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乱了方向

　　韩总不但不能过来，电话也不接。我原本以为他可能忙不方便接，等看到电话后会给我回过来，可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接到他电话。我按照孟总要的东西全部准备了资料，并且把入驻商场所需的材料也准备了一份。
　　第三天，也就是孟总约定的时间那天上午，韩总来了电话，他声音有些沙哑，好像感冒了。
　　“知秋，我有件事情需要和你说一下。这件事情我应该和你面对面说清楚，但是现在我去不了北京，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是我的家事。还有，北京市场可能会有变动，孟总会作为北京总代理，包括河北、江、浙、沪。这虽然与我的初衷相违背，不过也不错，以孟总的能力，公司发展会更快一些。所以，如果你想在北京工作，你就留在那里，如果想回总公司就回总公司。”
　　这个消息确实比较突然，我似乎在一条被遗弃的船上，风浪就在一边虎视眈眈地恶笑着，而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就会跑过来，淹没我。
　　“我可以回广州吗？”沉默了好一会吧，我问他。
　　他也沉默了一会说：“广州回不去了，撤了，回潍坊总部了。”
　　“发生什么了吗？”我也低声地问。
　　“你嫂子知道了，你上次见面的那个女孩。她从来不管我在外面的事情，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闹得很凶。不说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去日本待一段时间。”
　　对韩总的爱人一点都不了解，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同事们说过。完全没有预料到，我的工作可能要发生一些大的变化，而这个变化让我有些毫无防备的心情紧张，潜意识里，我是热爱这份工作的。
　　下午我是在一些决定中度过的。回去是不可能的，虽然姑姑一直念叨让我回去。我是自私的，只为了自己内心的清净，逃避自己，疏离了亲情。那我要不要回去呢？那么小的城市里，我一定每天都可能知道他的消息，我一定受到不同程度的精神上的折磨。不回去，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孟总继续工作，另一个就是另寻出路。这两个选择，我更侧重于第二个。而第二个寻到之前，我应该出去散散心，放空下自己，去海南、香港或者欧洲。
　　我正感觉这个想法非常有意思，也勾起我对它的期望和幻想。孟总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
　　急急忙忙赶到前天见面的会客区，他正在盯着一块砚台端详着。
　　“孟总，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我说得很轻松，毫无歉意。
　　“北京路堵，正常。资料都带了没有？”
　　我把所有资料都给了他，他挥了个手，一会一个人过来扒拉着资料看了一会说“都齐了”。
　　“入驻商场资料也都齐了？”他低头继续看他的砚台。
　　对方说齐了后，他抬头把资料看了一遍，非常粗略，连两分钟都不到。
　　对着我说：“价格需要回去调整下，下调五个点。”
　　“这个价格是全国统一价格，和其它同类品牌比，已经不算高。”我回他，但转念怪自己嘴欠，都打算要走了，何必提这个？
　　“面料毫无新意，设计没有创新，跟在大牌的屁股后面做，一定不会有质的突破。这个品牌唯一的亮点是工厂做工和生产能力。”
　　“下调的这五个点，从哪里出呢？成本和利润都是……”我被他说得很生气，这个品牌设计里有太多人的汗水，却被他说得一文不值一样。
　　“我们价格下调五个点，但是利润必须要提高五个点。要从生产管理和销售管理上来要这十个点。我虽然不懂你们内衣的设计、制作，但是对于经营还是有点想法的。你是不是非常不服气？你看你的脸色都变了。”
　　“呵呵，无所谓，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你认我这个老板了？”
　　“我会把工作交接一下。”说着，我起身便要走。
　　“交接的时间，由我来定，你们这边事情非常地繁琐，明天你们所有人都搬到另一个办公地点，你回去安排下，公司这边会有人去接你们。”他说得非常霸道。
　　“我只负责把文件等内容交接一下，其它我都不会交接。所以交接时间由我决定，或者我可以不交接，你可以让韩总找别人来交接。”我回得也很霸气。
　　一个大叔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也是少见了，还是一个需要别人尊重的老总，那就更少见了。我是这么想的，脸上难免有鄙夷的情绪。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心里在骂我，觉得我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傻帽，变态的大叔类的？”他站起身对着我。
　　我没有想到他对自己认识还挺深刻的，不禁想笑出来。这种自嘲式的幽默所带出来的喜感，容易让人对其产生好感，我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句话。
