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鸭拐子梁湖生 第十一章、萌动春心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8-12-14 14:36:13 字数:7717
十、鸭拐子梁湖生
吃过晚饭,鸭拐子来了。这令知青们觉得意外。这个昨晚还爬窗子吓人,白天还遭遇了一场空前羞辱的人,这个时候来,来干什么?
鸭拐子老熟人似的打招呼:“吃过了吗?”李韦良警惕地看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嗨,挖菜土嘛。”鸭拐子一脸清风云淡。
“挖什么菜土?”李韦良莫名其妙。
“你们忘了?满老爷交代的,不是罚我给你们青年组挖三块菜土吗?”鸭拐子一本正经,仿佛他接受的不是惩罚,而是接受了一份光荣任务。
余可可说:“只是说说,你还当真?你回去吧,我们自己挖。”
鸭拐子压低声音说:“要不得的,满老爷讲过的话是‘天符帖’。今天不挖完三块土,明天我这脑壳上就会起三个包古佬。你们不晓得他那烟壶脑壳的厉害!嗨,岳队长都怕呢,何况我这号人。”他讲得认真,一本正经,就像犯了错的儿子提起威严的老子,一脸的敬畏。鸭拐子的表情惹得几个人哭笑不得。
青年组的菜土就在屋后面,约两分地面积。鸭拐子既无歉意,也没有愧意,像没事人一样,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扛着锄头挖土去了。
生产队里养了一群湖鸭子,约有五百来只。队里买化肥种子,添置农具,外派人员的生活补贴等等一应开销,全靠鸭子生蛋换钱。鸭群就是队上的小银行。可是,要养好鸭群并不容易,鸭群主要靠吃野食才能提高产蛋率。梁湖生的父亲是放湖鸭子的老把式。梁湖生打小跟父亲放鸭,对放养场地十分熟悉。哪个湖滩退水了螺丝泥鳅多,哪里的湖滩湖草结籽了,他会赶着鸭群轮番采食。父亲死后,子承父业,他干起了鸭拐子这行当,专业给队上看湖鸭。
队上有人也想争这份差使。一则看养湖鸭轻松,不用泥一脚水一脚下苦力,同时还能捡到鸭子在外面生的野蛋。湖鸭子一般都是凌晨在队上的鸭围子里产蛋,每天清早由保管员收走。有极少数鸭子也会不守常规,将蛋生到野外,那就是鸭拐子的外快了。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捡十来个鸭蛋,日积月累,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过,看湖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别人看湖鸭,由于不会挑选采食场地,一晚上只能产两百多枚,梁湖生看鸭子一夜能产三四百枚蛋。所以这轻松的工作非他莫属。
昨天晚上他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样的小小的错误他并不是第一次。他的堂客被南边来到篾匠师傅拐跑了,茅棚子里空落落的没有女人气味。三十岁的男人日子难熬。每到晚上辗转难眠时,就会像夜游神一样四处溜达,好似饿老鸭寻觅食物。湖乡的房子都是牛屎和泥巴糊成的,遭雨水长期洗刷,如不及时修缮,墙泥脱落就会露出里面的芦苇杆。他就会轻轻拨开疏松的牛屎泥巴,从芦苇缝里偷看堂客们洗澡。有时被人发现,挨几棍子是常有的事。
这次去青年组“探险”,被春脚猪识破了。原因在他那双胶靴上。他用捡野蛋换的钱买了一双防滑胶靴,鞋底有两排圆形防滑齿。湖区一下雨,便泥泞泛滥。人们买不起胶靴,只能穿两三块钱一双的“木矶。”木矶有四个铁钉,留在泥地上就四个齿印。鸭拐子的胶靴底在泥地上留下的那两排圆齿鞋印,那特殊的胶鞋印从青年组窗户下一直通到他栖身的那个茅棚里。铁证如山,无法抵赖。他惧怕春脚猪蒲扇一般的巴掌,更害怕满老爷的黄铜烟壶脑壳。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了错误只好将功补过。
梁湖生做事还蛮麻利,两壶烟工夫,三块菜土就挖好了。还平的整整齐齐,一身搞得汗流浃背。李韦良过意不去,给他送杯水过去。喝完水,梁湖生将锄头把横搁在土沟中间,一屁股坐到木把上。看李韦良站着,热情地挪到一边说:“来,你也坐,我们哥俩说一会话。”
李韦良有点好笑。这人怎么没皮没脸,昨晚还扒人家的窗户,吓得人半死,罚他来挖土也不见发牢骚,还蛮尽心尽力的;如今又跟人称兄道弟的,真是搞不明白。
鸭拐子见下放学生伢子不肯坐下,他似乎明白了:“啊,看你一身干干净净,哪像我们土蛮子,泥牯牛一样,这么邋遢的地方,你怎么坐哩?”说完起身到附近草堆上扯出一把干净稻草铺到地上说,“这下好了,快坐下,干净得很。”
李韦良看他这么热情,这么殷勤,也不好拂他的意,勉强坐下了。
“要不要吸根烟?”梁湖生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支,有点炫耀地说,“这是纸烟哩,香得很。”他之所以强调“纸烟”,因为湖乡男人都是抽自己种的喇叭筒旱烟。而梁湖生有鸭蛋作外快,买得起一角三分的红桔牌香烟。自然值得炫耀。
李韦良没吸过烟,迟疑了一会,接过烟,梁湖生赶忙掏出火柴帮他点燃,然后自己也点着,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他觉得下放学生陪他坐,陪他吸烟,挺给他面子,因此情绪很高涨。他一边喷着烟雾,眼睛眯缝着带有研究意味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李韦良看他神神怪怪的,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名堂,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头上又没生癞子?”
