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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第787--800天

作品名称:少记风流老来看——盖壤文学日记3680天      作者:盖壤      发布时间:2018-12-08 11:05:05      字数:5929

  1958年8月12日星期二晴(第787天)
  一天都在搞教学改革。把其他小组的讨论成果抄录下来。
  在未来的创作中,应当创造一个正面的典型形象。可是,自己的思想水平还不如他,那就得快些提高。
  
  1958年8月13日星期三晴(第788天)
  天凉爽起来了。
  每天,在白楼里,青春的生命活跃着。我在走廊搞大字,一个新的勤工俭学方案提出来。外语系同学正开晚会吧?鼓掌声和欢笑声骤然传来。园厅里正高声地辩论。我同样怀着愉快的心情,聆听着生活的锵锵声响,心里的歌也急于要唱出来。
  很晚才回宿舍。秋虫叫着。它们把夜的帷幕缝起来,在黄昏的时候,纺织娘不停地唱着歌,像是一位巧手的姑娘,在蓝天上绣出一颗颗小星。
  给二哥明信片。
  
  1958年8月14日星期四晴(第789天)
  上午整理材料,午后参观军事展览会。全系出动,在太原街。看看,把智慧都用在武器的发明上,如果没有战争,能省多少钱哪!小赵慷慨地说:“我决心暂时不看十九世纪的作品,让过去的东西把自己的思想拉向后边去了。”
  
  1958年8月15日星期五晴(第790天)
  这是出科意料的事情。王大中原来参加过右派活动。他没有认识,所以开除了党。
  为了能参加今天的团会,去综合组把材料交代了一下(教学改革今天完了)。为了让张焕廷也能参加会议,要他把整理的文艺理论组的材料也交了回去。
  王大中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抱着个人野心混进党内来,一贯阳奉阴违,对同志两面三刀。我在农场给他提了一些意见,他对党小组长王作昌说:“盖如翔不可靠,对我有意见没啥,这涉及到对党的看法。”对梁旭昌说,“老盖总是很沉闷,我看他是有看法没说出来。”
  他借故友会的机会,策划出黑刊物,发表右派的文章,事情被组织发觉后,竟以揭发为名,去皇姑区小学教师整风办公室探听消息。在中师学校的时候,拉拢落后分子入团,在道德上也堕落了,与其爱人在婚前发生关系,怀孕六个月才结婚。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开学时,以为他是一个党员和保送生,比较尊敬和接近他;现在看来,无论对待哪个权威的人物,都要看他的言行对党和社会主义是有利的还是没利。
  要认清时代的特点,更加相信党。抱着个人目的入党,看起来像是为党工作,其实是在经营个人的王国,对党有严重的危害。
  
  1958年8月16日星期六晴(第791天)
  昨晚十点多钟在盐场里生产,到今晨六点,午后14点又上班,干到22点下班。我做的是锅炉工作。午间抽时间洗洗衣服。后天就要回家了。
  把《恰巴耶夫》看完了。多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作品,能给人以向上的情绪。
  
  1958年8月17日星期日晴(第792天)
  早晨6点开始在我们的工厂劳动,到14点下班。一面在炕上把盐翻过来,然后整理对王大中纪律处分材料整理一下。是根据党支部对他的处理材料摘录的。王作昌写的材料,政治性非常明显,我写的呢,只有一般的事实,在某处用了讽刺和漠不关心的笔调。
  不管觉悟有多高,工作确实应当有一种气魄。在工作的时候,不是由于精力集中才紧张,多数是想到自己行不行伤脑筋。
  丁国文虽然有时表现主观,他却能在工作中,发现下一步应当马上进行的环节。如,宿舍清扫的不好,会不客气地让你重扫;干活的时候,他能支使你去装盐、装水;我呢,不能直截了当。
  个人主义者也并非不了解人生的重大意义,在生活的激流中,他不是在与别人的斗争中坚强起来,而只能用破朽的盾牌去招架,像海绵一样,去吸取物质多余的水分,遇到坚硬的东西,总会把它弹回去,很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午后与小赵一起去洗澡。之后王作昌组织同学座谈。李长庆说:“乍来学院的时候,我就看出王大中是个知识分子派头的党员。”陈本凯说:“大中结婚的时候,我叫王作昌到他家里去。大中编黑刊物的事,我信以为真。可是王作昌当时就能发现问题。大中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不彻底改变立场,总会在某些政治问题上表现右倾。对方剑秋、孙正新也是这样。”
  “时间是个最忠诚的证人。”潘英喜说。“他能欺骗我们一时,迟早要被揪出来。”
  总支讨论大中的团籍问题。我坐在那里很不自然。因为大中的党籍问题没批下来,以后再考虑他的团籍较妥当。总支书记于国凡说:“留团查看行不行呢?”就这样定下来,叫梁旭昌把表格填好,明天交到团总支。
  
