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穷则思变.众乡邻结伴寻路

　　一九九八年的秋天，云贵高原上的黔西北，连续九个月滴雨不下，靠天吃饭的庄稼人，眼看要到秋收季节了，地里颗粒不见，庄稼人心里都堵着一团火，全家人老老小小，都指望着那几亩地，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根生紧紧地跟在爸的身后，跌跌闯闯地绕过山梁子，穿过荆棘丛生的山腰，爬上家后面的山顶。根生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站在了父亲的身旁。
　　父亲吴长工扯开衣服的扣子，露出庄稼汉子坚实的胸膛，宽厚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像似要喷出火焰的大眼盯盯地扫视着身旁四野的群山，哪一个山腰，哪一道粱子，哪一个麻窝，哪一棵树，哪一条羊肠小道，都像自己手心里的指纹一清二楚。多么美好壮丽的山河，多么可亲可爱的家园！哎，如今这老天不下雨，让这庄稼人怎么活下去呢？吴长工凝视着远方，脖子上粗壮的血管激烈地跳动着。
　　过了一阵子，见儿子站在身旁，便将儿子的一只手抓在手里，一只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嘴里断断续续无奈地吐出：“哎，这老天爷不长眼，看来是不让我们活下去了！”“爸，今天你怎么想到要爬到这山顶上来呢？”根生胆怯地细声问。
　　“站在这山顶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如今我们岩脚村是个什么模样，我们的家是什么模样。今年，是咱黔西北百年不遇的天旱，整整九个月了，天天红火大太阳，你看看。”吴长工指着山下的田野，嘴里喷着唾沫，“田里干裂形成一道道的裂口，庄稼枯黄得一把火可以将整个田野烧尽。庄稼地里脚一踏上去，一股尘土冒着青烟串上来，就连野草也枯黄了。”吴长工叹着气，压低了嗓音又说，“全村几百户人家，老老小小吃什么用什么？这一片焦土我们又怎么活下去呢？活人该不会被尿憋死吧！”
　　儿子根生抬头望着父亲说：“爸，我们去找妈妈吧，已经很多天没见着妈妈了！”根生的话里带着哭泣声。吴长工叹了叹气，说：“不用找，家里穷成这样，那天和我吵了一架，堵着气跟别人出远门打工去了，村里跑出去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
　　“爸，我听二狗他爸说，镇里发放救灾粮了，我们家怎么不去领呢？”吴长工压低声音细声无奈地说：“你这几天吃的就是那个粮，一个人几十斤陈包谷，眼看又要揭不开锅了！村子里很多人家已经没有粮食，二狗家已经吃了几天的洋芋当顿了，我们家再过几天就连洋芋都没有了！”吴长工郁愁地接着说，“村子里很多人闹着要出远门打工，可是，这无头无路的，没人领个头，一盘散砂，听说外面的钱也不好挣啊，尽管如此，没办法还得出去！”
　　吴长工一边说着话，一边抬头望着山那边的远处，火辣辣的太阳冒过头顶，烤得人心急火燎坐立不安，远处的山岗，层层火烧云放射出五彩的斑斓在天空中微微飘动。吴长工想着那山岗后面的都市，那繁华富有的城市生活，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他把视线转移到这山脚，看到这生他养他的村子，东一家西一户，坐落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梁子上的土墙草屋。吴长工强忍不住男人的眼泪，背开儿子，偷偷地抹掉泪水，紧接着，用脚狠狠地蹬了蹬面前的泥土，嘴里嘀咕着：“怕个求，老子死也要死在外面。”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山脚抛去。
　　“根生，这里活不下去了，我们也走，跟着我进城找活干。”吴长工眼里放出一道亮光，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根生吞吞吐吐地说：“爸，我还想再读书，快要中考了，这个学期老师经常表扬我，说我进步很快，现在是班上的尖子生，还准备选我当班干部。”吴长工红着脸说：“连饭都没得吃，读什么书，当什么班干部。一个初中生，早读晚读都一样，等在城里站稳了，我再给你找个学校，这个书咱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读的。”