梁湖生把烟屁股按熄在泥土里,神秘地问道:“你配的是哪一个?是小余吗?”
李韦良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梁湖生说:“不是说你们下放学生三男三女配着对来的吗?”
“你不能乱说。”李韦良扔掉烟屁股站了起来,大吃一惊,“梁师傅,这话不能乱讲的,如果传到余可可耳朵里,我这脸往那里放啊?这话你再不能对别人说了,好不好?”
“别不好意思啰,城里伢子脸皮浅。你看你看,脸都红了,不打自招了吧。余可可?你配的就是最漂亮最白净的那个妹子?”梁湖生坚持着问。
简直是胡说八道。李韦良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你这是乱点鸳鸯,这话千万不要让余可可听见,她要听见了,我会倒大霉的。”
“那是何解咯?”鸭拐子湖乡口音浓重,他打量着李韦良说,“我看你眉目周正,是个蛮标致的后生子,配那个乖妹子有余有剩的。”
李韦良红着脸对鸭拐子说:“梁师傅,你这话请你再莫讲了,传到其他知青耳朵里,他们会撕了我的皮!”
梁湖生笑他说:“还不好意思,有这么乖俏的妹子做堂客,这一世人还求什么。细肉白净,荠荠挺得高高的,屁股翘翘的,爱死人了。我如果能跟这样乖俏的妹子打一个啵,死都值得了呢,咯咯咯......”说着,接连吞咽几下唾沫,羡慕地盯着李韦良,狎笑起来。
李韦良急败坏地说:“难怪那些女人脱你的裤子呢,你这人说话冇得一点分寸!我不跟你说了。”说完抜腿走了。他走出菜园门,靠着屋西头那颗苦练树,稳定一下情绪,才慢慢离开菜园。
其实,鸭拐子的胡说八道还蛮对他的心思,不过自己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经鸭拐子一说,一种温润之气在心中滋滋冒出来。他闭上眼睛默默酝酿着,品味着。他像猛然闯进一片花地,温馨的气息,和煦的熏香让他迷迷糊糊缥缥缈缈......很快,他从梦幻回到现实中。余可可像一颗熠熠闪亮的星星,自己充其量就是一只草丛中的蛤蟆,想想都是一种笑话。鸭拐子们真的敢想,也不想想哪是秤头哪是秤尾!余可可那样的女孩,多看几眼他都不敢,怕人家笑话他鹭鸶想吃天鹅肉呢。
鸭拐子扛着锄头,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菜园。身后飘落一串破锣似的山歌:妹子房中织绫罗,郎在外面唱山歌......