  1958年8月18日星期一微云(第793天)
  放暑假了。早5点起床,收拾一下东西,吃了两个面包,与小赵同往北站。我拿出1元钱,叫小赵去买了蛋糕。
  站排买票的时候,有一个人不站排就买票,小赵说:“回去!站排好不好?”
  那个人嘴翻白沫说:“我往吉林去的,我们先买!”
  “什么玩艺儿!”小赵嘟囔着。我打了他一拳。
  “自觉着点儿!”后面的人也叫起来。
  上车后,因为想豁亮点,有人把纱窗拿下来。列车员又安上去,说:“再不要拿下来,妨害车内卫生,苍蝇飞进来。”列车员走后,小赵说:“拿下来!”我说:“别这样,不拿也能看到外面。”他掏出几毛钱给我,说要分担食品费用。我推了回去。
  列车开动了。风从窗外扑过来。站台上的大丽花、虞美人徐徐向后移动。
  离开这人涌尘飞的街道,心里并无新奇之感。一旦驰出了城市,新奇的事物就一个一个飞过来,我不能不激动了。正是禾谷晒米的季节。稻谷一片嫩黄,密密扎扎,苞米须子吐出来,粗壮的棒子挺起来,吹胡子瞪眼睛一般,甚是可爱。
  “我们到家能不能啃上青苞米?”我问。
  小赵说:“能!”
  只要看到浑河两岸的景象,就知道方志敏说的:“到处是活活跃跃的创造的时代,就在前面。”新架的桥梁竖立起来,水泥搅拌机隆隆地响着,工人们光着膀子,露出黑亮油光的皮肤,飞驰的列车也没把他们的意识分散一下。他们把水泥、石子、和水从填料口装进去,那钢铁的巨龙像永远也吃不饱似的,脾气暴躁,能吃能干,桥桩渐渐长高。东方巨龙就是这样被这些有着坚韧意志劳动者喂养起来的。广播里播放着解放军进行曲,那乐观、坚定的脚步声在车箱里回荡。接着传出一个姑娘的声音,用纯真热情的普通话说道:“我们是农学院的学生、本次列车的服务员,下面我们给大家读报。”一个男生读到《辽宁日报》8月18日的新闻摘要,长风社花生亩产13241斤!
  “啊呀!”小赵和我同时叫起来。
  接着,他们播起了演唱节目、评剧、反侵略的诗歌,《合作社四季》小演唱……虽然声调不那么圆润,却洋溢着青春的热情。
  一位车警走过来,对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军官说:“这是你的吗?”车警指了指军官头上一个公文包。军官看了一下,点头说:“没有机密。”低下头继续看小人书。车警和蔼地对我说:“有什么意见,请写在上面。”他递过来一张《旅客鸣放意见表》。
  列车左旁,我的斜对面靠窗坐着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衬衫、灰裤子,小脸蛋鼓嘟着,眉毛很淡,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上车后,就合上眼睛睡着了;后来,她的头搭在旁边那个人的肩上,那个年轻人也睡着了。醒来以后,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这倒是很好的小说题材。我心情很激动,写起诗来,题目叫《列车上采购员》
  我是一个采购员,
  列车上度过半生的时间。
  虽然胡楂子老长,
  还睡着祖国的摇篮。
  
  刚离开白雪茫茫的北国,
  又来到绿树冉冉的江南。
  我日夜驾云驭雾
  天天在风景中游览。
  别人的日记写有纸上,
  我的日记写在田间。
  列车隐隐吼叫之处,
  印着我美妙的诗篇。
  
