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第388-435天
1957年6月5日星期三晴（第388天）
早晨四姐夫领我到邵大夫处治疗，打水配，安痛定，敷消炎膏。花3元多，仍痛。中午老郭与德双来。
1957年6月6日星期四晴（第389天）
上午仍去联合西医院。他们只从表面治疗，找不到创伤在何处。邵大夫又相当油滑，我很气恼。到市五一医院，透视中可见肱骨上端有裂碎情形。
午后坐三轮车到安淑坤老太太处治疗，论断与透视所见情形一样。整理时，痛得大叫。拿一付药，6.00元。
1957年6月7日星期五（第390天）
仍然痛。大姐和四姐对我极好，她们曾为我胳膊哭起来。治疗费都是她们拿的。
1957年6月8日星期六（第391天）
上午又去安老太处，换药花4.60元。痛。午间同学崔保堂与鲍传喜来。
1957年6月9日星期日（第392天）
同学张新乙与丁凤鸣来。
1957年6月10日星期一（第393天）
已不大痛了。午间同学郭广盛来。
1957年6月11日星期二（第394天）
上午去安老太处，花3.00元。基本定位了。我徒步去的。
这次治胳膊共花去24元多。
臂已不痛了。午后在显亭处乱谈，发现我复习得相当不牢固。晚饭后回校。同学们皆来问候。可惜我没赶上照毕业相。晚三哥来送钱，把他剩余的工资都给我了。
1957年6月12日星期三晴（第395天）
体力衰弱，看书时就想睡。消瘦，面如腊色。把过去复习的东西忘了一些。昨晚臂仍痛，不能动。入小伙吃饭，饭量大减。
从头复习吧。
1957年6月13日星期四晴（第396天）
昨夜臂仍痛。对我升学将有影响，我却盲目乐观。
1957年6月14日星期五晴（第397天）
午后五个支部的支委照相。我大约是病态十足。
1857年6月15日星期六晴（第398在）
有问题，但时间不让我思索。
1957年6月16日星期日（第399天）
提纲捎给显亭。又往安老太处，因臂夜间仍痛，沉坠不能动，肱骨上端有突出的畸形。老太说，那是由于联合医院针刺在筋上引起的。拿一付药，3.00元。归来已晚，在四姐家宿。
1957年6月17日星期一晴（400天）
5点返校。上午补考化学。大约可以得3分了。今天精神很好。我试着把托板取下来，还可以。
1957年6月18日星期二晴（第401天）
看书时竟睡了。这次创伤对身体的损害太大了。午后接精祥来信。他进步得很快。
1957年6月19日星期三晴（第402天）
胳膊好些了，托板仍不能取下。我很担心里面是否治愈了。
关于王某与二杨一事，今日学校公开处理了，头杨开除学籍，大快人心。我未参加大会。但那哄笑的声音我在教室里听到了。
才20几岁，经历这样短，为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呢？但生活给了我明证。我想写一点东西，但我恐没有这样的能力，需要复杂的思考和明确的结论。
1957年6月20日星期四雨后晴（第403天）
一二年级参加农村抗旱工作去了，校园很寂静。
我近来很累，但复习计划尚能按计划完成。臂大有好转。
1957年6月21日星期五晴后雨（第404天）
昨夜臂没大痛，很好。
1957年6月22日星期六阴时雨（第405天）
午后去显亭处，商讨填志愿事。我们很想考到一处去。人民大学的准考证已发下来，于28日晚赴沈。归后乘车回家。
1957年6月23日星期日时晴时雨（第406天）
在家看一天书。胸痛。
1957年6月24日星期一晴转阴（第407天）
体力大减，洗一次澡竟疲惫不堪。
1957年6月25日星期二晴（第408天）
昏迷状态，我竟以安痛定来维持现状了。
1957年6月26日星期三晴（409天）
中国人大考期将近，北大又来消息说，他们的新闻系今年又招生了。根据情况，我的志愿将有所变动。下午去显亭处，由于他腿痛加剧，我建议他不去。现仍未决定。