李韦良心思沉沉的无端多了一些烦恼。
第十一章、萌动春心
生产五队的禾苗长势很好,全队二百多亩稻田,一片青葱翠绿。禾苗打苞,就像孕妇怀胎,胞胎里孕育着谷子胚芽;同时也孕育着湖乡人的希望,禾苗越壮,禾苞越粢实,就预示着丰收,预示着能吃上饱饭。
稻田里缺水,禾苗像孕妇一样需要营养,急需甘露滋养。队里有三台水车,全部搬出来车水养田。车水不是一项轻松工作,一部水车主轴上有四排脚蹬,每排有四个踏脚;四个人轮番蹬动木踏脚,龙骨带动水车叶片,将沟渠里的水通过水槽和叶片把水送进稻田。车水时四个人要配合默契,齐心协力。一台水车配八个人,每班四个人轮换。李韦良、周小早、余可可分在同一部水车上。他们三人都是生手,只能夹在其他人中间。周小早对这部水车充满好奇,早早爬上水车。两个堂客们和一个叫德保的半劳力车第一班。所谓半劳力是指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用满老爷的话说,胯下的毛还没有长齐,嘴上的须刚刚冒尖,属于嘴上没毛、做事不牢的青皮。德保在水车龙骨下面放一个瓦钵,车动水车的时候,水车叶片带上来的水刚好一滴一滴落在瓦钵里。李韦良不知何意,问德保什么意思。
德保说,每班车到瓦钵里的水滴满了,就该下一个斑车水了,这样公平合理。余可可说:“德保真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
德保说:“这办法是满老爷想的。乡下没有闹钟,没有目标车水,人就容易疲劳。看着钵子里的水一点点多起来,心里就有望想了,车水人脚下就越有劲了。”
李韦良上上下下打量着水车研究了好一阵,啧啧称赞:“难怪说劳动者最聪明。一个简单的计时办法,里面囊括了时间理念和心理学逻辑。你们满老爷是个天才啊,太了不得了。”
余可可听他这番议论,有点意外。这个有点宝气的人,心里还是蛮灵泛的,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笨拙,还挺有洞察力和剖析能力的。的确,一个不起眼的瓦钵,能给车水的人带来动力和希望,颇具哲理。她忍不住调笑道:“李韦良,看不出来啊,蛮会总结嘛。总算听你说出有点文化的妙论了。”
李韦良羞涩地笑笑:“我只是空头马列,哪有你说的那样高级,见笑了!”
周小早不屑地说:“还得瑟呢,你连禾苗稗子都搞不清,你以为你真的会什么狗屁文化妙论呢?”
李韦良皱着眉头说:“周小早,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了就不好听了呢。”
余可可说:“好了好了,你俩是冤家对头,见面就吵。”
德保说:“不吵不闹,阎王不要。做工很辛苦的,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快。”
德保年纪不大,车水却经验丰富。他一边熟练地蹬动踏脚,一边看着随龙骨和叶片带上来的水滴掉落到瓦钵里,一边还拉长腔调唱数:“一个哟呵呵——二个喲呵呵——”那声音悠长婉转,蛮有韵味,使得枯燥乏味的车水过程添了许多生气。
瓦钵里的水渐渐满了,约二十分钟左右,水车停了,该换班了。余可可、李韦良、蔡二嫂和另一半劳力上了水车。
车水没有技术含量,但是节奏感要好,协调能力要好。李韦良初次踏上水车心里有些慌张,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水车。余可可更不行,两只脚僵硬得像木棍,连膝盖都不会弯曲了。刚踩动水车她就心里发慌,人一紧张,双脚有点乱套了,每一脚都好像没踩稳踏牢,好像随时都会从水车上掉落下去。其他人稍一加快速度,她连忙说,你们慢一点,慢一点,我跟不上来!
大家只好放慢脚步。
慢慢地,余可可战战兢兢勉强能跟得上节奏了。水车“吱吱”转动,清亮亮的水从水槽流出。田里的小鲫鱼、游条鱼见有清新水涌流过来,纷纷游过来斗水戏耍。太阳高照,初夏的风从远处的湖里吹过来,带着湖草的腥味。青翠的禾苗在阳光下绿的格外清鲜。禾苗一望无际,碧绿一片向远方铺展开出,与湖水连接,与远处的蓝天白云连接。天高地阔,碧野蓝天,浑然天成。余可可被这种恢宏的大自然气势感染,被湖野间空灵的景象陶醉了,心旷神怡。可是由于初次学车水,生怕脚下出现意外,她不敢懈怠,收回神思,把精力和眼光集中在水车的踏脚上,偶尔抬头看看蓝天白云。
春末夏初,阳光和煦,不温不火,空气中飘散着晚春浓郁的情欲韵味。都说那种韵味可以催情,要不,水蛇、青蛙为什么选择这个季节交尾,家狗、水牛喜欢在这个时节调情;再看那些湖乡女人,眼光软软的尽是妩媚,看得男人们浑身燥热。
李韦良此刻沉浸在春意的缠绵情绪之中。鸭拐子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话,像甜酒药子似的在他脑海里渐渐发酵。他尽管有些不敢认可,有些话却敲动了心底的一根弦。有些事情真的是偶合吗?三男三女从城市下放到天高地远的湖乡,安置部门有没有某种意图呢?特别是鸭拐子评论余可可的那番话,虽说粗鲁低俗,却让他耳热心跳。作为一个男子汉,自然有诸多渴求。希望有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希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也希望身边有一个喜欢的异性。