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地任职

　　1995年春，J市委组织部将时任外经委副主任的郑平调到大和乡任副书记。
　　郑平在接到调令时心理是有准备的。在接调令前，市委组织部高宏部长找他谈过话，叫自己到下面锻炼几年。郑平知道组织让自己到大和乡任职，是对自己工作的认可。自己在外经委工作了五年，对大和乡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在那里出来的几任领导有的进入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
　　大和乡是离市区最近的乡镇之一，工业比较发达，大规模的企业二十多家，人口只有四万六千人的乡镇，年利税却上亿元。所以，那些急于求政绩的人，挖空心思到大和乡镀金。
　　郑平大学毕业就进入外经委工作，因工作突出，参加工作两年提为副科长，第三年提为科长，后提拔为副主任。他没有什么政治背景，父亲郑学功是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伍后安排在市里某机械厂工作。郑学功由一名普通的工人，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厂长的位置，机械厂由开始的几十人发展到员工近八百人的中型企业，当他退休后，由另一位厂长接任时，企业效益却遭遇不景气的状况，工人工资开始难以及时发出，后来工人下岗，裁减富余人员，企业开始改制。
　　初春的北方，气温虽然渐渐上升，但风吹在脸上，感觉生硬。干燥的空气夹杂着一股寒冷，太阳懒懒地散发着淡淡的光线，似乎在积蓄着能量，等待余寒的天气过去。
　　路两边的杨树急速地闪过，车驰飞速。通往大和乡的柏油路很宽，市里近几年加大公路建设投入，为了提高大和乡的规格，市里准备将其撤乡升格为镇。
　　郑平和组织部长坐在同一部轿车里。今天高部长亲自送他到大和乡上任。
　　郑平心里很感动，也很感激高部长。在仕途上，能有领导的庇护和栽培，那是一种幸运，难得的幸运。
　　高宏部长刚四十岁，为人正直，做事干练，在其任组织部长前曾任市规划局局长，据说是有政治背景的人物。
　　高部长望着窗外，感叹道：“这几年大和乡变化挺大啊，十年前我刚来时，这儿才有一家小乡镇企业，如今许多上规模外资企业落户这里，经济发展不错，很出成绩的地方，郑副书记，来大和乡工作，你可要经受住各种考验，大和乡是藏龙卧虎之地，有本事的人多着呢！”
　　“是，高部长，我不会让您失望。”郑平点点头，明白高部长的话，在官场这些年，也深谙官道。在官场，要想提升，就得靠资本----政绩，政绩是提升的砝码，多少人为了提升，做了些面子工程，但是，光有政绩不行，还有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要编织好。
　　“郑副书记，你到任后，很可能会遇到好多困难，先熟悉一下情况，不要急于出成绩，你毕竟很年轻，基层工作不太熟悉，要有个适应过程，切记不要浮躁，多少人耐不住性子，光急着出成绩邀功，忽视了很多因素，到后来呢，不是出问题了？”高部长说着望了望郑平，郑平从高部长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话中的含义。
　　这些年，在基层工作的干部，为了提升，可谓费劲心思，做面子工程，托关系，找靠山，花钱买位子。那些人功利心太重，结果最后到了组织部门考察时，一封封的举报信，把那些人绊倒了。
　　车子缓缓驶入大和乡的机关大院。大和乡的党政主要领导早已在办公楼门前等候。
　　高部长先下了车，郑平跟在后面。
　　“欢迎高部长，欢迎郑书记到来。”大和乡党委书记吴恩成，乡长杜群智，分别同高部长、郑平握手表示欢迎。
　　领导们进入会议室，依次落座。吴恩成将大和乡领导班子成员逐一向郑平介绍。
　　高部长传达了上级指示，谢绝了吴书记的宴请，马上回到市里。
　　郑平是第二副书记，排在乡长杜群智之后，分管机关事务兼政法工作。
　　上午9：30分，在机关会议室召开全体机关干部见面会。
　　大和乡的机关会议室不算小，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当主要领导依次进入会议室主席台就坐后，秘书许明亮拿着机关干部花名册开始点名，除了有一名病假，两名事假外，全部到场。
　　郑平坐在主席台上，望着台下坐着的干部，大体数了数，近百人，这不包括中小学的老师们。大体估算一下，就工资一项支出，一年就得上千万元以上。
　　吴书记把话筒朝自己挪了挪，开始讲话。
　　“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碰头会，我们来了一位新领导，我首先代表大和乡党委政府全体机关干部欢迎郑平副书记到大和乡工作。”
　　说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郑平站起来，朝台下点头致敬。
　　吴书记接着说道：“郑平副书记分管机关事务和政法工作，以后各相关部门负责同志向郑书记汇报工作。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郑平的简历：郑平，男，中共党员，现年28岁，大学文化，毕业于ⅩⅩⅩ大学商学院经济管理专业，在市外经委工作五年，来大和乡前任外经委副主任。郑平书记到大和乡来，是我们大和乡的荣幸，与我们全体机关干部共事，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郑平书记的到来。”
　　台下，又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下面，由郑平副书记为大家讲话，欢迎。”吴书记把话筒移到郑平面前。
