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第721--737天

　　1958年5月14日星期三晴（第721天）
　　午后把家里寄来的10元钱取出。挂号是前天收到的。
　　与书店教材科联系，由太原街拿来的部分教材，由他们送还书店门市。我与小张到街里结账，共得利润20多元。
　　午后，大家准备搞臭个人主义的发言提纲。
　　昨天，班主席于成涛因为家庭困难退学了。他本来想转到短训班去，院里没有批准。大家劝他把学籍保留下来。我说：“回家动员一切积极因素，坚持下来。”他说：“我弟弟也上初中了。”
　　小张又感伤起来。大家没有表情。有乐观的鼓励，有的很惋惜。他安慰大家：“这一年当中，我的觉悟提高了，这个收获还小吗？”我说：“革命的乐观主义就是革命的英雄主义。”大家要去听报告，他跟我们走到小礼堂外。大中把结婚时戴的五一纪念章戴在他胸前。众人哈哈大笑。
　　
　　1958年5月15日星期四晴（第722天）
　　第八次针灸。
　　午后全班批判个人主义。发言的大都非理论即现象，不深刻。马才彬发言迂回转折，陈本凯的发言涉及到了别人，岳广和怕说不好话，丢不掉个人面子，张焕廷不愿搞书店工作。
　　晚上，介绍小书店的工作情况，要作中文系新气象的展览材料。班里展览会的准备工作交给了梁旭昌、于东坡和我。昨晚大中给我布置了工作后，提出了一些意见：“不要停留在思想的斗争上，要有行动。另外，你好对生活下结论，有时会错误地支配你的行动。”我说：“组织上对我这样信任，可惜我没做多少工作。”
　　
　　1958年5月16日星期五晴（第723天）
　　上午只有一堂体育课。早饭后继续把材料写完。
　　于成涛回来办退学手续，借了一台照相机，几个人到宿舍前照了几张相。女生逗着大家笑，把我们的怪相照下来，她们也眯着眼，弯着腰，捂着嘴，笑红了脸。
　　为了准备搞臭个人主义的提纲，我把过去的日记翻了一下。我高兴地看到，我不是那么落后，笔调总是乐观的。经过这一时期的革命，我会成为完美的人。
　　午后第九次针灸。
　　午后与旭昌、东波搞大字报，搞展览用。
　　晚上看电影《人间地狱》。原著狄更斯。影片说明，资产阶级才是出卖灵魂的人，无论是亲属、朋友、儿子，都可以拿来换取金币。他们说，“克制食欲能锻炼意志。”要揩干那金币上的血汗。要消灭资产阶级，他们是些用劳动人民的血泪灌饱肚皮的人，他们想把一切人都套进诳骗的套子里。
　　看完电影以后，小张告诉我：北陵书店来了《打狼救马》的小从书，是根据我那篇《林中月夜》小说改编的。情节没有什么变动。我很高兴，急忙跑进书店买了一本。
　　个人主义是要搞臭的。十四班和十六班搞了墙报园地，自我检查材料挂上去。还编了《向个人主义宣战》的歌曲：
　　热血青年，
　　革命干劲冲天，
　　个人主义拦路虎，
　　打死它，冲向前,
　　思想解放，双反开展，
　　向个人主义宣战！宣战！
　　
　　我们班落后了些，原因我想是这样：干部被“双反”的火一烧，工作不大胆了，什么事儿都等“大家发言”，却没给每个人以充分地信任。群众呢，在双反运动中心交的不全，自我革命不自觉。
　　
　　1958年5月17日星期六晴（第724天）
　　午后批判个人主义。
　　晚饭后，我把过去的几个日记本装进书包里，到教室去，准备把过去的思想情况来一次总结，干掉个人主义。
　　班级召集临时会议，抗议岸信介政府敌视中国、污蔑中国国旗的事件。王作昌读了《驳岸信介》的社论，激动得脸上冒汗，擦也擦不净，吕云霞把她的手绢递过去。王作昌的声音粗犷有力。念完报纸，他对大家说：