1957年6月27日星期四晴（第410天）
去显亭处。他决定去了，这个决定不大聪明。他将和我一起走。车票在我校统一购买。
我的胳膊是残废了，是按照破坏的情况长上的。我觉得，前上端的突起处，正是畸形的所在。要治好，得重新打碎、整理。可以到沈阳去看一下。
1957年6月28日星期五晴（第411天）
午后打电话给四姐，因为到沈阳想把胳膊整治一下，借20元钱。晚饭后，收拾一下，拿了几本书，穿上四姐给我做的裤子，坐汽车到安东市，去显亭处告别。今日上午，他们的班主任来找我，告诉我他不去沈阳了。他这样做是对的。我有负疚感。晚在四姐家宿。
1957年6月29日星期六晴（第412天）
早晨去安老太处，她说我的胳膊不要紧。又去联合医院，邵大夫盛气凌人。我从团结的愿望出发，很好地解决了。他说胳膊的突出处是肿起。吃饭后，拿四姐给我的存折取钱，取出20元。
此次去沈阳，我们一行共20人。我们班有倪、贾、胡、王殿齐、王春梅，共六人。
第一次远行，上车后极为激动，开车后，播音放出一支快活动听的舞曲。沿路多山。草河口以北，道旁多迭层山脉，上有古松，甚美。本溪以北到沈阳皆平原，远处白杨林立，三五人家，锄草人来往于阡陌间，庄稼干得叭在地上不起来。火车在本溪停了8分钟，黑烟黑土，和我们想象中的本溪差不多。在车上，我们心情很愉快。没晕车。
19点40分到达沈阳。黄昏时分，我们看不清城市面貌。从电车上外望，高楼林立。这里的人很和气，虽然头一次，给我亲切的印象。
很晚才到体育学校。吃了一点稀饭，便睡下了。睡前，我凭窗远望，那边（还辩明不了方向）出现了白亮的一带。这城市像把白天拉下来盖在自己身上。躺下时，已23点多了。
1957年6月30日星期日晴风（第413天）
早晨起来，看太阳起处，知是东方，找到了安东的方向，跟老倪说：“他们快下自习了。”这一带较为荒凉，刮起了风，干而大。
饭后到东北工学院电机馆去找考场。绕湖走了一圈儿，觉得安东市比这儿可爱多了。
1957年7月1日星期一阴（第414天）
语文考试成绩尚好。午后的历史解答马虎，竟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的历史意义给丢掉了。这是过分紧张的结果，当然又是教训。这样的教训不止一次了。并未丧失信心。无论考取与否，这次考试的结果，将能提高下次考试的成绩。
1957年7月2日星期二阴雨（415天）
考完了。我考得不很好。像这样简单的题，我本来应当答得很圆满。我复习时有个缺点，只注意了细节。无论考题是怎样的，重要问题总是重要问题。录取与否，我已不抱希望了。
地理考完以后，我们去街里。在太原街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宪法讲话提纲和一本芒种。明日去民主街卫生所看胳膊。这样长的路，用安东步行方式出行是不可以的。
1957年7月3日星期三阴后晴（416天）
上午去沈阳市第一医院看胳膊。他说：要紧。孙华山大夫不在家。敷上药，又拿了两瓶药水。之后，我坐汽车去北陵（沈阳市出门就得坐汽车）从大门入，门两旁有两只石狮子。入内，城垒环合，古松覆顶，有牌楼、隆恩殿（祭祀用。其前两旁有晾供果用的两个配楼，其后有大明楼，内有一碑，碑文用汉、满、蒙三种文字刻“清太宗文皇帝之陵”几个字。再后于城垒上有宝鼎，上生古榆，即太宗与皇后额尔古吉特合葬之处。楼墙上有琉璃瓦制之蟠龙。陵园中有石雕，为狮、麒麟、骆驼、大象之类。天上有苍鹰翱翔，甚壮观。
出后去师院参观。
晚11点39分乘火车回安东。
1957年7月4日星期四晴（第417天）
早八点到安东。下车后去大姐家。睡到下午5点。饭后去显亭处。欲返校，无车，在四姐家宿。
1957年7月5日星期五晴（第418天）