可是事情却总与意愿相背,生活把他和他的同龄人推向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喜爱的绘画艺术也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曾暗恋的一个高中女同学,因为下乡运动而不知去向。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人没法和命运抗争。人就像种子一样,命运把你安排在哪里,你就得在那了扎下根,雨雪风霜都得承受,并且,还得忍受生生灭灭地熬煎。他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命运把余可可带进了他生活里。余可可漂亮灵慧,符合理想中的异性。生活给他关上一扇门,却又开启了一扇窗。可是,余可可离得他太远,她像凤凰,自己充其量是只草鸡。想也是空想,幻想。
其实,李韦良不蠢,只能给他定义为笨拙。上学的时候,语文成绩挺不错的,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可是其他科目勉强能及格,这样注定了他不是个好学生。小学四年级时,他突然迷上了画画。小人书上的人物他特别喜欢,杨家将、瓦岗英雄、水浒一百零八将,都成为他临摹的对象。开始在纸上画,画多了太费纸,因为没钱,他就用粉笔在墙壁上画。粉笔不用买,课间偷老师放在讲台上的。他家住的是木板房子,放学后他就在板壁上画,岳飞、杨六郎、武松.....后来也画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薛宝钗等古典美人。板壁满了就擦掉,擦了画画了擦,春夏秋冬越画越有劲,越画越入迷。有一次,轮他到打扫教室卫生,他一眼看见黑板架上有一支粉笔,手就痒了,他在黑板上画了足足十个水浒人物,个个活灵活现。画完天就黑了,他忘记了扫地,拍拍粉笔灰走了。第二天老师看见一地垃圾,一黑板古代人物,追查昨天谁值日。李韦良才记起昨天没有扫地。
虽然挨了一顿批评,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他们班上出了一名小画家。
他画的画大家都说好,却有很多地方同学们还是看不起他,对他很是不屑。那时候家里穷的孩子买不起自来水笔,就用点水笔。用点水笔必须配一个蓝墨水瓶,写几个字笔尖就伸到瓶子里沾点蓝墨水。同样用点水笔的同学一身干干净净,唯有李韦良,他手上、衣服上,甚至脸上经常沾满蓝墨水。有时候不小心碰倒墨水瓶,把自己和邻座的书弄得面目皆非;手工劳动课老师教同学们做风筝,别人都能够很快学会做风筝,他手忙脚乱做得满头大汗,怎么也做不好风筝;即使勉强做成了,也飞不起来。
在家里也是一塌糊涂。妈妈叫他打醋,他往往打回一瓶酱油。妈妈希望他学会一些生活本事,教多少次也是白费力气。他怎么也生不燃煤炉子;妈妈教他煮饭,米的数量稍有变化,他就弄不清应该放多少水了。经他煮出来的饭,妈妈称为“三层楼”,底下黑锅巴,中间饭夹米,上层稀饭。妈妈忧心忡忡地说:“这孩子今后到社会上怎么混哟!”
虽然混沌,却不影响他经常生发奇思妙想。昨天晚上李韦良作了个奇怪梦。他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进入青春期的他,梦里少不了如烟似雾的红粉女子。昨晚的梦里,他竟然梦见和余可可坐在鸭拐子那小小鸭划子上。他们在一平如镜的湖水中漂移。两人说着悄悄话,眼神脉脉含情的对视着。夕阳洒向他们,把湖水染成嫣红。两人像置身童话世界,沉浸在祥和与甜蜜的霞光之中。突然,船边沿跃起一条大鲤鱼,鲤鱼带着一身金粼腾空而起,如一道金光闪现。突然的情景,惊吓到了余可可,她“哎哟”一声,扑向他怀里,他顺势抱住了她。他正想趁势亲吻,不想船一歪,两人一齐落到湖水中。他从梦中惊醒,心还在“怦怦”直跳。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余可可,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脚蹬,细密的汗布满脑门,显得十分紧张。
李韦良也很紧张害怕,他不仅害怕一不小心从水车上掉下去,更害怕别人看出他心怀鬼胎心藏龌龊。想起那个梦,他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脸颊发烫表情十分不自在,他知道自己不善于掩饰,什么事情都会流露在脸上。他伏在横杠上,把头埋在两臂之间,从腋下方偷看紧挨着他的余可可。余可可和她近在咫尺,甚至两人的手肘彼此紧挨着,微风中,余可可身上飘散出一阵阵气味,说甜不甜,说香不香,却像许许多多馋虫直往鼻孔里钻,搅得本来慌乱的心更加七上八下稀里糊涂。他强迫自己不看余可可,生怕余可可看透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心里在责怪鸭拐子,若不是他那番无厘头的乱点鸳鸯谱,打死也不敢把余可可和自己扯到一块。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同学们的嘲笑对象,缺乏足够的自信。余可可那么的优秀,自己怎么会把眼光瞄上她了呢?他心里不由一阵苦笑。
想起梦中的情景,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耻了。
余可可看见李韦良把头埋在胳膊里,举止行为颇为古怪,问坐在草皮地上的周小早:“哎,他这是怎么啦?像野鸡一样把脑袋藏起来干什么?”