　　“岸信介是个手染着血污的战犯，在今天，中国已成为东方巨人，在东风压倒西风的情况下，他竟敢污辱我们。我国青年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中，从来没有沉默过!我们要坚决抗议岸信介政府这种破坏中日友谊的阴谋！”
　　潘英喜眼睛雪亮，眉头竖立，站起来，挥着拳头说：“我多么热爱我们的祖国！我坚决不能容忍这样的污辱！”
　　日侨深津纯子站起来，态度自然从容，说道：“我很激动。几天来，我看报纸，岸信介诽谤中国，我感到气愤。作为一个日本侨民，作为一个中国共产党培养下日本青年，我支持中国青年的抗议。我愿意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中日人民友好的事业！”
　　大家跑过去，把她围起来，和她热烈地握手。人们被感动得流泪了。大中说：“深津是一个有着远大志向的青年，今后，我们要更好地帮助她成长。如果他将来能回国，我们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革命者！”
　　宿玉堂、张焕廷一齐举起手来说：“我们写标语，到街上游行，到报社去表示我们的意志。向全院同学呼吁，他们会支持我们！”
　　全班行动起来，写标语、写抗议书、写大字报。抗议书由我来写。大约是政治热情不十分足，文字中带有八股气，句子很长。
　　敌人一贯把正义的人民的宽大看成懦弱，蒋介石、右派、帝国主义，都有这样的哲学。别说一年卖给我们20万顿钢，就是世界所有的钢材都给我们，想要干涉中国的内政，也是办不到的！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大革命时期啊，自己有足够的热情对待这一切吗？
　　
　　1958年5月18日星期日晴（第725天）
　　早饭后大扫除，完后写材料。只把人生观部分写完，发现了这种人生观对自己的危害性。
　　晚饭后开辩论会。批判潘英喜和由政达的个人主义思想。我严肃批判了由政达。小马说我的发言有分量，说：“你平常很注意这些问题。”
　　我说：“我自己的个人主义思想多了，能帮助我对问题的认识。”
　　王作昌讲话的时候，干劲总是足足的。
　　王大中说，潘英喜会后找他谈话，把自已对右派的看法说出来，痛哭流涕，很感动人。由正达表示，要坚决控制自己。在回宿舍的时候，在走廊上我问他怎么样？老由说：“哈哈！你的原则高度提得很好！”之后又是那种油然地笑。
　　
　　1958年5月19日星期一晴（第726天）
　　午后辩论。个人主义是越来越臭了。平时所谓苦闷、孤独、空虚，都是个人主义在感情上的表现形式。在火车上，看一个小女孩睡醒有急躁心情，误认为是苦闷，本来就是精神的感受，与功利无关。与个人主义的内心想法不同。
　　散会时，我与由正达一起走。他对自己改造的信心不十分足，总让别人给他抱西瓜。
　　晚上听杨书记的报告。
　　王作昌告诉我，陈绍英曾在会上给我提过意见：“有毅力，却有时自豪，沉默得容易被人误解。”我说：“这当然不正确。”
　　
　　1958年5月20日星期二晴（第727天）
　　午间去买了一双布鞋，花3.3元。
　　上午上体育课、心理课的时候，我的思想很活跃。从对信仰的乐观主义态度出发，一切问题都会焕然冰释。
　　嫉妒的实质就是自私，革命者不能有这种感情。如果他对待一个落后的人，看来把共产主义当作私有品，他没有开阔的胸襟，急忙给一个人以结论，时刻想要报复。我不应当说别人冷漠地待我，那完全是我冷漠待人的结果。
　　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是光明磊落的人。王孝和的光荣是他个人的，也是大家的。把大家的幸福当作个人的幸福，就是共产主义的功利主义。王作昌在上《文艺学》课的时候，特别欣赏“大雨大干，小雨小干，好天拼命干”的民歌。
