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牛江边遇豺狗 感谢船家救命恩
作品名称:鸡公山的太阳 作者:曹桂 发布时间:2018-12-11 23:10:51 字数:4994
第二天清早,车牛整理好行李,行李很简单,就两套欢喜的卡其布衣服,而且还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床薄薄的被褥,一双草鞋,还有他那从不离身的旱烟壳子。老婆从她的衣袋里摸出一叠揉得皱巴巴的零钱,用一块手帕包裹好的,细数了一会儿,共有10块钱,她把车牛叫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放进车牛内裤上的包里,并给车牛拉好包的拉链。温柔地叮嘱车牛几句,叫他一路上要小心谨慎,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多想想家里的孩子和她。
车牛背上行囊,离别家人,消失在通向山外的旷野。车牛刚走不久,梁英感觉到自己的右眼皮猛然间剧烈地跳了好几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按道理今天是一个出门的好日子啊……真糟糕……车牛走之前应该去找先生翻一下历书,择个良辰吉日出行才好啊,唉,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快点去找先生翻黄历看看今天的日子怎么样。”梁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小篾郎背到背上,急匆匆地朝村里大约有二十多里路的陈先生家赶去。陈先生在咱村除了会算黄道吉日以外,他还会做道士先生,勘测风水宝地等。因此,村里若有哪家婚丧嫁娶,房屋建筑,远行出门等需要测吉日的,都要去请他帮忙。陈先生在咱村也是一个有名望的老人,大家见到他都尊敬地叫他“陈先生”。
车牛离开家人,告别生他养他的故乡,正徒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了补郎村。此时,也到了中午时分,五月的太阳高照着大地,耀眼的阳光斜刺着他的眼睛,茂密的草丛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各种小虫的嘶鸣,似乎要吵得整个夏天无法安静入眠。车牛因肚中饥渴,他找了一个背阴处,放下行囊,坐在石头上,掏出烟壳子,裹了一支叶子烟,“吧嗒吧嗒”地咂着,很享受的样子。路旁的小溪不紧不慢地流淌,清澈透明,朝着自己的目标——大海,马不停蹄,永不休止,毫不疲倦,轻歌曼语。
车牛吸完烟后,向草丛里吐了两口痰,起身向路旁的小溪走去,站在石板上,附下身子,伸出两手在水里洗净后,捧了两把水洗脸,接着扒开杂草和青苔,捧了一把干净的水,狼吞虎咽地喝了四五口。车牛站起身,挺挺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几口清泉下肚,车牛倍感精神了许多,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背上行囊,又踏上了去远方的路。他要赶紧走到北盘江边,找到船家渡他到江岸,然后在沿着蜿蜒盘旋的小路爬上四五十里的高坡丛林,趁天黑前找到山村人家。
梁英连走带赶地到了陈先生家,陈先生和他的家人刚刚吃过午饭,陈先生的老婆付蛮缠正在洗碗,陈先生坐在大门外阶坎的石墩上喝烟筒。
“陈先生,您在家啊!我还怕遇不着您老人家了呢。”梁英来到陈先生家院坝上,边走边说,“我来找您帮我翻一下黄历,看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陈先生听到说话声,把嘴放开烟筒,口腔和鼻腔里同时冒出一团烟雾,往屋梁上的缝隙处飘散开去。抬头看了梁英一眼,笑着瓮声瓮气地说:“梁英,你今天来测榔子日子,你先坐下,我去给你倒杯水,然后慢慢给你测哈。”陈先生一边说一边向厅堂的茶几走去,倒了一杯水,端到梁英面前,梁英接过杯子,坐在另一条石墩上,用嘴抿了一口水,向陈先生说开了。她把今天车牛出门打工的事和自己的眼皮子老跳的情况一一地说给了陈先生,陈先生听后,伸出左手,拇指分别在其他四个手指上掐算了一会,继而眉头一皱,“不好……今天不可能是这个日子吧……”陈先生惊讶而自言言语地说,“我再看看,不可能是我掐错了。”
陈先生走到卧室,翻开帆布包包,拿出一本1962年的历书,一本《八卦周易》,翻了几下,对梁英说,“今天是1962年农历五月初七,只合适搞‘祭祀’、‘设醮’、‘治道’,除此之外,其他的余事勿取,诸事不宜。”
“那今天能不能出门远行呢?”梁英没有听明白,继续追问陈先生,“今天的日子好不好?”
“总之,今天不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陈先生想了一下,“车牛今天出门的时间大约是哪个时候?”
