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04

在瓦房店火车站门口，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我的同学，我从拥挤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同时摆脱了许多上前拉客的司机。好不容易我挤出了门口，却看见我那同学又往里面走去，于是我大声地喊，“许晴，我在这里。”
许晴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我，转身拉起旁边一个女生的手，然后向我的方向走来。
许晴变了好多，先前匀称的身材如今就剩下了一副皮包骨，瘦得可以直接拿起来当晾衣服的竹竿用了，她那两条细腿叉开来，像极了鲁迅《故乡》笔下的豆腐西施。她那白皙的手指也已经变得粗糙，不像女生的手，她身上的衣服倒是鲜艳，但却极不搭配她的体形，这样的许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了。
“这是我的工友西娥。”许晴先开口了，“她听说我有朋友要来，非要跟我一起，她老家在四川。”
“你好，我是许晴的老同学，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我还没有从许晴的影子里挣脱出来，但我还是礼貌性地跟许晴的工友打了招呼。
“我来帮你拿行李吧，这一路上你肯定累了。”西娥边说边伸手过来想帮我拿行李。但被我闪过去了，其实经过了这一路的折腾，我已经累得够呛了，巴不得马上就有张床出现在我面前，但为了留给她们一个好的印象，我还是托辞了一番，然而许晴她们两个最后还是强行地把我的行李拿在了手上。我两手空空地跟着她们走，幸亏那时候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要不别人还以为我欺负她们两个女生呢。
“你就是我们许晴经常挂在嘴边的大学生吧。”
“我有经常把他挂嘴边吗？”许晴戳了一下西娥的额。
听到这里又让我想起以前的许晴，以前的许晴跟现在的许晴比起来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我慢慢懂得，时间真的是一把杀猪刀，毫不留情地抹杀掉了留在心里的许多美好。
“没有才怪了，听说你要来，她昨晚可是惊喜了一晚上都睡不着觉。”西娥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我，然后她把行李换了一下手。
许晴心里还装有我，这让我有些欣慰。
“伯鱼，你怎么不吭声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许晴眼光瞄向了我。
“我现在很累，所以没有心思开玩笑。”
“那你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
“现在才四点多，街上有东西吃吗？”
“有，我们现在就带你去吃东西，吃了东西就回我们住的地方，到时给你腾出地方睡觉。”
“好的，那我们快走吧。”
许晴和西娥带我去菜市场的旁边吃了一碗刀削面，那是我第一次吃这种面，感觉味道还好。吃完面我们就走出了菜市场，然后往她们住的地方走去。
菜市场是露天的，很多东西直接就摆在道路两旁卖，很多车经过，把尘土都扬到新鲜的菜里去了。菜市场里菜的品种很少，我见到最多的就是土豆。很多菜都缺少水分，绝不像我在南方菜市场所见的菜那样水嫩和养眼。菜市场的两旁开了几间粉店，中间空出来的部分是卖衣服和鞋子的地方，瓦房店毕竟不是一座城市，所以连菜市场和卖衣服鞋子的地方都挤在了一起，而且分布得也不是很合理。菜市场对面则是一栋正在兴建的高楼。
西娥说要去买菜为我接风，于是她就去买菜了，剩下我与许晴站在菜市场的门口等她，等了好久都不见西娥出来，我越发觉得困意十足了，好在有许晴陪我聊天。
跟许晴聊了一会，我就感觉尿急了，就问许晴菜市场旁边有没有厕所，许晴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说，“就在那边，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于是我急匆匆地就往厕所里奔，然而一走进去，我就有点懵了，这厕所也太简陋了，厕所的位置之间完全没有隔离的板墙，与南方有很大的不同，就是缺少这堵墙，让我感觉到我真的站在北方的土地上了。然而除了尿急以外，我也感觉到我有想拉屎的冲动，于是就走进厕所里边，脱了裤子就直接蹲在那里了，可问题来了，我忘记了拿手纸，手纸都留在背包里了，而背包现在在许晴的手里，我总不能打电话去问许晴要吧。于是我就在那里蹲着，心里祈祷着有人能进来解救我一下，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我开始急了，可就是这时，来了个兄弟，也是来解决问题的，于是我跟他说：“兄弟，能借个纸吗？”那兄弟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但他想了一下还是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纸，然后撕开成两半，然后递过来给我说：“拿去用吧，不要嫌弃就好。”我拿那纸过来一看，差点没让我笑死，那纸上刊登的是治疗性病的广告，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擦完屁股就对那兄弟说：“兄弟，你那纸是从门外那电线杆上撕下来的吧。”那兄弟一脸地得意，对着我竖起拇指说道：“人才，人才呀。”这是在瓦房店厕所里的一段插曲，也是我来到北方后体验到的第一份友情。