苏联党中央发表关于莫罗托夫、马林柯夫反党集团的公报。真不能使人理解。为什么不能采取惩前毖后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苏联在外交上一次一次地失利，而和这种失利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我不知道苏共中央剩下的三位领导是怎么想的。美国大概要搞一次反苏的高潮了。铁托又要发表抨击产生个人专断的苏维埃制度了。
我们的国家正在闹着反右派斗争。真叫人担心。对于右派，是用阶级斗争、发动群众斗争的方法，这正和右派们初春想的那样，“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党内整风，竟闹起党外斗争来。应当这样，但却使党的威信在知识分子中受损失，因为现在采取的是使人屈服的方法，人们又不敢说话了。如果我的话拿到社会上说，我也成为右派了。但我知道我自己，一个农民子弟出身的学生。
沈阳站有20几个难民，是从安徽逃出来的，有一个叫叶之有的，过县人，他的妻子对我说，那里的树叶都吃光了，政府每人一天救济半斤大豆，无食盐；一个叫刘方起的，在山海关被人从车上撵下来，只有他的妻子带两个小孩来到沈阳，小的还不满五个月，瘦得像个梨干。她说，小孩还未满月时，他们就开始逃荒了。那里一连三年水灾，今年又是大旱。
唉!我们这个穷国多咱能富呢！
我的知识太少，没有什么看法。考不上我可以回到农村去。
1957年7月6日星期六阴（第419天）
上午去劳动宫听安东县高县长关于农村问题的报告。“基本的”“少数的”用了许多。我睡了一觉，没听出什么门道来。他说农民一天劳动8——9个小时，而我知道是12个小时以上，这样抹煞事实的教育，有什么说服力呢？
去显亭处。
1957年7月7日星期日阴雨（420天）
我们的学弟学妹们都放假了。我们站在楼上，望着他们扬手别去的身影，心中微觉凄蹙。这种无声的别离，只在记忆里留下几个可爱的面孔，若干年后便忘记了。一旦见面，相互述说这段平静而有意义的经历，或许能寻找出曾经美好与光彩的事物。
校园的丽春花刚刚开放，它们本来应当在春天开的，由于天旱，它们来得迟了。这批晚生的花，在晚上的细风里嫋娜摇曳，和那些夏季花的姐妹一起接受雨露的滋润。丰盛的草木在沐浴清凉，自然多么美好！
想想吧，生命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生活真是个谜，要看透它，困难得很。可以封闭神经，不去想那些复复杂杂的事情；闭着眼睛，不正视这形形色色的世界，那会怎么样呢，那就会被生活所吞没。
我赞美那些洞明世故的人们。
1957年7月8日星期一阴后晴（第421天）
对于一切事物都要有冷静地思考，凡是想弄明白的东西，就一定弄明白。对人民有好的事要多做，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因为敌人的手段就很多。人的进步是头脑中的矛盾克服了。
我不能锻炼了，只能靠睡觉来休息。
清醒一些，快乐一些，我就能更快地进步。
1957年7月9日星期二阴（第422天）
对于书本有些厌烦，做起文章来倒还愉快。
1957年7月10日星期三晴（第423天）
考不上大学的人，完全应该回到农村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宣传确实难于理解。
把身上的绷带解下来。臂上的突起部分仍未消。
1957年7月11日星期四晴（第424天）
我比以前聪明了，这是因为劳动了。受锻炼之后就能进步。
1957年7月12日星期五晴（425天）
平平常常。
1957年7月13日星期六晴（第426天）
我瘦得不像话。
1957年7月14日星期日阴雨（第427天）
早饭后去街里，与李显亭讨论语文。午后两人同来校。
1957年7月15日星期一晴（428天）
升学考试。作文题：《我的母亲》。今日两门成绩尚好。