　　总之，自私总是使别人不愉快。你骄傲的时候，别人会斜目而视，从而不能正确地建立理解互助的关系。
　　上心理学进，鲁德双的对象张文贞叫我到他们的教室去，鲁德双也在那里。他的情绪似乎不大好。
　　
　　1958年5月21日星期三阴雨（第728天）
　　早晨吃饭的时候，大中问我：“你当班主席行不行？”我说：“我不敢干。”
　　他说：“要敢做。”
　　“我想过。”他说，“个人主义要在工作中克服，正如刘书记说的：破了无资阶级思想，总不能不想，共产主义思想就得马上立起来。”
　　我说：“我见了女同学就害臊，所以，我在她们面前就故意摆着严肃的面孔。”
　　午后，辩论个人主义和个人利益问题。选班主席。何宏说自己不是个人主义，说话的时候，面色如腊，脖子颤抖着，痉挛起来。
　　魏元奎个人利益很重。有病成为他躲避集体事物的理由。开体育运动会时他先走，听6个广播报告的时候，他躺在小书店里，说有皮肤病不能劳动，怕出汗，能打球，却不能扫冰场，宿舍的小柜他自己独占，他打了洗脸水，别人用了他就不高兴，处事好胡搅蛮缠，拿不是当理说。午饭后，小魏把宿舍钥匙拿了去，上书店了，半小时没回来，岳广和急眼了，说：“问你自己，够团员吗？”
　　小魏说：“我不够，你够！”
　　“我要是团支部书记就开除你！”
　　“小样儿，你够格儿吗？我不够团员，你够！你爱上哪儿上哪儿，你什么目的？为了入团而入团。”
　　“我什么样儿你管不着，我当反动派！”
　　“我逮捕你！”
　　小魏一面说着，一面脱衣服，喷着唾沫，脸上现出肺子色。
　　广和躺在床上，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选举班主席的时候，发生了争论，反映了班级的团结情况。陈本凯不同意我的意见。选出了五个候选人：陈本凯、王桂莲、盖如翔、梁旭昌、于东坡。我得了13票，陈本凯和王桂莲各得17票，用差额选举，定了两个候选人，最后是陈本凯当选。陈本凯问：“可不可以选候选人以外的人？”
　　李长庆说：“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陈本凯说：“有这样的人，他不善于公开表示自己的意见，这样的票应当有效。”
　　大家嚷嚷起来：说：“让他提他不提，这样的人有吗？”
　　“选举法的规定，应当有效！”
　　“现在还有这样不能公开言论的人吗？”
　　王大中说：“这是自由主义的表现。”
　　梁旭昌说：“如果有这样的人，也说明，过去是否在工作中受到了什么压抑？”
　　我说：“即使是自由主义，也应当有选举权，他的票应当有效。”
　　争论得很激烈。晚饭后，李长庆问王作昌：“……是否对提问题的人有看法？”
　　我们仍然做书店的工作。我应当改造自己，扎扎实实地工作。
　　晚上，陈本凯给我提出意见：辩论会上提出一些问题，自己却做得不够。
　　
　　1958年5月22日星期四阴（第729天）
　　早饭后与陈绍英谈话。生平中，对女同学谈自己的思想和经历，这还是第一次。但愿这是性格转变的开端。绍英讲了她的家庭情况：
　　她父亲以养鸡为业，每天能拣70个鸡蛋。祖母死了以后，祖父续弦了。家庭不合。祖父死后，后祖母分灶另过，每月给她15元钱。绍英是家里的大女儿，父亲有事情常与她商量，为这些家庭琐事所打扰，有时消极。回家要钱的时候，家里常常没有。
　　入师院，有了新的集体，一切都生疏，觉得不像中学的伙伴那样，在感情上融洽无间。别情离愁，使她苦恼。
　　我对她说，要有远大的理想，只要你觉得你是在为理想而战斗着，自然会满意地在生活中找到战斗岗位。即使是没有太远大的理想，对未来的家庭与工作，总会有所憧憬。为个人名利而奋发忘食，虽然不好，随波逐流也不值得称道。随大流失意不一定那样深，在生活中只能像冰猴那样地转，一量停止了抽打，它的气力就消失了。