小早从水车横梁下面打量李韦良,戳了戳他的脑壳说:“喂,刚才还能说会道的,怎么像只野鸡把脑壳藏起来呢?是不是昨天晚上跑马伤了元气啊?”
说到“跑马”,李韦良的头勾得更低了。近段时间他时不时作些无法启齿的梦,醒来发现裤裆里湿漉漉的。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偷偷将弄脏了的内裤藏起来。如果让周小早知道了,他会用芦苇杆挑起,满世界飞舞,逢人遍告。本来属于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传播出去,他只能钻地缝了。周小早提起跑马,他担心自己的隐私是不是被他发现了?他不敢搭腔,佯装没听见,装傻。
左边那个半大小伙子看见这个有点憨的下放学生半天没有动静,便对着李韦良的耳朵大叫一声:“嗨,冇睡着吧!”
突如其来的附耳大叫如雷贯耳,惊得李韦良浑身一哆嗦,车水的脚步陡然加快。原有的节奏乱了,水车转速猛然变化加速。本来战战兢兢的余可可双脚踏空,结实坚硬的木脚踏连续击打着她的脚背和前腿骨,余可可一声惨叫从水车上跌落下来。
李韦良吓傻了,他看看倒在地下的余可可,又看看那个半大小伙,结结巴巴说:“你吓我干什么呀!”
小早生气地说:“哪有你这样车水的?一边车水还能一边睡觉,真是个天才!”
余可可双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痛得嗤牙咧嘴直抽冷气,半天倒不过气来。
蔡二嫂对周小早和李韦良说:“你们还看着?快扶她回去吧,伤成这样了还能车水吗?”
李韦良慌忙跳下水车,和小早一左一右扶起余可可。余可可已经无法站立,刚扶起又栽下去。
蔡二嫂见状,提醒他们:“她这个样子不能走路了,背回去吧。”
李韦良听说要背,心里怯了。背女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男女授受不亲嘛;况且,人家会要你背吗?他对小早说:“你、你背吧。”
小早也有授受不亲的顾虑,推脱道:“祸是你闯的,你要负责任;再说,你力气比我大,你背吧。”
余可可痛得呻吟起来。蔡二嫂冲他们说:“什么时候了啊,你们还推三推四的。小李你块头大些,还是你背吧。回去后,立马去找岳二老倌,他在队屋里,要他帮忙扯些草药,老倌子的草药厉害的很呢。”
李韦良被点了名,只得应承。不过他认为还得征求一下余可可的意见。万一人家不让你背,岂不尴尬。他试探地问:“小余,我背你好吗?”
余可可哎呦哟地叫道:“你要痛死我呀,快背我回去!”
李韦良背着余可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把他包围起来。隔着薄薄的衬衣,他感觉到女性的身体竟然是这样柔软、温和。他是第一次接触女人身体,这种感觉让人心灵颤栗。余可可像只温顺的绵羊,乖巧地,软软地搭在他身上,一种女性甜美的气味一丝丝往鼻孔里钻,往每一个毛细孔里钻。让人感动得只想流泪;同时也让他血流加速,力气倍增,脚步格外有劲,赤脚板踏得泥地“啪啪”地响。余可可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平时的冷漠没有了,骄傲没有了。有的是乖巧与顺从,有的是弱者的无助。像冰冷的石头遇到了阳光的热,一阵自信悄然升起。此时此刻,他与她的不对等被打破了,平时俯视他的她,正在无奈地接受他的帮助,正在心甘情愿依靠他依赖他。她在他背上轻轻地呻吟,哀哀可怜。
李韦良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体验过的男人情怀,帮助一个无助的女人,保护一个受伤害的女人,这应该是男人义务和责任。他很自豪,他脚步轻快起来,心情也轻快起来。余可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肩背颠簸起伏,柔软的乳房挤压他的肩背,挤压着他躁动的不安分的心情,全身的毛细孔纷纷张开,一股暖流遍及全身。啊,女人柔情,似水。他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女人是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