　　
　　吴长工要准备出远门打工了，这四十老几的人一生中只去过县城，现在要到省外去求生，心想，一个庄稼汉，初中毕业生，大字不识几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心里实在没底，同村的几个哥们这几天也吵着要往外走。
　　吴长工趁着月色，绕过了一道小山坡，来到一间低矮破烂的茅屋前敲响了木门。开门的孩子是儿子根生的同学二狗。“你爸在家吗？”吴长工问道。孩子二狗说：“大伯，我爸把我妈打跑了，还要打我，现正在屋里生气呢！”
　　吴长工摸了摸孩子的头进到屋里，二狗爹朝富正苦着脸看着屋顶出神，见吴长工来了，也不像往常那样脸上露出笑容，只淡淡一声：“吴兄来了，坐。”吴长工也知道原由，这年头，村里闹矛盾的家庭大多是为了生活，难啊，乡亲们实在没办法，怨谁呢！
　　朝富的家里，一颗五瓦的电灯泡，模模糊糊地隐映着土墙四周破烂陈旧的家具，两间木板床，一张打了绑腿的四方木桌子，一个破衣柜，几个小木凳，一个木碗柜里几个土大碗。
　　吴长工说：“牛脾气又来了，把婆娘也整跑了吧？”朝富说：“你也好不了多少。”吴长工停顿了片刻说：“是啊，是啊！其实我们大家都是苦命的人，目前我们的条件就是这样，要什么没什么，穷得叮当响，咱农民靠天吃饭，经常都会遇到灾荒，我们连一年的灾害都抗不住，娃娃婆娘都饿饭，这千百年的落后现像，难道我们这辈人还要继续下去吗？难道还要拖儿带女逃荒要饭吗？不能，绝对不能，我们要想想另外的出路，眼前很快就是秋收季节，我们不能等着喝西北风！你看这大山的外面，看看城里的世界，如今都快到二十世纪二千年了，全国大多数地区都在忙着实现四个现代化，都在大干快上奔小康，努力改革开放，可我们还在饿饭。”朝富说：“家里揭不开锅，婆娘也跑了，要不是因为这几个娃儿，我都想一死了之。”吴长工看了看屋子四周，三个娃儿蹲在屋子的一处角落里，谁也不敢吱声。
　　吴长工苦涩地说道：“朝富，我们做人要有点骨气，不要像婆娘那样。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商量，如何改变我们目前的困境问题，我想出去闯一闯，咱们约几个哥们一道，我不相信大仟世界找不出一条活路来，会永远穷下去！”
　　朝富好像受到了鼓舞来了精神，他站起来说：“好，咱也是条汉子，咱们也出去闯闯，明天我就把几个娃儿托付给爷爷奶奶，别人能在外面混，我们为什么不能，叫上三宝、东林、黑子他们一道走。”
　　
　　吴长工、朝富在村里走家串户，男男女女的壮劳力们来了一大群，是村里的好庄稼把式，全劳动力，家庭的支柱，也是这一方、这一片黑土地的当家人。如今，这一帮人要走出这大山，离开这片祖辈生息的黑土地，告别妻儿，老父老母，寻求新的生路，创造自己的未来。他们两手空空，一无知识的支撑，二无资金的基础，无依无靠。吴长工说:“弟兄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力气，我们的力气用在那一亩二分地里，太不值，养不了自己，养不了家，更不能建设发展咱们自己的家乡。所以，我们必须要走出去，要去挣钱，要度过这灾荒的年月，要把我们这破破烂烂的房屋修整修整。更重要的是，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外面是怎样富裕的，把先进思想，先进技术学到手。总有一天，要把我们的家乡建设得和外面的世界一样，让我们的老人孩子也能过上舒心的日子，让我们的女人不再往外跑。”
　　谈到女人，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苦涩地冒出来，没有女人的男人渴望着有一个女人，有了女人的男人却焦急着养不好女人，更养不好孩子。可是，没有女人的家不是家，没有女人的生活不是人正常的生活。吴长工说：“兄弟们，都别苦着脸，这些现象不一定都怨我们，是千百年留下来的历史自然现象，我们的老祖宗们哪一辈人没想过这个问题，哪一辈人没去努力过，谁不想改变家乡穷困面貌？都想，可是，看看这门前的大山，看看我们手里都有些什么，一无所有一穷二白。”吴长工停顿了片刻，提高了嗓门又说，“如今不同了，整个社会都在变，国家政策好，鼓励人民治富，我们要趁这个东风，赶上这个好时机，出去闯一闯，要让我们的家乡在我们这辈人手里彻底改变面貌。”
　　大伙的情绪高涨起来，他一句你一句，摩拳擦掌，就盼着出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