　　午后与广和、小赵去打苍蝇。听说他们都在向我学习，我更加觉得加强锻炼的重要。
　　身体很虚弱，蹲下起来，眼前就一片黑，像要倒下去一样。
　　对着伟大的信仰，我会用钢铁的意志去战胜困难和死亡。我的觉悟虽未达到为党牺牲一切的境界，我相信我会那样的。
　　晚上，在实验中学礼堂看话剧《刘介梅》，叙述两种制度给人带来不同的遭遇，情调相当乐观。
　　
　　1958年5月23日星期五阴时雨（第730天）
　　飞快地，我竟不觉得，夏季到来了。抬头外望，院外面的稻田畦着秧苗，散缀在田埂里，形成一个个嫩黄的格子。一脉长堤，柳荫葱笼。柳堤那边，古老的圆顶建筑，只露出一个头。我们的白楼在潮润的空气里矗立。有时，非晴非阴的天，忽然下点儿小雨，空气里便有无数条雨丝拉出来，悉悉有声，很美丽。
　　上午，把个人的检查草率地写了一下。岳广和坐我的右边，正在写日记。隋德宏走进教室，把大中的信放在桌子上。
　　我和广和闲谈起来，我问他是否有女朋友，他说没有。我说，可以在我们的生活圈里交一个。
　　“农村的不行吗？”他反问，接着说，“女人的聪慧不是文化水平能决定的，有的一辈子也是那个样儿。她应当是美丽的。我所以这样沉默，和这有关系。”
　　我说：“以后我们来个公开讨论，这是年轻人正经的事情。”
　　他说：“不必这样做。其实我也不常想这个。”他又否认了前面的话。“刘介梅使我很感动，她的经历和我的家庭情况很相似。”接着他谈起了他的过去。
　　他们家原来在锦州农村。日本人要在那里修医院，没收了他家的地。他家就由锦西逃到开原。父母给别人做豆腐，后来又自己开豆腐坊，生活还好。四八年生活困难起来，一点点豆面，团上许多野菜，拿来充饥。后来又吃起了麸皮子来，不久流亡到沈阳。当时沈阳处在四面包围之中，母亲病得很重，死在沈阳。一家人又要逃亡。国民党不准。后来由军警领着逃出沈阳。其实是领着这些难民到他们已经埋伏好的圈套里，在大沟里进行抢劫，帽子甚至肛门都搜到了。父亲挑着担子，前面是妹妹，后面是弟弟，往故乡逃奔。父亲想把弟弟妹妹送人广和和姐姐舍不得。他十岁，姐姐十五岁。回到故乡以后，亲朋都不接济他们，父亲分别给人做活。弟弟和妹妹都死了，皮包骨头，屁股尖得坐不住了，肛门都翻到外面了。
　　解放了，父亲到大灰窑工作，又调到市内当生产股长。
　　到初中的时候，父亲续弦了，他就开始受气了。“上学的时候，后妈不给我做饭。”他说。
　　夜里，父亲下班回来，后娘挑唆父亲。他正在睡梦中，父亲拿了块劈柴拌子，沉重地落在他身上。他有时昏迷着，有时父亲狠心地把他绑起来，推到河里去。后来，当父亲再打他的时候，他就操起菜刀，做生死地对抗。后娘打他的时候，用苕头捅在他身上，身上留下一个个红印，他逃出去，拣起棒，向她扔去。每吃一顿饭他都想到，饭里是不是有毒药，等后娘带她亲生儿子先吃了以后，他才肯吃。有时，当他不能忍受的时候，竟想豁出自己的命来，把后娘杀死。上中学离家只有二里路，他却从来不回家。因为父母虐待他的缘故，姐姐和父亲的关系已经断绝十年了。他做了很多努力，使姐姐和父亲的关系和好，总没成功。有时，父亲为自己的罪恶向儿子忏悔，父亲的心情矛盾着。他还是非常爱他父亲的。
　　“我说什么也不和后娘的关系和好，因为我对她的仇恨太深了。我的父亲还是非常好的，我想很好地照顾他，让他有幸福的晚年。至于对我的后母，只尽个大头的义务就算了，让她和我父亲的生活水平一样。”
　　“应当重新看待与别人的关系，已经不是建立在功利基础上，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不羞于原谅人，革命者忌私愤，为泄私愤太渺小了。”我说。
