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出茅庐.尝尽人间辛辣

　　第一次跟着父亲背背篼，根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激动，是胆怯，是悲忧，对城市的好奇，生疏，向往，畏惧都涌上心头，好在跟在父亲身旁，一切都会有父亲罩着。
　　去到工地上，干活的人都还没开工。老板看吴长工带着个孩子来干活，铁青着脸拖着嗓子说：“你带着个娃娃来干活，出了什么事算谁的？”吴长工赶忙赔着笑脸说：“我这娃儿已经成大人了，有力气，很机灵，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们自己负全部责任。”老板缓和了一点态度又说：“咱俩有言在先，工地上是不准未成年人进入的，出了事别来找我们。今天的砖你得抓紧背上去，不要影响别人的工作。”吴长工应着，连连称是。
　　这是一栋小楼房，已经修到五层了。地上堆着一大堆砖，吴长工对儿子说：“等一会儿汽车还要拉砖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往上背。”“我的天啊！这么多砖背上五楼顶，这不是要人的命吗？”根生在嘴里嘀咕着。
　　吴长工看儿子有些畏惧，笑着说：“搬多少算多少，慢慢干，有的是时间，注意安全，小心砖头砸脚。”吴长工又说，“我负责背，你来帮我装。”
　　吴长工背着满满一背砖块往楼上爬着，一背两背三背，不知背了多少背，没过多久，他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掉下来。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老高。根生看他爬楼的速度明显减慢了，在装砖的时候，他对父亲说：“爸，我来背吧，你来装。”父亲说:“你还小，经不住这样的劳动强度，你这是第一天呢！”“我不怕，既然是来干活，怕什么？来，换换你。”说着就去接过父亲的背篼。父亲说：“那你就少背点儿，背几背我再换你。”
　　根生背着半背篼砖块，开始两趟还不怎么累，渐渐地觉得身上压着千斤重量，脚步慢了下来，汗水也湿透了背心。根生想，每次背的数量只有父亲的一半，虽是个少年，个头比爸差不了多少，怎么这样没出息呢？
　　根生艰难地爬着楼，口里喘着粗气。这时，他又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在家时处处呵护她，怕他饿着累着，就连一担水也不让他去河里挑，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都是爸妈争着去干。爸时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可今天才真正懂得它的含义。在学校里，老师常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是一切产物发展的根基，只要有了知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老师还说，“我们要学好知识，将来改变我们自己，改变我们落后的乡村。”
　　沉重的砖块压在根生背上，脚下打着闪闪，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想到在家中，在学校读书时的情景，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人的一生，反差怎么会这样大呢？根生疑惑着，思索着……
　　父亲说：“还是我来背吧，咱俩换一换。干重活这件事，是要有耐心的，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才行，别着急。”
　　根生看着父亲将装得满满一背砖头，一次次地背上楼顶，那比父亲身体还重的背兜死死地压在父亲身上。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家乡受灾，乡邻们没饭吃没钱用的苦难情景，想起了父亲临出门时说的，一定要出去闯一闯，不能再让家乡那样继续穷下去的话。
　　根生的双手都打起了血泡，肩上和背上都起了两条长长的紫痕，手一摸上去感觉火辣辣刺痛。这是他有生以来体验到打工的艰辛和苦难，体验到谋生的不易。他一直在想，我们的出路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才会出头呢？
　　
　　中午休息时，吴长工买来了中午饭，一人一碗方便面，还有两个大馒头。这方便面太好吃了，根生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说：“这是我第一次吃方便面，感觉味道很特殊，美极了。爸，这东西一定很贵吧，以前我们家怎么没吃过呢？”
　　吴长工说：“是有点贵，我们农村人买不起，这是城里人用来临时充饥的。比起上馆子便利多了。你知道一包方便面多少钱吗？可以买几斤粮食了，我们一家人要吃几顿呢！”吴长工接着说，“等以后我们有个家了，像这样的午饭就不能再吃了，自己在家做好，随身带着，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拿出来吃。”