1957年7月16日星期二阴（429天）
今天下午考政治，成绩不怎么好。
总不能落榜吧？但“人大”的新闻系我是落榜了。
1957年7月17日星期三雨晴（430天）
回家去拿钱。
1957年7月18日星期四晴（第431天）
今天下午毕业典礼。中学时代结束了。
段永杰市长给我们讲话，其内容有两点：树立工人阶级立场，个人理想要和现实相结合。
在宿舍里，大家签字留念。依依相别。我有些微末的悲哀。
晚饭后，郭广盛帮我把行李驼到四姐家。又去鲁德双处。从明日起，我要总结一下：如何做人。
1957年7月19日星期五晴（第432天）
上午鲁德双来，领我去他大姨夫家看胳膊。大姨夫叫魏景云，是个骨科大夫。他说我的胳膊是残废了。痛苦之中，又去安淑坤处，她仍说不要紧的，3元拿了一付药，我自然不能安心。
午后去李显亭处，他要我领他到江老头那里去看腿。去后买膏药两贴。老头见我面黄肌瘦，抱起我向上一提，云：精虚血亏，心火窜膛，日久不治就是肝血痨。
去阅览室。久不见报，一睹为快。右派大失败。我们总得接受教育，接受改造，才能前进。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晚在大姐家吃药。
要做人，首先要弄清立场问题。我习惯用旧社会那种抗逆性格来对待现实生活，但是今天却是需要与个人斗争，使自己更适合社会，适应社会进步，善于委曲求全。要想在今天的生活里站得住，必定要走群众路线，坚持共产主义理想，做人，要有共产主义的人生观。
应当尊重一切人，应当批评一切人，我的思想应当和时代的思想相一致，和一切人相接近。
去掉懦弱、多疑的性格，方法就是：不要隐瞒个人的目的。凡是使我痛苦的事不去想，不去做。
1957年7月20日星期六晴（第433天）
上午去医院，约下星期照相。
午后去文化馆看书报。《新港》上有秦朝阳一篇小说《玉皇》，我很喜欢，这唤起了我去农村的欲望；又平凡，又新鲜，生活的芳香那样浓。要去看看沸腾的农村。我一次也没经受革命的考验，我永远也不走出温室吗？
1957年7月21日星期日晴（434天）
左臂仍抬不起来，这使我很痛苦。身体衰弱得风来都能刮倒的样子。更使我忧虑的是前途。显然，我已抱定了一个坚定的目的：从事写作。我目前应当做的是吸收知识，积累生活。
我的性格太软弱了。这是疾病留下的残余。遇到打击、挫折，就陷入悒郁、怯懦中。思想消沉了，文章就没兴趣写了。对于各方面都不成熟的我，难道可以放弃学习而专门从事写作吗？我这温室里的花越来越软弱了。我这是第二次在斗争了。
午后去显亭处，他以为我的消沉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以为你的不高兴是因为我的考试成绩呢！”——因为我不愿意交接那些庸碌之士。
唉，生活！
青春就是这样，天天都在发现人生的奥妙，用新的发现去推翻过去的结论。
我没有任何资本。我只知道几个作家的名字。我需要什么呢？我需要一个坚强的体质、丰富的知识、深厚的生活，我需要那揭开一切秘密的思想武器。
晚读《人民文学》七月号，那上面有方冰的几首诗。在《青春》一诗中，诗人说：
“在党和祖国的面前，
我具有永不凋谢的青春！”
我也曾有这样的激情，然而我写不出诗来。我多么渴望做一个共产党员！我愿意把一切个人主义的根苗挖掉。
应当这样思想：如何才能摆脱个人主义的束缚？
1957年7月22日星期一晴（第435天）
如果是心绪不好，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东西来的。在报刊部购《萌芽》一本。其中李起超的《山林恋》写得最好，文字平平常常，然而是那样优美。在回家的路上，站在汽车上就把它看完了。
多日不拉琴了，想得慌。但愿左臂能复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