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家事国事

　　楚谷只是轻轻喂了一声，连如江马上听出是她，不由问道：“楚谷，你在哪儿呢？”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听得旁边屋里吵吵嚷嚷，赵家寨喝酒的习惯属典型的北方风格，劝酒就像打仗一样。
　　楚谷有点奇怪，她问道：“如江，你回山东了吗？要按照时差推算，你那里应该是晚上了吧？”连如江又往外走走，房间里乱得很，但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一片，他站到一株枣树下说道：“我的课程还没完成，但最近老家有点事情，我爷爷去世了，回来奔丧。你有事吗？”
　　“没，没有。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我这儿才是上午。”楚谷声音怯怯，好像他俩刚认识时的音调。
　　“嗯，千山万水。你身体好吗？”连如江想起自己看到楚谷面露绝色，但自己无力回天就有些心痛，还不知道是啥病，他翻遍了荆暗夜给自己的药书都找不到对症的药，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挺好的。”楚谷说道，“在国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喘不上气的感觉，去鼓楼医院看过，说是春季过敏，回到这边后反而一点事情也没有了，我想也许我已经不再适应国内的气候，要是没大事情，可能我就不回去了。这边有亲属投奔的政策，过几年我爸爸妈妈也可以到这边来。”楚谷的声音很缓慢，就像在给连如江谈自己的一个梦想，她继续说道：
　　“我在这边有一套乡下院子，爸爸妈妈来了不会说这边语言，我就给他们买很多中文书，我爸爸特别喜欢看书，我妈妈呢，就给她找些颜料，她年轻时候学过油画，让她带着孩子找一个大墙壁画画。”说到这儿楚谷忽然不说话了。
　　如江听到她提到孩子，不由自主呆了一下，他问：“你是不是准备结婚了？楚谷。”
　　电话那头一声叹息，楚谷明显答非所问：“如江，你爷爷多大岁数了？”
　　“九十二。”
　　“高寿呀！在山东的农村空气好，老人身体健康。”她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连如江当时和她分手就是因为她总觉得北方农村太落后，比起南京来一点前途也没有，现在能听到她说山东农村的优点，连如江也是有些感慨。
　　小栓出来上厕所，急匆匆的，没看到枣树下黑影里的连如江，差点碰到他才醒悟，马上急刹车往旁边闪身，但仍碰了连如江一下，小栓很抱歉地喊道：“叔，刚从有灯光的屋里出来看不清楚，没留神您。我们吃得差不多了。”
　　连如江拍拍他，说声，没事。楚谷听出那边有别的动静，就说道：“如江，你有事是吧？你忙去就行，我只是随便找你聊聊。”
　　“好吧。楚谷，一个人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呀。”他想起曾经和楚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暗自叹息，楚谷是个不错的女人，但和自己太过于相像了，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从不退让，没有那种江南女子的温柔感，这点和王凌雪大相径庭。想起妻子来连如江心中一热，她知道自己回去，肯定晚上睡不好会等自己，自己可别太晚了。
　　放下电话他问仍站在一边的小栓：“找找你爷爷问问，可不可以发梅花了？发完大家也好早休息，今天都累了一天。小栓，这次你立了大功，找媳妇儿的事情老叔给你包了。另外过完这次事你准备一下，别在咱老家闲着了。”
　　“好嘞！”小栓听老叔把帮自己找媳妇儿的事情打了包票，差点跳起来拥抱他。连如江一把推开侄子，命令道：“快去忙吧。”
　　发梅花的仪式进行得很快，就是各种纸制的祭品太多，烧起来费了很长时间，连如江督促小栓等人，仔细检查了灰烬。另外给晚上帮忙的人各送了两瓶酒一条烟，这些都是秦汝阳带过来的，众人齐声称赞连家小子做人做事场面，怪不得大家都来捧场呢。那几个政府官员则是每人四百元的现金，看着他们惊喜的眼光，连如江心中很觉得慰藉。只是连爸爸看着钱如流水般往外走，不觉心中肉疼，他是过惯细日子的人，不好当着外人埋怨儿子，只好对连妈妈诉说儿子的大手大脚，结果被连妈妈一句话堵了回来：“儿子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这张老脸。”