“那个时候大概是早上八点来钟吧。”梁英回想了一会儿,“对,应该就在这个时间范围内。”
“这么说,你的右眼皮跳,也在这个时间范围了?”陈先生望着梁英,一边翻着书。
“是的,就在这个时间。”梁英摸摸自己的右眼,担心地说。
陈先生在《八卦周易》中找到这一天所对应的这一个时辰——“辰时,7-8:59,凶,诸事不宜;右眼跳,钱财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失,花了许多冤枉钱。”陈先生看到此处,安慰梁英:“你不要再担心了,这一天虽然不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但是也并没有什么大碍,相信车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陈先生不敢对梁英据实明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必要再给梁英增添一些心理上的负担。至于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得清楚呢。
“原来今天是初七我都不晓得……‘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晓得就不让他出门了……”梁英一边自责一边告辞陈先生,朝家的方向走去。
车牛已经沿着毛坡,找着小路,来到了北盘江边,迎面吹来凉爽的江风,浓密的森林,没过头顶的野草,上下翻飞的蝗虫,受惊的鸟儿,被搅扰的知了……在烈日的照射下,因车牛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似乎屏住了往常均匀的呼吸,静静地目视着这个外乡人的一举一动。
车牛抬头向江两岸搜寻,希望能看到一个撑船的人,在他的对岸,只见一叶扁舟泊在岸边,一条绳索拴住小舟的船头,紧紧地拴在一棵小树根上,舟尾在江面随着江水的流动而左右摇晃。“怎么会没有人呢,恐怕是回家吃饭去了。”车牛心里想,“反正肚里正饿着,不如先到江里搞两条鱼烤来充饥。”他走到江岸的一棵大树脚下,放下行囊,脱掉脚上的草鞋,挽上裤脚和袖口,向江岸的浅水滩走去。
梁英背着篾郎走在回家的路上,和迎面而来的同村人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忐忑不安地想:“车牛现在到了哪里了……不知他现在吃饭了没有……他身上就只有十块钱……唉,这一路上够他受的了……咱们家怎么就那么穷呢……不管了,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会保佑咱们穷人的……会保佑车牛的……”她又摇摇背上的孩子,向睡眼惺忪的孩子说,“你说对吗?孩子……老天会保佑你爸爸的,对不?”这个孩子才三四个月哪能说话呢,面对妈妈说的话,孩子一句也听不懂,也不会说,只是一味地睁着双眼,看着可爱的妈妈。
梁英回到家里,想起忙到现在老母猪还没有得吃食,就从柴堆里抱来一小捆木柴,进屋放到灶门前,往锅里倒了一桶水,向灶里点上引火草,放了几根柴。等锅里的水烧热了后,梁英把晚上砍好的猪草用撮箕撮来倒进锅里,拿着木棒向锅里搅拌了几下。接着,又赶紧在猪食锅的旁边用锅笤刷干净煮饭吃的锅,再用火叉从煮猪食的灶里移出两三根燃烧着的柴,塞进煮饭用的灶里。待锅烧热了以后,从油罐里刮出几滴菜油放进锅里,倒进已经切好的白菜、葱蒜,胡乱地翻炒了两下,把昨天晚上吃剩的一小碗包谷饭倒进锅里,刹那间,一碗香喷喷的炒饭就成了。
车牛在浅水滩里抓来了两条鱼,捡一些干柴和引火草,掰下一根小树枝,有食指一般粗细。在江边用石块搭好一个小灶,燃起烈火。把掰下的树枝从鱼口里直插进鱼肚,一直穿破鱼尾,露出大约六七十公分的树枝。最后将露出一头的树枝靠着小灶的石头上,左手捏着另一端,右手不停的上下翻转着烤鱼。
梁英吃完饭后,背上篾郎,打开圈门,赶着牛去鸡公山放。她扛着一把锄头,面前挂着一个背篼,兜里放着一把镰刀。鸡公山在荷花村的东面,海拔约有一千多米,在荷花村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鸡公山算是最高的,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太阳就会慢慢地爬上鸡公山山顶,露出一张红红的脸,散射着一缕缕温和的光芒,照射着荷花村,抚摸着荷花村一张张黝黑的脸,笼罩着荷花村律动的梦。
鸡公山的东南面,土壤比较肥沃,地势较为平坦,是放牧种植的好地方;而鸡公山的东北面,土壤要贫瘠一些,地势也险峻得多,村民们除了胆子大的、喜欢冒险的人以外,是很少有人去那里放牧涉险的。
鸡公山面西背东而立,山顶上有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溶洞,洞口像一扇门,面朝东方,永远敞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一位隐士到来。洞口门前,生长着一簇簇茂密的草茎和杂木,虚掩着洞口,与洞口日月相伴,终生为侣。
鸡公山面朝荷花村,从山顶至腰部,足有三四百米的悬崖,笔直陡峭,像刀切的一样。站在山顶俯视,险峻眩晕,唯有那呼呼的风和在崖壁上栖息的雄鹰,敢于飞檐走壁,展翅高飞,是没有谁能够攀援的。鸡公山的山面,宛如一张脸,睁大眼睛,俯视着荷花村,关注着荷花村。荷花村在鸡公山的护佑之下,牛羊肥壮,村民淳朴厚道。荷花村活在这座大山与其他山峰相连的怀抱里,就像婴儿一样,哺育着大山的恩赐,享受着上帝的温暖。