　　广和叹了一口气，又去写日记了。后来他又告诉我，在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学习都在第一名，当过干部。上高中的时候，学习就不好了，担任个不重要的工作，也是在别人白眼下工作的。现在他沉默起来，在生活中没崇拜任何人。
　　我说：“不要在自己的生活中造一座坟墓。我原以为你是没有理想的人。看起来你还是很有志气的。只有方向正确的时候，那志气才能发挥作用。”
　　小赵也给我讲起他的家事。父母、兄、姊都很爱他。在管理生活方面，他养成了依赖的习惯。姐姐给他洗的裤子，“两天就弄赃了，你不能注意一点吗？”姐姐说。他说：“你不给洗拉倒！”姐姐还是给他洗。上初中的时候，姐姐买一些书报给他看，他扔在一边说：“你叫我入团哪？谁入那玩艺儿！净开会，不自由。”入大学的时候，姐姐告诉他：花钱要节省。因为父亲小时候常给他买零食。姐姐还教他叠衬衫，衣服怎样洗。他在小学六年的时候，姐姐在中学，报名参加军校，妈妈生气了，他对姐姐说：“你把妈气坏了怎么办？”姐姐说：“我来管！”后来因为腿肌没被录取。他哥哥对他说：“你姐姐好记小愤，为一点小事，把别人的好处都忘了。”
　　父亲对儿子的管教很严格。父亲童年给表哥当过书童。表兄去钓鱼的时候，父亲提着小桶，后来这个表兄上了清华。父亲说：“清华好啊！我们老赵家出息了这么一个人。”父亲常说，“自己受点贫寒，让孩子读些书，这是本钱。”“人家赵家火勺铺能供两个孩子上学，我们为什么不能？”邻居这样说。在我们家的影响下，邻居孩子都上了中学。父亲也常叹道：“我们应当知足啊！咱们家三个孩子念书，国家供着吃的。在伪满，一袋面钱才能买一本书。”父亲反对我们和富豪子弟交流。所以，当洪利和钟伟良常在一起的时候，父亲就劝他不要这样。洪利对他说：“他体育好，我和他一起玩就是了。”
　　父亲对自己儿子的身体和卫生却很注意。夏天，他从来不吃甜瓜，告诉洪利：“早饭吃得早，午饭吃得饱，晚饭吃得少。人应当有精、气、神。”父亲会打拳。在山东，“市井街的狗，还会翻跟斗”的。
　　父亲的思想是大有进步了。在双反时，写了三百多张大字报。洪利的反革命舅舅今春被枪毙了。父亲来信说：“不要记着他。对于这样血债累累、拒不坦白的反革命，应当和他划清界限，连你母亲都不同情他。（是个逃犯，杀害过公安干部）。
　　去年，洪利为这事苦恼过。他怀疑舅舅是反革命说出来以后影响他升学，正是入团填表的时候。后来他对老师说了。老师说：“只要你有明确的立场就行了。”他这才准备功课，迎接高考。
　　父亲还不让他看《三国》。一些写武侠人物的书却没少看。在中学的时候，看了许多描写战斗生活的小说，抗日战争时期的、苏德战争时期的都有……入大学的时候，他觉得应当对文学作家的作品了解得更广泛，读起巴金的作品来。书中的人物很无力，愁闷，唱起了“问君能有几多愁”，现在才找到了原因。
　　一家人都有良好的劳动习惯，他们都会打火勺、包馄饨、包包子。姐姐把俄文单字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一面揉面，一面读俄文。“五一节”的时候，兄弟们游行完了，脱了外衣，就帮助父母做活。假日里客人很多。有的客人鸡丝汤喝得太多，他火了，父亲就喝斥他。吃饭的人骂他是奸商，他趴到母亲的怀里哭起来。别的孩子对他不好的时候，他就说：“我好好念书，将来一定比你们强。”
　　小赵当教师有两个原因：自己不想当作家，却愿意把作家的作品告诉孩子们，讲得好，同样能受到爱戴。
　　学校的生活是单调的，摆脱了市井的庸俗和混杂。当教师，能使自己有高尚的情操。
　　
　　1958年5月24日星期六阴雨（第731天）
　　午后全院歌咏比赛，舞台在扇形广场。我和由正达去党委联系图书的订购事项。党委订的《谈共产党员的党性锻炼》和八大二次会议文件，以后由代售站代购。以后只要是党委所需大宗图书，只要通过邮箱通知我们，我们就可以去办代购手续。