　　根生一边听着，一边回味着那方便面的滋味，这么好吃的东西，城里人只用来充饥，那他们平日吃的一定更好了。做一个城里人多幸福。根生对父亲说：“我看到垒砖的师傅喝着塑料瓶里的水，瓶上写着什么矿泉水，听说就只是一般的淡水，还不如我们家乡的井水好，一瓶就要两块钱，太不值。”父亲说：“那种水卫生，要师傅才喝得起，一般的人对着工地上的自来水龙头喝上几口就行，没那么讲究。”
　　根生想，当一个垒砖的民工就可以喝塑料瓶里的水，那么当一个工程师呢？听说大学毕业后两三年就可以当工程师了。他们同班同学于老三的叔，听说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是不是几年以后就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和工程师一样，他的嘴里咂咂地动着！
　　
　　吃完饭没一会又开工了。工地上有老人，有大妈，还有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垒砖的师傅都是中年男人，他们是工地上的主要技术力量，他们手脚麻利，脚手一直不停，一边干活，嘴里一边大声地吆喝着：“快上砖，快上砖，赶不上趟了，水泥浆快完了，快送上来，浆子太干了，多加点水。”听说师傅的工资很高，要几个副工的工资合起来才赶得上，是因为有技术，副手都是力工，力工们手忙脚乱，连汗水都来不及用手去擦一擦。看来做民工都要懂技术，有文化。根生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这些新鲜的事。
　　这时间多难熬啊，特别是下午，天气闷热得让人呼吸困难。天空中见不到几丝云彩，太阳金灿灿地停留在头顶，一点也不肯移动，让人心急火燎。汗水夹着泥沙，从头顶到脚下，让人全身十分难受。
　　吴长工对儿子说：“干活就是这样的，我们在乡下时，往地里背化肥，送猪粪牛粪，收庄稼时往家里背包谷，年年如此。活干多了，时间长就习惯了，没什么。”
　　父亲还是一背背地往楼顶上背着，儿子还是一块块地往兜里装着砖，还真像父亲说的那样，你别怕它多，不停地运，不停地装，就怕你停下来，这不，那么多砖都快搬上楼顶了。
　　旁边拌水泥浆子的中年妇女，大伙都叫她王嫂，是个快言快语的乡下女人。王嫂对吴长工说：“老哥，你这儿子多大了？看他浓眉大眼的，细皮嫩肉，将来一定是个白面书生啊，怎舍得拿来做这样的粗活，可惜啦，可惜啦。”
　　吴长工说：“他大婶，今年家里遭了旱灾，颗粒不收，村里的劳动力都出来了，留下一个孩子不放心，知道孩子读书重要，但没法啊！等情况好些后再去读书，都十四五岁了，出来锻炼锻炼也是好事。”
　　民工王嫂说:“老哥子，不怕你笑话，我那几个娃，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我和他爹出门打工，娃们都让他奶奶领着，快一年了，我们都没得机会回去看看，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我们那山里不通电话，什么都不知道，真叫人揪心啊！如果只是一个娃，我也像你一样走到哪带到哪。”
　　吴长工说：“我听人说，这些孩子叫什么留守儿童，那些老人叫空巢老人，是啊，村里的壮劳力都走完了，剩下老弱病残的老人，无依无靠的孩子，我们这些外面打工的人，要尽快结束这打工的日子，给老人、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啊。”
　　说话间，民工王嫂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掉下的泪水。吴长工知道他这一番话触动了别人的伤心处，心想，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是个女人。
　　民工王嫂边擦泪边说：“老哥子说得对，是要尽快结束这四处流浪的日子，回到老人孩子们身边。几次想起要走，可这兜里没挣到几个钱，心里有些不甘啊！”
　　吴长工听着王嫂的对话，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味儿，几年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情况呢，如果像王嫂那样，钱没挣着，本事没学到，家里的庄稼没种上，那可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这次出门，无论如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们谁都输不起呀，它关系到我们的整个村子，关系到村里的每一个人，关系到每个家庭的几辈人。吴长工心里暗暗想着，再苦再累也要忍着，要做成一桩事情，不狠下决心，不负出大的代价，一定是难以成功的。大伙的眼睛在看着他，村里的乡亲们都在看着他，儿子在看着他，他每走一步，都会给儿子留下行走的脚印。
　　吴长工深深地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