　　刘磊和连如江回聊城坐的是秦汝阳的路虎，原本刘磊想体验一下驾驶这种豪车的乐趣，但连如江闻得他酒味熏天，坚决拉着他坐到了后排座椅上。刘磊的司机是一个转业军人，现在在清平镇政府办公室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官衔，开车迅猛但稳重。他也是第一次开路虎吉普，稍微试了几下就啧啧赞叹：“好强的动力。连主任，这种车开着比睡美女还有感觉。”连如江呵呵笑了，他想起秦汝阳大腹便便的样子，似乎这位秦总开着这种豪车也泡不到美女。
　　“刘书记，咱们镇上也没有一两辆上门面的车。这路虎要是开着去县城，肯定给你添不少面子！”司机很健谈。
　　刘磊刚才喝了将近一斤左右的白酒，连如江作为主人没喝酒，他就很自觉把自己放到了主人的位子上。现在听司机说车的事情，就回答道：“小梁，这个车你想开多久开多久，你知道这个车的主人和我弟弟什么关系？”说道弟弟这个词的时候，他拍了一下旁边的连如江。
　　小梁惊讶得张大了嘴，这个车可是价值超过百万，别说朋友，就是亲兄弟之间也不会说送就送，他问道：“刘书记，您说这个车就跟连主任的一样？”
　　“那当然。”刘磊很清楚连如江和秦汝阳的关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江，你给秦总说一说，能不能到我们镇上投资建个配套厂？我能给他所有政策允许的优惠。”
　　这个问题连如江倒是没考虑过，他说道：“后天你自己问他不就行了吗？反正他也要过来做孝子贤孙。我觉得呀要建机械配套厂呀，在我们赵家寨也比你们清平强，至少我们到济南比你们近吧。”
　　“那不行！到清平来是我的投资指标，我今年有二千万的拉投资指标的任务呢，对了，如江，一半归你了啊。你朋友那么多，不支持大哥我的工作，我可饶不了你。”
　　连如江忽然想起自己在南京图书馆发现的那张藏宝图，那可是标明了在清平镇里边呀，他心念一动：“磊哥，你还别说，我想在清平要块地方在那里投资呢。投资商归我找，地方能给不？”
　　听说能拉到投资商，刘磊不由挺直了胸膛，他问道：“如江，你能拉到多少额度？”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国资委魏主任随便给你介绍几个就能上亿吧。他明天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但磊哥，丑话说到前头，我可是想在你这一亩三分地里找块地方。”
　　“只要有投资，哪怕你把我们镇委镇政府都占了我也心甘情愿。如江，你可不能忽悠我呀，过年的时候听说王叔叔在临清，不少过来投资的外地客商，我就想肯定有你的功劳，我这新到清平，你要不帮我站稳脚跟可不够朋友。”刘书记握紧连如江的双手，言辞恳切。
　　“好！我全力以赴，可是我到时候要地，你不能推三阻四？”连如江想回到聊城就找出那张藏宝图仔细分析分析。
　　“一言为定。兄弟，你是我的福星。”刘磊喜不自胜，今年清平镇确定了一个亿的投资指标，最低下限是五千万，相对于去年只有不到七百万的投资总额放了一个卫星，镇上不少人瞪大眼睛准备看新上任的镇委书记笑话。刘磊也知道这是自己仕途上的一个大坎，原本指望在聊城管财政的父亲帮忙，谁料老爷子前几天检查身体，发现肝部长了一个东西，正在联系济南省立医院大夫会诊，短时间内无法正常工作了。而且有流言说他可能提前退下来，这下让刘磊如丧考妣，没想到绝处逢生，心中冉冉升起了希望。要不是连如江最近不喝酒，他都想进了聊城再找个地摊二人好好喝几杯聊聊。
　　小梁司机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看连如江，今天他一直都在赵家寨帮忙，看到层出不穷的大人物出现，深深了解这位连主任功力匪浅，莫非说现在清平流传刘磊只是过渡一下，镀镀金就走只是一个传闻？他在述职会上提出的口号：清平镇今年投资额要超五千万，力争一亿，那就真的不是吹牛了。要知道刘磊上任两个月，一分钱投资没见到，上到镇长，下到镇政府门口摆摊卖蒸碗的摊贩都拿他的讲话当做笑话，刘磊几乎没有一点威信，一把手的位置更是岌岌可危。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个连主任说不定真能帮刘书记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呢。
