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争吵

　　林浩摸着自己的脸，忽然间手停下了。不，不仅是手停止了动作，感觉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这个吻，似曾相识的吻，他记忆犹深。似乎仍然能感觉到十年前慕雪献给他的初吻。
　　记得那也是个春天，百花怒放的季节里，慕雪身穿一套白色的套裙，裙子上的刺绣是栩栩如生的白天鹅。在林浩眼里，仿佛那白天鹅要飞起来似的。
　　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湖边，望着清澈的湖水。慕雪靠在他的怀里，他情不自禁颤抖着手揽住她的腰。
　　当时的林浩闻着她头发里散发出来的清香味，不由得低头吻了她的头发一下。没想到慕雪转身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一记吻。
　　他被慕雪大胆的举动惊呆了，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发烫。慕雪看着他傻傻的样子，不禁笑出声，而且送上她的香唇在他张开的嘴巴上。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的初吻。
　　可就在刚才，那种十年前的感觉又回来了，而这种感觉却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林浩懵了，呆坐在位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慕雪，慕雪，如果你还活着该有多好啊！我想你，这十年来，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他在心里呐喊着，他想，若是慕雪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应到对她的呼唤。
　　他想啊想，思绪已经全部混乱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沉浸在对慕雪的思念中，完全忘记了安琪的存在。
　　电影院里大多都是情侣，他们亲密的样子，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他觉得他是最孤独的人，可怜的人，一滴水晶般的泪花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落下来。
　　安琪的一个吻令他忆起了从前的美好和痛苦。他想如果慕雪能够重生，他还能遇到她吗？
　　他想会的吧！一定能遇到。
　　安琪投入到剧情中，她望着剧中的女主，是那么的瘦弱，那么的消沉，那么的不幸，惋如昔日的自己。屏幕模糊了，眼前是那么多人旋转的身影。她看不清了，分不清谁是谁。
　　“人，活着真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折磨自己吗？不，不要，我不要这样的人生。”心里地呐喊声在无数次地敲击着她的心灵。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冰凉？是啊！泪水都变凉了，没有一丝的温度了。
　　可心呢？莫非心也变凉了吗？是时候了，这个时候就是时候了。
　　安琪转过脸望着朦胧中的林浩，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诶！奇怪，林浩的手好冷好冷。仿若冰点。她用眼神询问他，他避而不答。
　　屏幕闪烁着微光，她看见，看见他哭了。
　　她“蹭”地一下拽起他，走出电影院。夜幕下霓虹闪烁，路人稀稀拉拉走过。
　　她和他背靠着背站在路灯下，俨然一对恋人的姿态。“为什么？”安琪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今晚有点伤感，抱歉。”他同样压低声音回答，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为何伤感？”她略皱眉头，心一沉。
　　“往事，不提也罢。”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她。
　　安琪没再追问下去，林浩的伤感正是她的悲苦。她怎能不知道呢？只是不想再碰触那道伤疤了。
　　其实很痛，很痛。
　　沉默，两人沉默着。在路灯下，在夜空下。
　　有时候，有那么一个时候，安琪很想告诉他，她就是慕雪。可是，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不能心软，千万不能心软。因为还有好多事情她都不清楚。
　　算了，她想，还是不要忘记自己归来的目的吧！
　　“林浩，不回家，可好？”她试探着问一句。
　　“不行，家，再怎样都是家。”他没犹豫直接拒绝。
　　他明白安琪的意思，只是自己根本就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他怕，他怕到最后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嗯嗯！那送我回宾馆吧！”她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
　　“走吧！”他先向前迈步。
　　安琪跟在他身后，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她踩着他的影子行走。
　　她想：这是如影随形吗？也许是的吧！
　　林浩双手插兜里，无精打采地一步步挪动脚步。他的样子使空气都变得沉闷了许多，默默地叹息声只有他自己听着是那么的悲凄。
　　“我到了。”安琪生气地说。
　　“哦！再见！”林浩转身走了，甚至没有等到安琪回房，便自顾离开了。
　　她望着林浩的背影，那么的忧愁，那么的凄凉，心里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不过，心里的声音又一次敲打着她。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绝不能。
　　林浩迈着沉重地步伐走过斑马线，走到街对面。他停住脚步，转身回头，那个靓丽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消失的身影还能回来吗？
　　他想，不会了。
　　
　　时间总是催促着每个人快速向前走，却从不等待这个人能否跟随它运转。
　　林浩苦笑一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的方向走去。家？他说的对，不管怎样都是家，一个属于他的窝，即使它不够和谐，不够美满，不够温馨。