　　我还没有说话，他说：“小姑娘，坐下来，别那么早的就下了定论，我认为我们会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比如下一步我们一下开五十家店面的这种探讨。”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声音正经得像一个得道的长者。
　　“您是有打算了吗？那为什么前几天您会在商场内对我说您是开不下去了要转让？”
　　“哈哈哈，这个女孩真有意思，记得非常清楚。我那时有想转让的打算，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韩总让我改变了主意。你看你，一会您，一会你的，来吧，坐下来，我们谈谈正经的事情。”
　　他那么有诚意的表情和语气，我想着听听也无所谓就坐了下来，他示意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咖啡。
　　“我的小外甥追求过你是吗？我没有看出你到底有多好，除了脾气比较倔。”他“咯咯”笑出来。
　　我不说话。
　　“我们家族总是有优秀的人才，比如我。我的小外甥也不错，他年轻，但是他有一个弱点，情感大于理智。这个是商场上的大忌，所以如果哪一天他被骗了，那绝对不意外。”
　　“难道你这么聪明，没有情感，就不被骗吗？骗与被骗，都是相对而言。你能幸灾乐祸他可能被骗，真是很极品的一个亲戚。”我不屑地反驳他。
　　“哦，你这是在告诉我，高矮、盈亏的道理吗？不过那些道理都是骗你们小孩的，所有的理论都只是让你找到心里的平衡，自然法则是什么？是守恒吗？人这一生要得到的和失去的对绝大多数人说是不守恒的，懂吗？”
　　“守不守恒也是相对而言，你认为的不守恒和当事人认为的并不一样。你有些自以为是大了。”
　　“呵呵，你说得也对，自以为是也是一种能量，你也是的。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很善良很公正对不对？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判断准则，所以你不要对我有太多成见，你应该看到发展和将来。”
　　“发展？谁的发展？发展可不是投机倒把。”
　　“你以为我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是个投机倒把的人吗？”他笑得有些失态。
　　过了好一会瞪着我说：“你先入为主的给我戴上标签，是不是不大好呢？”他的表情很逗，这种人真是没皮没脸，捉摸不透。
　　“做品质，做品牌，做长久，你能吗？”
　　“这个想法是很多技术型创业者都有的梦想，只是这个初心像谈恋爱一样，慢慢就走样了，慢慢被利润、被市场、被较量、被诱惑拉走了。但是这是一个方向，一个真正的方向。民族企业发展的最理想状态，就是创造力。品质、艺术、设计、价值这些特质要融入生活，变为生活的常态，质优价廉这是市场发展必然的走向。”
　　我并没有想到他可以有这样的觉悟，确实有些刮目相看了。
　　“哦，看来你还是有良心，不，应该是您。我对于有良心的人从来都是尊重的。”我调皮地说道。
　　“你可能被我的激情陈词给迷惑了，小女孩都是这样的，狼外婆披着的红色外套，总可以迷惑一些稚嫩的思想。”
　　我去，我就不能对这种人产生信任，原本要按照我的惯性思维谈话的舒服感，一下子又跌回了原点。
　　“OK，您先喝着，我要回去了。明天我交接完就走了。”我不理会他又说了啥，撒腿撤离。
　　
　　这是个不眠的夜，我随便吃了两口饭，应该是吃了一块面包和一个苹果。
　　一种失落感越发激起一些陈年回忆，那些在脑袋最深处的细胞开始活动，一个一个蹦跶着出来。
　　我想起了他，他是否过得好？应该是好的吧！如果我们相遇，我要以怎样的眼神和语气和他谈话？我希望我可以在老家的院子里和他相遇，那些书是否还在我的房间里？他的父亲身体怎么样了？他会经常回去吗？
　　我们在院子里相遇，不，我们在山涧相遇，青山雨后，水在山沟里奔腾呼啸，高处的水跌落下来，那些白色的浪花溅到我们的身上。我抬头看到他正在山上看着我。我应该是低下头佯装没有看到，还是迎上去问他过得还好吗？
　　我应该穿一件白色的裙子，还是绿色的好看，鞋子应该是白色的，轻盈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来，微笑和他打声招呼：“回来了？身体好吗？”或者他带着那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从我眼前走过。
　　“你还好吗？颈椎好些了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笑，在远远的山涧里，他踮着脚，手捧着一捧百合花，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去追他，他只是一个背影在前方慢慢地走，可是我利索的脚步无法追赶到他。山涧里的水突然大了，似乎要冲到他，他还是走着，不一会就不见了。我四处张望，大声地喊叫，整个荒野，满山花开，每朵花都有一张笑脸，当我走近，那些脸竟然都是司靑的脸，突然就凶神恶煞地咒骂我，她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明晃晃的闪亮，她追我，无数朵花儿穷凶极恶地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