解决完了我的问题后，我就走出厕所去了。许晴见我那么久才回来，并不生气，只是捂着嘴巴笑，我不懂她到底在笑什么，我也没有问。西娥已经回到许晴身边来了，她手上多了一大袋的土豆，还有一包淀粉和一篓还活泼乱跳的小鱼，西娥说用这淀粉炸鱼可以吃上好几天呢。我说可以尝试着也把土豆炸了，那样没准又算是饮食史上的一大发明呢，西娥顺水推舟地说，这个可以试一试。我告诉她说我家乡吃西瓜有放盐的习惯，她张大的嘴巴表示了惊讶，她说那味道会不会是又盐又甜，我告诉她说，如果你真想知道，你自己可以去试一试。
一路上我们聊的话题从吃的聊到了住的，然后又聊到八卦去了。我问许晴现在是不是还是单身，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应。西娥倒直接，“你现在是不是想追我们的许晴姐？如果是的话那你就赶紧呀，要不然给李观追去了那就可惜了。”
“李观是谁？”
“李观是我们的工友，他现在正追许晴姐姐呢，你还不赶紧点。”
许晴在一边没有作声，可是西娥的话又把我拉回到以前的记忆里了。
许晴是我的高中同学，从高一到高二我跟她的关系一直很好，身边的朋友也总爱拿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处于青春萌动期的我们在那段时间里都能感觉到身体里发生的微妙变化，包括内心里开始对恋爱产生了种种幻想。许晴是这时候闯进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女生，她坐我前面，我坐她后面，她头发很长，垂到她的背上，但她又不想把它们扎起来，她就这样披肩散发地上下课，她的发香常常让我在上课时走神。女生对数学的领悟能力一般，而许晴是属于那种严重缺乏数学脑细胞的人。但她英语超棒，还获得过英语奥林匹克赛决赛的冠军，她是我们班英语老师的宠儿，而我是令英语老师最头疼的一个。
在我们那个学校，严重偏科的学生还能让科任老师们注意，往往也是因为这学生在某一科目上有足够的优势，并且在总体的表现一直都很突出。我对数学天生热爱，我觉得数字充满了魅力，而且在数学的世界里我还可以尝试很多冒险与创新。我高中数学成绩每次几乎都能拿到满分，但我英语出奇得差，这样班主任就把我和许晴的座位排在一起，老师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可我经常有事没事地找许晴聊天，聊天的内容绝不是我问她英语问题，而我问她英语问题的机会很少，但她却经常喜欢来问我数学问题，这让我与许晴有了更多的交流。套用一句俗话来说，日久生情，我想就是这样。我们彼此都对对方存在好感，并且那时候我们还约定以后要考上同一所大学。我想这些蠢事几乎在每对高中恋爱的情侣的身上都发生过，青春可以允许我们做这样的幻想。
但好景不长，许晴在高二最后一个学期就选择了辍学，我还能记得当时我们的班主任劝说她不要退学的情景，我们英语老师甚至还出面表示说要帮她贷款把书念完。但许晴还是坚持了她自己的决定，她南下打工去了。走的时候她送给我一条围巾，是她亲手织的，那条围巾我一直都舍不得带，它现在还躺在我家的衣柜里。许晴离开学校后，刚开始我们联系还很密切，可是到后来就渐渐地失去了联系，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看见她的QQ在线，而她的QQ头像却一直都是灰的。从以前的朋友那里了解到，她先是去了广东，然后就又去福建了，现在又来到了东北。上大学了，我也开始了我的恋爱，就渐渐地把她给淡忘了，以前总以为会对某些事情记得很清楚，比如说会永远记得许晴离开的日子，现在我才发现并非如此。我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我将永不忘怀，可我依然会将很多事情遗忘。我想很多人也如此。
我还沉浸在我的回忆里，可是我的双脚似乎在抗议，已经走了好远的路，怎么还没到许晴她们住的地方，我的双脚都快迈不出步子了。道路两旁除了玉米地还是玉米地，玉米和庄稼长得正茂盛，路上偶尔会有车驶过，行人渐渐地也多了起来，可是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许晴她们住的地方，于是我开口说：“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西娥说，“快到了。”于是我心里才有些安慰，可又走了好远一段路，我又说：“怎么还没有到。”这下轮到许晴安慰我说快到了。我心想“快到了”这句话真是一剂良药，只要我们一直都在走，那就是“快到了。”无论在哪，这句话总没有错。
已经走过了好多玉米地，于是我怀念起村庄来了，如果出现村庄，没准就真到许晴她们住的地方了。我在心里想着，忽然在道路的前方，真的出现了村庄，我问许晴是不是快到了，许晴指了指那村庄说，就在那里了，走一会就到了。
我在心里想，但愿真的是走一会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