　　他甚至预料到了到家时的场景，老婆坐在沙发上等着和他算账，然后是摔东西，接下来是歇斯底里地怒吼。还有无休止的争吵。
　　他笑了，笑的无奈，笑的无助，笑的伤感。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轻手轻脚推开家门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老婆慕雨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归来。
　　满脸怒火在经过一天煎熬后彻底迸发出来。
　　“你还有脸回来？你凭什么回来？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她连续三声咆哮，将茶几上的水杯顺势扔到他的身上。
　　他没有躲避，他不想躲。他进卫生间拿来笤帚和簸箕默默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
　　接着他进了卧室换上睡衣，倒头便睡。被无视的慕雨气炸了脑袋，跑进卧室将被子扔到地上，一把拽起他。
　　“哼哼！这就是你的态度吗？沉默？哼！沉默算什么？无视我的存在，你很得意吗？”她手指着他的额头，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三下。
　　林浩起床，推开她，来到客厅。
　　吵吧！摔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习惯了，习惯了被敲额头，习惯了被指着鼻子骂窝囊废。
　　是的，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窝囊废，窝囊了十年，窝丢了最爱，窝丢了尊严。
　　他还是男人吗？还算男人吗？他当然是……
　　当慕雨再一次冲到他的面前用书砸他脑袋的时候，他一把抢下她手里的书，并且狠狠地将她提起来，身子悬挂在空中，重重地把她扔到墙壁上，她的身体因条件反射又弹了回来撞倒了茶几。
　　水杯，茶壶，落了一地。
　　他愤愤地望着趴在地上的她，她的鼻子渗出了血迹，一滴，又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地板砖上。随即血液扩散，扩散……
　　“哇”的一声，她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声震动了房子，好似房子在摇晃。
　　哭声惊醒了邻居，捶门的声音“啪嗒”响起。
　　林浩没听见，装作没听见。他不想再让别人看到他家的笑话，曾经无数次被人半夜找上门，指责他没公德扰民。
　　他忍了，忍无可忍之时就是他爆发之时。
　　今晚他如愿了，找回了男人的尊严。
　　“哼哼哼！你以为打了女人就是男人了吗？我告诉你，林浩，你在我慕雨眼里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窝囊废。我鄙视你……十年了。”她仍然趴在地上，但不误用手指着他，不耽误用嘴伤人。
　　她扯开嘴角笑了，几乎是疯狂地仰头大笑。她在笑什么？她在耻笑他。
　　耻笑十年前的他，像个孙子似地乞求她。耻笑十年后的他，像个男人似地对抗她。
　　她的笑声由开始的狂笑慢慢变成凄惨的哀笑。
　　她哀悼十年前自己的愚昧，为了一个男人差不多众叛亲离。
　　她哀悼十年后的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变成了一个怨妇。
　　她甚至清楚妈妈为何对她不冷不热，其实妈妈对她的抱怨并没有错。
　　她心知肚明，从不挑明。
　　她安静下来了，空气开始流淌在室内。只见她悄然起身，手扶着地面，拖着脚步走进卫生间。
　　水龙头“哗啦啦”流水的声音，林浩听见了。
　　他累了，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睡。
　　慕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她变了。眼角长出一条条的鱼尾纹，脸颊的皮肤松懈了，嘴唇不再红润，头发还是清水挂面的样子。
　　她被淘汰了，被新生事物挤到了中年人的行列。她老了，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提醒她……老了。她完了，满头满脸的自怨自艾在告诉她……怨妇。
　　“哈哈哈”她笑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她笑那个女人蠢，怎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你笑什么？在笑我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好好看看自己吧！”
　　镜子里的女人突然间说话了，她盯着慕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并残酷地告诉她……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不是，她抬起手握成拳头使劲砸着镜子，镜子里的女人消失了。
　　玻璃碎片洒落一地。“我才不是你，我是慕雨，我是强大的女人。”她咬着牙狠狠地自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洒了进来，林浩睁开朦胧的双眼起身。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个晚上，他的腰很不舒服。
　　洗漱完毕后，他拿着公文包出门了，至于慕雨是否还在家，他不知道，也不想管她。
　　形同陌路的夫妻关系他早厌恶了，只是有个所谓的“家”在支撑着他而已。
　　
　　公司里的同事们相继到齐，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水，又从抽屉里拿出药盒，服下药之后感觉脑袋不是那么疼了。
　　这个头疼的毛病已经有两年了，而且只要生气一次比一次疼。但是他都忍下来了，不然还能告诉谁？告诉自己的母亲吗？他不想让老妈操心。
　　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母亲经常问他结婚十年了，怎么不要孩子？他每次都敷衍她，说是等再发展几年也不晚。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
　　毕竟欺骗她老人家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可他能怎样？跟慕雨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怎么可能还会要孩子？