　　车慢慢驶进了聊城市，原本刘磊家要相对而言近一点，但他非要先送连如江，车到区政府宿舍门口，连如江跳下车来，没想到醉醺醺的刘磊也非要下来，要送他到家。连如江急忙阻止，说道：“磊哥，你快点回家吧，这几天我家里的事情够你累的，总觉得最近你好像很累一样。”谁知道这句话触及了刘磊的伤心之处，他在车下居然抱着连如江的肩膀呜呜哭起来。
　　开始连如江以为他是喝多了借酒发疯，忙拉他几把，说道：“好吧好吧。磊哥，你愿意送我就送我，我岳父大人可是在家，不要万一碰见他你再抱头鼠窜。”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刘磊对王云贵有种天生的惧意，能躲就躲的样子，但今天晚上可能喝了点酒有点壮胆，刘磊说：“我怕啥？走，兄弟我送送你，正好有几句话想给你说说。”他可能觉得刚才自己的哭有点掉价，用手抹抹鼻子，回头嘱咐小梁司机：“你稍等一会儿，我去送送连主任，十分钟就回来。”转眼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王云贵家所在的那条胡同并不很深，但路灯很亮，刘磊走了几步就停在一根电线杆前：“如江，其实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堵着一件事，也就告诉你吧，说出来反而好受一些。”连如江看他神情凝重，知道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灯光下他不敢给刘磊看相，这绝对犯忌讳。
　　“我家老爷子可能不大行了。他现在济南省立医院，大夫说他的肝上不规则阴影面积很大，十有八成是肝癌，而且中晚期，做手术的几率也不是很大，主要换肝配型极难，费用也很高。最重要现在这个消息不敢告诉组织，组织上要是知道这种情况我爸爸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但如果确诊不是肝癌，财政局长已经更换了，恐怕再也做不回去。老爷子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这个位置，弄到现在进退两难。要按照规定这种病是必须报告的，我就想好好找人确诊是不是这种病，要真是也没办法，但这需要时间。我就想能不能你给王书记说说，暂时缓冲一下，通过他找找龚书记，先别通过正常途径把这种情况上报给龚书记。”
　　一个市里的财政部长位置相当重要，并不比市委常委的重量低多少，而且刘磊父亲一直在财政部门工作，无论人脉还是业务能力，都影响极大。最重要一点，刘磊虽然和连如江关系极好，但刘局长并非龚书记、王云贵这个队伍里的人，当然他也不属于熊市长的人。他有点本地帮特色，几个聊城土生土长的干部组成了很独立的一派人马，为首之人是市纪委书记乔善段，今天这帮人马没有一个人到连如江家里吊唁，估计和不知道省市领导都一起行动的信息有关。
　　这帮人中刘局长位置很超然，就是熊市长对他也很客气，否则刘磊也不会上升得这么快。但现在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成了死局，龚书记、熊市长自然通过这次他生病的机会换上自己的人，这种权利博弈会达成平衡，也是因为刘局长身体不巧给了别人理由。相信常委会上龚书记打着关心同志，让他安心养病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找一个替代者是轻而易举的。
　　连如江想起那天初见刘磊就觉得他脸上面相不好，家中亲人必有病重者，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刘局长，而且会这么厉害。但他很放心自己的眼力，刘磊没有丧亲之险，因此说起来刘局长的病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严重，或者因为误诊，或者能找到良方，刘局长只是短时间内的挫折不会影响寿元，但现在这盘棋可是有点不好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