　　晚上在小礼堂看《凤凰之歌》。金凤的成长过程说明了，农村生产力的解放、反对封建主义，必须走合作化道路。
　　情节的发展，是由特多小事件组成的。作为人物成长标志的小事件，一定对这事件的结果有所交代，写出这个事件对人物性格形成的影响过程。金凤被公公打了，对这件事的处理，并未说明其结果是使金凤更加坚强了。可见，作品中的一切描写，都是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的。
　　
　　1958年5月25日星期日晴（第732天）
　　早六时半出发，到下坎去修河渠，义务劳动。通过坎坷起伏的土丘，站在高处远望，铁西区飞起的烟雾笼罩着。水渠边，出土后的豆荚，刚长出两枚叶子，一簇簇的。高岗上有几株杨柳，习习吟风。站在一头望去，一脉长渠，人群涌动，渠底、坝上，衣著红、白、绿、蓝，十分显眼。青年人，笑语杂沓，身体起落，铁锹翻飞，构成五百公尺的沸腾人流。
　　渠底宽五米，深二米，坡度45，坝顶宽一米。
　　因为梁旭昌挪动了标记，引起了十六班的不满。很不必要。
　　分工、筑坝的标准不清楚，施工中常常停下来，各自提出看法，动不动就顶撞起来。
　　晚饭后，组织要我去美专看活报剧，许多新气象在舞台上出现了。千万别保留个人主义。这个假期里，我不写东西了。
　　生活是朴素平凡的，表现了这一点，才显示出它的美。那是不可磨灭的。
　　
　　1958年5月26日星期一晴（第733天）
　　真他妈的糟！我为什么又忧伤了呢？是病吗？是生活吗？是恋爱吗？都不是，是个人主义。我觉得自己优越。如果我要写，我一定要把自己痛骂一顿。
　　午后，把没卖出去的八大二次会议文件寄回太原街书店。
　　午睡时，去第12次针灸。
　　给显亭信。
　　
　　1958年5月27日星期二晴（第734天）
　　第十一次针灸并在腹部拔罐。
　　午后淋浴。晚上给《跃进报》写稿。给小赵抄一份《我们是红色青年》的歌曲。
　　
　　1958年5月28日星期三晴（第735天）
　　天热起来了，只穿着衬衣。一周前我还穿两件秋衣呢。
　　所以要共产主义思想大解放，就是把问题表面化，在辩论中，把思想从矛盾的状态下解放出来，达到统一意志的目的。每个人都有求进步的愿望，解放了，心情就舒畅了。这是看八大二次会议文件的一点体会。
　　
　　1958年5月29日星期四晴（第736天）
　　午后阅读刘少奇同志在八届二次会议上的工作报告。布置除四害的任务。明日起，苦战五昼夜。
　　晚上写阅读心得。
　　
　　1958年5月30日星期五阴后晴（第737天）
　　早晨起床后，党总支召集团小组长以上的干部开会，布置总路线的宣传工作。
　　对一切我似乎都明白点儿：自己是在前进。喊着要做促进派，而实际上是保守的。革自己的命固然重要，这目的归终还是为了改造社会，是把生活当作教师，更重要的是要创造生活。所谓促进派，决不是让思想驰骋在对生活的分析和判断上，要从自我斗争的旋涡里冲出来，搞好工作和学习。生活本来就有落后的部分，所以人们才去斗争。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学会克服困难。有一些人，应当帮助，却又不相信自己有这种能力，精神就不振作了。知识分子总是这样，以我为中心。不应怕工作中的困难，正视它，和它斗争，这是我今后前进的关键。所谓敢想、敢做、敢为，像农民那样：
　　一镢头劈下半座山，
　　一铣挖下个大水湾，
　　一步跨过长江去，
　　一纵跳上九重天。
　　在读别人稿件的时候，发现了许多文理不通的毛病。举几个例子：
　　“时刻促我异常振奋，使我无比欢腾……”（金大凯）