　　罢了，罢了，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正在他想心事的时候，韩总推门进来了。
　　“林浩啊！这个月的业绩你抓紧点啊！有客户反应这批货的质量有问题，你处理一下。”他望着林浩，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韩总，我尽快处理。”林浩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
　　“诶！那个慕雨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他观察林浩的脸色，只见他顿时脸色暗淡下来。
　　其实韩总问到慕雨的时候，心虚的很。毕竟，他跟慕雨的关系不清不楚的，而他居然问她的老公。这一刻，韩总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刚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她，你忙啊你忙。”说罢，韩总出去了。
　　唉！林浩叹息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韩总？哼！他能不知道他和慕雨的关系？只是目前没有实际的证据而已。
　　他和她，他们欺人太甚。
　　他是个男人啊！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跟别人……
　　有些事情，不说不等于不知道。人嘛，有时糊涂一点比较好，就算是自欺欺人吧！
　　每次他看见韩总看慕雨的眼神，他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可是，凭什么？证据呢？莫非看他老婆一眼就犯法吗？
　　没错，不犯法，犯贱。
　　自古以来，一个巴掌拍不响。
　　但愿他的揣测都是错误的吧！她慕雨至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不至于把为人妻的品德都丢弃吧！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不为过。
　　林浩对待工作从来都很认真，刚听说质量有问题，他便马上到仓库验货。
　　他的客户几乎都是老客户，如果没有这些客户的一路陪伴他也不会坐到销售部经理的位置。
　　尽管有些人议论纷纷，说他是靠着老婆才爬上经理的位置。不过对于这些谣言他选择无视。在商场这个领域，遭人恨是常有的事。如果要抓着这些小事不放，那他就回家做饭得了。
　　来到仓库，他没看见库管。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他能干嘛去？
　　说起库管这个人四十岁左右，平常喜欢喝点酒，不过都是在下班后。对待工作倒也负责，从没出过差错。
　　林浩进了仓库，查看了一批电器。发现这些电器放在潮湿的地方，他摇一摇头，坐在椅子上等着库管。
　　“哎呀！林经理，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他惊讶地望着林浩说道。
　　“有批货质量有点问题，我来看看。”他严肃地说，同时看见库管手里拿着一瓶酒。
　　“哦！您随便看啊！有事说一声就行。”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他心虚得很。
　　因为他将一批水货混合放在了电器里。而又把正牌的电器换成了水货电器。
　　他的朋友就是做电器生意的，但所有的电器都来路不明，甚至没有出厂说明和合格证，所以销售方面出了问题，为了快速回笼资金，只能狸猫换太子了。
　　林浩把最底层的电器都搬了出来，全部将箱子打开验货，他一下子就看出来跟以前销售的货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他严肃地问。
　　“怎么了？我没看出什么呀！”他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手挠着头发说。
　　“看这里，没有钢印。直说吧谁来过？”林浩毫不客气地说。
　　“没人来过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厂家出了问题？”他疑惑地说。
　　“那好吧！请质检员查看吧！”说罢，林浩转身欲走。
　　库管突然拽着他的胳膊，颤抖着说：“林经理，我只是帮别人一个忙，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说……”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诉林浩，林浩震惊地望着他，然后一拍桌子：“这是犯法的，他在做违法勾当。这样的忙你也帮？拿他的好处了？”
　　“是是，林经理我就干了这一次，来厂里这么多年了，我可是第一回啊！”他可怜巴巴地拽着林浩的衣角说。
　　“你想有几回？这一回就足矣定你的罪。这样吧，跟我见韩总去，你还是跟他求饶吧！”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
　　库管苦着一张脸，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怕呀！谁都知道那韩总是周扒皮，他能轻饶他吗？
　　林浩走在前面，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他有什么办法呢？韩总肯定发现问题所以才叫他来处理。他总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吧！
　　如今，业绩上不去，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还管得了别人呢？
　　其实这个库管也不容易，在公司呆了这么多年，对待工作跟他一样早出晚归，兢兢业业的。谁料居然被别人利用了。对待朋友仗义也应该有个底线吧！荒唐。
　　来到韩总办公室，林浩将事情说了一遍，只见库管站在墙角腿都哆嗦了。
　　“要么你负责，要么你的朋友负责，你自己选。”韩总指着库管说。
　　“哎呀！韩总我拿什么负责呀？还是找他吧！这是他的电话和地址。”他颤抖着手把一个小本子放在韩总面前。
　　“林浩，剩下的事你来办。”韩总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林浩心领神会，他认为韩总还是比较信任他的，否则怎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呢？
　　想到此，他心里愉快了很多。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将面临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