地把钱压在赌博上，到后来他没有女儿可卖了，一气之下休了我的母亲，后来我舅舅找了一帮人把我父亲给废了，到如今我父亲还躺在家里的那张小木床上呻吟。
　　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可是我的姐姐们全把心思用在了我大哥身上。在我家揭不开锅的日子，我父亲和我的姐姐们全把怨气撒在我身上，还不时对我使用暴力。我母亲只能在一旁看着叹气，我的那些姐姐们继承了我父亲的脾气，完全不像我的母亲那样顾影自怜。在家里我没有一点地位，更别说所谓的尊严。我经常被他们唤来呼去，我也习惯了在他们的管制下生活。在家里我最怕的两件事就是怕看见我父亲每次从赌场回来后是一副阴霾的脸，还有就是我父亲喝酒过后的各种暴力行为。我父亲经常打我母亲和我，他从来不会打他的那几个女儿，他知道如果他打了他的几个女儿后，一旦她们联合起来造反后果会很严重，这点他心知肚明。他也不会打我大哥，我大哥那时就表现出来了聪颖的天分，似乎我的五个姐姐全没有得到过我父亲和母亲的良好基因一样，都使得好的基因全遗传给了我大哥。但是他会打我和我母亲，因为我和我母亲在这个家里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在家里我父亲最大，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他是我们家的皇帝，没有人敢对他说不，除了我那个在他眼里不是东西的二姐除外。二姐的叛逆行为曾经在一段时间里鼓励着我，可是好景不长，似乎我的父亲比我更明白这层道理。我二姐出走后，我父亲开始了他的严格监控政策，他要把他的威严凌驾在我们的头顶上。那时候我内心里虽然无比羡慕二姐，也想过有一天能有二姐的勇气逃离这个家，可是每次我父亲用他那恶毒的眼光看着我之后，我内心里就胆怯了，我甚至再也不敢去想离家出走这件事。
　　可是我父亲被我舅舅带人给废了之后，他的威严似乎不管用了，那时候我的五个姐姐也都已经嫁人了，大哥也去了省城念大学，家里就剩下我和我父亲。我父亲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抬回来那天我的姐姐们没一个回来看他，就连他那个宝贝儿子也没有回来，他就躺在床上骂娘，然后他看见我，随手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茶几就朝我扔过来，幸好我躲避及时，要不然肯定会受到重击。那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的胡子也冒了出来，我感觉我有能力去对抗我的父亲了。可是我的父亲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残废了，我就像是挥起拳头了打向他却扑了一个空一样，感觉很虚无，同时也感到无奈。自从他拿茶几朝我扔过来后，我跟他就开始了长时间的冷战，他瘸了一条腿，刚开始还走不了路，那时我也不给他做饭，他叫我替他做什么我也不鸟他或者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他那宝贝儿子倒是打电话回来慰问他，他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他后来发现他的宝贝儿子帮不上他忙，于是他开始需要我的帮助。可是我似乎刻意想要报复他之前对我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于是我每次吃饭我就坐在他屋子的门槛上吃，还故意吃得很夸张，开始他还大骂我不是东西，可我没有理他，照旧着我的行为，等到饿了一天一夜后，我那高傲的父亲对我还是妥协了。所以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在我父亲面前耀武扬威了一次。
　　我父亲的宝贝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他跟我的感情很冷漠，他几乎不关心我，也很少去关心我父亲和他的几个姐姐，尽管我父亲和姐姐们把他当宝一样看待，可他不领情，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医生要对家属负责，老师要对学生负责一样。我大哥和我不是一路人，他有能力飞出去了，就不会想着再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事实上也是如此。我大哥读大学四年，中间只回来了一次，就是回来要了户口本去转户口，我的几个姐姐结婚时也不回来，我感觉他有意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以彰显出他的不同与高贵。不过他倒是有本事，上大学后没要家里要一分钱，可是我觉得他明显是不想与家里有任何瓜葛。
　　我却是唯一留了下来的那个，时刻能成为我父亲的话柄。我父亲决定对我妥协后，我跟他有过一段时间相处得还算融洽，他郁闷的时候总是喜欢唠叨，他还逞强说要去把我的舅舅给废了，可是他连路都走不了。后来等到他可以靠着拐杖走村串户了之后，我又开始成为了他的阶下囚，于是我打算离开我的家乡，我那父亲也没有挽留，他给我几块钱就算打发了。我看着他给我的几块钱，想着我大哥上学那会全家人都给大哥凑钱的情景，我就狠下心来，带着一个背包远走他乡了。
　　我听说村里的年轻人在外面混得很好，于是我也打算去他们所说的城市。这个城市在南方，那里正掀起了一股打工的热潮。可是我没有路费，我就用双脚步行到省城，走了三天才到，在路上饥渴了就用我那父亲给我的钱买点东西充饥，可是我父亲给的钱是杯水车薪，他给的钱都不够买一顿好吃的。等到晚上想睡觉的时候我就找个能避风雨的地方睡下，我那时候又饿又冷又困，可我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实让我很无奈，等到我发现我可以一边走一边靠捡破烂赚钱的时候，我就开始扛着蛇皮袋沿着火车沿线走，当我走到省城的时候，我就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327块钱。我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后，身上剩下的钱也不多了，我在车站看见有人为别人擦鞋谋生，于是我站在一边学了一下，然后我就去一个店里买了鞋擦和擦鞋要用的材料带上了火车，在车上我就为别人擦鞋。等到我到南方的时候，我身上又多出了一百多块钱。
　　到了南方一切都是新鲜的，我下火车的时候身上穿着外套，可是走出火车的瞬间，我立刻被南方的热所征服，而我所在的那个城市的步伐，比起我们县城来说，快了不知道有多少倍。来到南方后，我人生地不熟，在茫茫的城市里我也很难找到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幸亏我出门前记住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宿舍的电话号码，否则我真的会感觉到无助。出了火车站后，我就拨了那个我千里迢迢带来的电话号码，我那老乡知道是我也很热情说要去接我，同时希望我能去他们的工厂工作，我那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仿佛我临死前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我告诉他我在哪里了之后，他就说要过来接我，我也把电话挂掉了，因为老板看着我打电话让我浑身不舒服，他异样的眼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盯着一个乞丐。坑爹的一个电话我只打了一分钟他就要了我两块钱，我很无奈地掏钱，同时用很蹩脚的普通话骂了那老板，那老板全然没有理会我，这也让我很受伤。
　　我那老乡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过来接我了，他很热情地帮我提行李，还说他们的厂里现在招人，工资有一千多，包吃住，在这个城市里已经算不错的了。我那时候哪管得着工资和待遇是什么，我想得极其简单，就是能有一份养活我的工作就行了。公交车载着我们两个人越走越远，然后到了一处开发区，里面全是工厂，可是那里的空气很浑浊，完全不像我在三十里的故乡那样新鲜。我跟我那老乡说空气是不是脏了点，他说没事，过段时间就适应了，这真是在茅坑里待久了真是连屎的味道都分不出来了。我那个老乡所在的厂还好一点，不像其他厂的气味那么难闻，我听他说他们厂是生产文具的，我也不管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想得还是那样简单，我需要一个容身之处，安放我疲惫了几天几夜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