　　“乐得走路也跳欢乐舞……”（徐婉）
　　“壮阔的远景又活现了……拿出力争上游的精神。”（季振安）
　　“努力贯通总路线精神。”（刑福来）
　　“以工人阶级饱满的政治热情来学习、工作。”（何欢）
　　“毛主席就是六亿人民的前进指南。”（秦言）
　　其他，如“以及”、“然而”、“并且”“与之”等连接词用了不少。
　　午后学习文件，我们的干劲又鼓起来，小字报贴出去了，又要用文艺形式去宣传，二人转、相声、快板。晚上，我写了个演唱的东西，配上“小放牛”的调子。十二班、十四班都写了诗传单：
　　船开靠马达，
　　方向靠罗盘，
　　咱们干劲足，
　　又有总路线。（有盛）
　　
　　问：“在这大跃进的时代里，
　　你可跟上了一日千里的脚步？
　　在这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
　　你可踏上了又红又专的道路？”（何艺）
　　晚上，别人去居民组捕雀，听说，因为楼高，让两个雀儿飞了。
　　我对小孙说：“我们小书店的事情，可以用活报剧演出。”
　　他说：“有价值吗？”声音轻得很，轻得很……
　　
　　1958年5月31日星期六晴经（第738天）
　　满院都是诗传单。“锣鼓声中一股烟，红旗标语红一片，舞呀歌呀蹈破了地、震裂了天！闹什么？大家宣传总路线。”这是诗传单的内容。
　　我和梁旭昌等人一起，午饭时在饭厅门前卖八届二次会议报告的单行本。我坐在那里，手棒一个茶杯，杯里装着硬币。旭昌走过来，往茶杯里投了2分钱，说我像个乞食者。我不断喊着：“八届二中全会报告，9分钱一本！”
　　午间，与小魏去看电影《母女教师》。我爱上教育事业了。孩子们的善良行为，会使你流出泪来。
　　午后编写材料。屋里只有我，还有洪利、广和三个人。广和刻钢板，小赵编山歌。小赵问：“什么时候去宣传？”
　　我说：“我不知道。”
　　“保密啊？”
　　“这破玩艺儿还保密？”
　　“啊！你说宣传是破玩艺儿！”
　　广和给我打圆场，说：“他说的是宣传这事儿不值得保密。”
　　小赵说：“我怕保密像怕毒药一样。”
　　小赵从《民间文学》上找了许多民歌，配上信天游的调子唱着，乐得不得了。吕云霞走进来，对小赵说：“你要好好练歌呀！”
　　小赵说：“劳动委员命令我去劳动，文娱委员又来下命令，那我就来练歌！”
　　后进来的洪文斌粗声粗气地说：“这小子什么话？”他正在写标语，红布上用白粉写着“沈阳师范学院文本15班总路线宣传队”。
　　等洪文斌走出屋子，小赵说：“那天，真叫我好笑，梁月把《心理学》复习题抄下来，送给每个组。别人拿她的字给洪文斌看，问：‘这字写得怎么样？’他说：‘唔，挺好！’说完掉头就走。”广和说：“他那天欺负我，我的脚起鸡眼割去了，又长出两个来。老于说：‘潘月的的都好了，你的怎么就不好？’我们吵起来。唉，我又犯了个错误。”
　　我问：“你们没和好吗？”
　　广和不屑地拉了一个长声：“我呀……”
　　小赵替他破解：“广和的格言是礼尚往来！”
　　我说：“应当胸襟开阔，善于原谅别人。”
　　广和说：“我是这样：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他好；别人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记恨他。”
　　小赵说：“广和该找一个了。”
　　我说：“眼光不要太高，在我们中间物色一个，我可以帮你。”
　　广和说：“我呀？不达目的，宁可独身！”
　　我渴了，对小赵说：“小赵啊，倒点水我喝！”
　　小赵：“哈哈！赵洪利只有倒水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