梁英赶着牛,来到鸡公山的东南面,丢开牛绳,坐在土埂子上,此时,太阳已经当空了,正准备向西缓缓降落。她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迎面吹来凉爽的山风,山鸟在树杈间啼鸣,一会儿相互追逐嬉戏,一会儿从西边的树飞到东边的树,一会儿又在草原上觅食。梁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背带解开,放下篾郎抱在怀里,解开纽扣,敞开胸怀,一对洁白的丰满的乳房,跳了出来,篾郎赶紧用嘴去含住奶头,一边享受着甜蜜的乳汁,一边用小手去触摸着梁英柔软而饱满的乳房。
车牛考好了鱼,虽然没有油盐酱醋,但他吃起来似乎很享受的样子,烤鱼散发出阵阵清香,飘进车牛身后的山林,惹馋了许多肉食动物。车牛坐在石头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对于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他却毫无知觉。离他大约二十米远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挪动,速度越来越快,茂密的树木左右摇晃,一簇簇草丛东倒西歪。忽然,卷起一阵大风,一团黄棕色的大物向车牛疯狂地扑过来,车牛听见这非同一般的声音,以为是江岸刮起了大风,向后扭头一看,衔在嘴里的鱼肉随着他“妈呀”一声掉在了地上,眼看那张开巨口的大物,将要咬住他的胳臂时,他一个踉跄,顺势滚开一米多远,那大虫扑了一个空,见咬他不着,便站在他烤鱼的地方,伸出前爪,触摸了一下他吃剩下的鱼骨头和鱼头,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车牛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想道:“这狗日的是什么东西哦,那么恐怖,差点黑死老子了,看来得想法子避开它,保命要紧,我可不想被它吃了。”车牛伸出右手,悄悄地从地上抓起一个鹅卵石。如果那大物有意要来袭击他,他也有个还手之力。车牛斜眼瞟一下大物,那大物还在捡吃地上的残渣,暂时没有注意他的动向,车牛趁机轻脚轻手地移动到身旁的岩石背后,准备好等大物来攻击他时,徒手一搏或是逃跑的姿态。车牛从岩石旁探出头来看那大物,心里骂道,“狗日的原来是一只豺狗,我还以为是老虎呢。”于是,他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再也没有先前那么恐惧了。大物吃完残渣以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昂起头“汪汪……”地嚎叫几声,睁开血红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用鼻子向四周嗅了又嗅,夹着尾巴,大摇大摆地朝车牛的方向走来。车牛见此状况,心里又骂了起来,“它娘的,吃了老子的鱼骨头,还想来吃我……我该咋个整呢……不行,不能便宜了它……还不赶紧跑……跑得赢它不……万一……”想到此处,豺狗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豺狗把它的后腿往地上一蹲,裂开嘴唇,露出四颗獠牙,目光狰狞,像运动员听到号令急促起跑的姿态,朝车牛身上扑了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车牛两眼一黑,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梁英看着满足地吃着奶的篾郎,脸上漾起一丝丝甜美幸福的笑容。篾郎吃饱了奶,小嘴“哦……哦哦”地叫着,好像在跟妈妈说,他已经吃饱了,他很幸福。篾郎的小脸蛋,红润鲜嫩,肉嘟嘟的。两只小耳朵立冲冲的,像兔子耳朵一样。梁英看着这么乖巧的篾郎,情不自禁地在篾郎的脸上,不停地亲了又亲。
草地上,自由地吃草的牛儿,一边啃着青草,一边甩着尾巴驱赶蚊子。蟋蟀、蝗虫、蝴蝶……在牛儿周围活蹦乱跳。有的跳到牛的肚皮上,用力抓挠牛的肚皮,牛感到奇痒难耐,就利用自己的后脚拼命地踢自己的肚皮。可是这些东西敏捷得很,牛刚一抬脚,它又逃走了。有的专门跑到牛的嘴筒子上,一个劲地骚扰牛,牛拿它没有办法,只有将嘴筒子往草丛深处钻,以此来驱赶这些小东西。
梁英背上篾郎,拿着镰刀,走进自家的包谷地里。她看着一窝窝齐膝的禾苗,在阳光的照射下,在露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脸上好像漂浮着来年定有好收成的一丝笑意。她一边割草,一边把禾苗脚下的杂草拔出。篾郎在她的后脑勺上,两手把玩着妈妈的辫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太阳缓缓地向西边移去,阳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山风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大地,抚摸着这对寒酸而幸福的母子。白云偷偷地飘到他们的头顶,似乎忘记了前进的步伐,驻足着,为他们遮挡阳光。山鸟也来了,帮助他们捉地里的害虫。空气中,弥漫着梁英唱给篾郎听的儿歌:“小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