  去的时候带着希望,
  归来的时候带着圆满。
  为赶超英国姥,
  我要把云梯架上蓝天。
  沈安铁路穿岭绕山。远方的山峦浮在云雾上面,像是海里的岛屿。
  午后14点26分到达安东市。街道、树木、一切都是老样子,久违归来,又感到很新鲜。站在毛泽东路前,两旁银杏树中间横着无数红地黄字的标语横额,一个接一个。
  到了大姐家,小三帮我拿包袱。本枝、本才都不在家。大姐说,本枝到电机厂工作,本才正到新招生的工厂报名。大组给我炒了鸡蛋。
  吃了饭以后,到显亭那里去。市里闹洪水之后,他家的棚子塌下了,他和他姐在糊棚。他的腿一点毛病也没有了。
  我们一起到江边去。夏天,鸭绿江有些混浊,却仍然不失恬静之美,波浪的光辉倐忽闪烁着。显亭跟我谈起报考的志愿。据说,高中学生很少报考师范,我这才觉得现在我比高中时候思想提高了不少。这促使我去写《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不应当把那种美好的心灵隐藏起来。
  显亭说他迫切需要学习。半年来他的思想有些提高。我说:“你是在不破的基础上占有了一些东西。”
  他说:“其实,在立的基础上又何尝没有破!”
  听说,当教师的王书孟有些右派言论,尚不知道如何处理。我说,如果有问题,应当和他划清界限。
  下雨了,回到他家,屋子里又没有灯。他从旮旯里找出一把雨伞来,顶雨回到四姐家。街上的雨水多,我得借着浑暗的灯光,拣较干的地方走。尽管这样,我的鞋还是湿透了。晚饭后,大姐和本枝到四姐家来看我。
  大家谈起大跃进来。听说,街道要成立工厂,把大家组织到工厂中,成立托儿所和食堂。
  四姐说:“因为这次救灾的事感谢党的群众有的是。住一楼的把你弄到楼上去,五两三一个大馒头,才要你一角钱。实在没有钱的,就白吃。”
  大姐说:“那可不是!到要紧的时候,亲戚朋友都不管你,党管你。”
  后来,又谈起过去的事来。大姐说:“你姐夫给掌柜的干活,受了多少气。他家的姑娘都大了,还叫你姐夫给擦屎,自己的孩子病了,也不能到医院去看看;掌柜的孩子病了,得在床边侍候,又倒茶又倒水的。”
  本枝工作虽然不安心,也愿意在那个工厂锻炼一下。她说,她把这个月挣的钱都邮给我。
  我说:“你头一次领工资,挺珍贵的,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
  大姐合计要给我做一套棉衣。
  人在变哪!
  
  1958年8月19日星期二阴后晴(第794天)
  午饭后与小赵同往镇江山。暴雨过后,各种花都蔫萎了些。小赵说:“街上的小孩为什么不骂人了?原来电线杆上挂着‘公安保卫工作意见箱’,谁家小孩骂人,劝告不听,可以写在纸条上,投到意见箱里去;过后,派出所长就来劝告。到派出所办事的时候,工作人员主动出来打招呼,喝了茶水再谈。鸭绿江涨水的时候,人们都跑到镇江山上去,连沈阳的飞机都过来投面,每天三百多袋。”
  在黎明市场门前看见了大字报,写的是一个小贩在夜市上发现用假币买东西,他立即把他扭送公安局。那人半路上逃跑了。小赵说:“今后要很好改造思想,过去总觉得自己没问题。”
  午后回到四道沟。小三邹本科我过来了。二哥说,这附近有许多矿产,山的后头有铜、铅、铁、铝,开采以后,可以就地冶炼出来。汤池乡的男劳力都进工厂了,今秋都是妇女下地干活,成立了公共食堂。
  
  1958年8月20日星期三晴(第795天)
  早晨凉飕飕的,朗晴的天气。家里比以前好多了,苍蝇少了,小光上学了。
  三哥不想在制药厂干活。我不十分同意。
  午后,邻家一个姓赵的年青的,在铜矿工作,对我说起矿上的开采。这里矿石的含铜率为10%,铅矿含量多,有80-95%。
  晚上在礼堂看《林冲》,心里不好受。
  
  1958年8月21日星期四晴(第796天)
  写《青春开始的一天》,很顺利,又觉得平庸。
  目的和手段是个辩证统一的关系。
  
  1958年8月22日星期五晴(第797天)
  看起来是要辛勤练习写东西的,因为每次练习都会得到一条新的经验来。我决定不写。写不出东西是小事,思想总结不出来是的大事。我感觉到,我总是以体验生活的态度去对待生活,只在对话、与对话相关的事件上记了些东西,这妨碍我和集体在一起。后来不写了,这又不好,一不能养成勤奋的习惯,二不能随时注意生活中有趣的情节。记事本里什么都可以写,可以根据当时的心情,涂上适当的颜色。
  什么原因使自己没有下笔如流水的情形?一、没有丰富的生活经历;二、没有很高的思想觉悟。因此,更容易使平凡的但富有诗意的生活滑过去。读作品除了充实自己的生活,学习技巧之外,提高觉悟也是重要的。
  早饭后,把衬衣补了一下,到浪头镇去。二姨坐在门旁,四妹晴霞在门口洗衣服。二姨看我走进院子,疑惑地望着我,脸上皱纹和嘴角动了动,认不出来了。我叫了一声“二姨”,她让我进屋,自问自地说:“这是谁呢?啊!老盖家的老根子是不是?”我说:“对呀!我去年来过一趟,二姨忘了吧?”
  “你没来!”
  晴霞也迟疑的样子,仰着脸,把目光从脸上移到校徽上。
  然后到三姐家。午饭后到大舅母家,又到二姐家。
  
  1958年8月23日星期六晴(第798天)
  很早就由二姐家回到浪头,然后坐船回到安东。在大姐夫那里得知,客轮在25日通航到东尖头去。临岸眺江,江水浑浊,流动有声。江面到浪头码头宽了一些,望去豁然开朗。
  回到安东后,骑车到蛤蟆塘去。小叔的二女儿如梅结婚了。那里成立了大食堂,三乡合为一乡,成立了一个跃进社,同心社只是一作业区。
  午后归来。
  
  1958年8月24日星期日晴(第899天)
  回到家,心情不好。为什么呢?思想总结写不出来,小说写不出来,大约是那种空虚的时刻吧?
  到高中去了一次。语文组的老师表现得很冷淡。
  
  1958年8月25日星期一晴(第800天)
  昨晚本才骑车来告诉我:说有人到四姐家告诉我“学校提前开学”。今晨去安东市。
  二哥很快吃完饭,对我说:“我要上班,你有事吗?”
  “要钱啊!”我笑着说。
  “多钱?”
  “如果能拿20元,下月就不用寄了。”
  “还得20元?就拿10元吧!”
  三哥给我5元钱。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帽盔山。我来到赵洪利家。小赵把《辽宁日报》给我看。原来上面有通知,叫我们提前返校搞集训。
  在大姐家吃了午饭,她买了一斤沙果,一斤小梨。他对本才说:“你再不能像小舅那样,走的时候,我好好打点着你。”
  11点到车站。在站前遇到周临炳。他说:“这一个月把我苦闷坏了。”
  我们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在伪满当过几天胡子,是反对共产党的。肃反时做了交待,现在没有定论,革职回家。临炳怕这件事连累了他的前途。我说,你应当和他划清界限,把事情向学校讲清楚,有明确的认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答应在沈阳很好进进步。在车上,他给我买了两个面包。
  个人的幸福只能在实现共产主义的斗争过程中获得。我会用我的行动求证这个真理。如果我放弃当作家的理想,我只失掉了那可诅咒的个人主义。如果它仍然是鼓舞我前进的动力,那目的应当是纯洁和伟大的。
  已经发表了东西告诉我,即使是简单的吧,还是表达我对于人的热爱。爱人吧!这完全不是表现自己的人格,或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这是历史给我的一份最宝贵的财富啊!
  自私的人,有时会觉得整个革命事业都是为了他个人而前行的。有时,他也会客观无产阶级立场,时光的飞驰也终于会洗褪他的保护色。
  在老贾三舅家里,他告诉我农村一些搞男女关系的党员将被清除出党。主观、强硬的队干部王德信,只作为一个群众在生活中出现。过去在背后言论某某党员如何如何转变变成“清除出去的故事”,爱情是自然形成的,不能勉强,这是由机械变为自觉的过程。
  列车载我向前,新的时光给我带来新的快乐。在工作中有困难,只要能做到忘我,那算得出了什么?跟随自由心灵的引导,沿着自由的道路前进,把心向大家剖白,到处都会获得同情和支持。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不能向党说的话。
  19点45分下车。回到母校。小赵走进校门,说:“我像做梦一样,走这儿走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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