　　郑平立刻站起来，朝台下点了点头，坐下，镇静地说道：“我今天到大和乡工作，我感到非常高兴，组织把我安排到这么好的地方来锻炼，我感到荣幸，大家能在一起共事，是一种缘分。我会在大和乡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尽职尽责，希望大家今后对我的工作给予大力支持，谢谢大家！”
　　郑平把话筒移到吴书记面前。
　　“各站所的负责人留下，其他人员散会。”
　　普通干部陆续走出会议室。剩下十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吴书记、杜乡长有别的事，决定由组织委员孟岳、宣传委员张齐强、武装部长刘国浩陪同郑平与各部门负责人继续开碰头会，其他领导退出会议室。
　　大和乡的各个职能部门负责人分别向郑平作了简单汇报，郑平对各个部门有了初步的了解。
　　散会后，郑平回到办公室，回想高部长的话，“这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有本事的人多着呢？”这话里会暗示了什么吧，自己刚来此地，一定慎重，切不能授人以柄。
　　基层的关系错综复杂，有的人为了向上爬，挖空心思。有的为了个人私利，互相利用。有的人编织的利益关系网，相当牢固。
　　晚上,在大和乡驻地的福源大酒店，为迎接郑平的到来举行宴请。其实，在基层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惯例，领导来了，要宴请；领导调走，要饯行。
　　福源大酒店从外面看来，并不显眼，当走进里面，装修得相当豪华气派，不亚于市里的一些上档次酒店。酒店老板开店有十多年了，以前饭店规模小，因有政府部门的青睐，生意越做越大，酒店进行了扩建，装修豪华，投入了大量资金。驻乡机关事业单位的招待基本都安排在这里。
　　这天晚上的招待费是八百一十八元，办公室主任王德宇在签单上签了字。郑平知道今晚的费用不会少了，明知是铺张浪费，但是也没有办法，要融入这个群体，就得适应形势需要，你不能太清高，你要入乡随俗，否则，你会被认为你和他们不合群，不会受欢迎，会受排挤，你的政治生涯不会顺利。
　　人是世俗的。人要生存下去，必须进行自我的斗争----战胜所谓的清高，要融入社会。很多东西是由不得你自己的想法。
　　福源大酒店老板叫温承业，非常精明，也相当奸猾，在大和乡数得着的富人之一。看一下此人的背景，让人不屑，但是，如今社会，看你辉煌的一面，你曾经的灰色一面，早被光鲜的东西遮掩。温老板于1987年因打架斗殴劳动教养两年，回家后，靠其当支部书记的父亲温聚明的庇护下，在村边靠近公路建起一路边饭店，招了几个来自东北地区的年轻女子，招揽生意，那几年生意相当红火。路边饭店建在国道边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相当多，有年轻女服务员当招牌，让温承业大赚了钱。有了钱的温承业开始靠钱铺路，拉拢干部，结识权势人物。他学会了对自己进行包装，总以“合法”经营老板身份频频亮相于众人面前。
　　郑平来到大和乡工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感到神秘和新鲜，他才二十八岁就当上副书记，在别人眼里看来，他肯定会有政治背景，况且，他到任的时候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高部长亲自送行，更加让人感到有来头。
　　官场如战场，看不到硝烟的战场。不仅是硬功的较量，更是智慧的较量。那些心怀一定目的的人，对郑平很感兴趣，开始琢磨如何接近他，为自己今后的仕途、利益寻找机会。
　　一个人未入仕途时百计求官，进入仕途则千方百计保官升官，这就是人所谓世俗的地方。
　　毕竟，郑平在官场这些年的磨练，很快就发现大和乡层层的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想起自己到任时高部长提醒自己的话，时刻在耳边警示。自己要明哲保身，也要做点对得起老百姓的事情，不能愧对党对自己的培育，不能愧对组织对自己的信任。
　　自己分管机关事务和政法工作，社会稳定，治安工作要抓好，得由政法办主任、司法所长和大和乡派出所长来配合，大和乡的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才有保证。郑平认为自己的工作，必须有这些部门的负责人的支持，确立有效的法制保障，首先是职能部门的分工合作，行之有效的执行力度。
　　目前，大和乡的经济发展很快，社会稳定，基础性工作做得还可以，要在此基础上，加以完善，理顺好工作思路，理顺好上下关系，做好其他辅助性工作。
　　基层工作就是繁琐。工作刚进入角色，一些头痛的事情接连发生，使郑平预料不及。与自己在外经委工作相比，困难要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基层工作在磨炼着自己年轻的思想。
　　大和乡派出所长冯则聚，是警校毕业的干警，在基层工作多年，经验丰富。从警校毕业后，脚踏实地，在基层派出所由一名治安民警提升为派出所长。
　　冯所长办事干净利落，因所从事的工作性质，从外表上看，给人一种威严。当然，他的成绩是明显的，所辖地区，社会治安稳定，年年受乡政府及市公安局的表彰。
　　冯所长基于其成绩，加上一层背景，使得他在大和乡也是有分量的人物。他的妻子孙菂的姑父张学儒与市公安局副局长孟乔田是表兄弟关系，所以，大和乡政府的领导对冯所长也是另眼相待的。
　　七月初，市人事局分来一名法律专业的毕业生，郑平决定将其安排在司法所工作。毕业生来乡政府报到后，秘书让其先在家等通知。毕业生叫徐可，二十三岁，大和乡本地人。
　　大和乡司法所长是由政法办主任袁正德兼任，法律服务所和司法所设在同一个办公室，两个牌子，一套人马。法律服务所主任是从部队转业的司机王觉武担任，王觉武是聘任合同制干部。
　　徐可到大和乡报到后，组织部门会考虑安排其工作岗位。若安排在司法所工作，专业会对口。
　　
　　周末，郑平参加市里有关分管领导在场的宴席后，由司机小张接送到家。
　　“你回来了？”妻子王钰把外套接过来。
　　“今天，感觉有点累，知道今晚我和谁在一起了？”
　　“和谁？不会是和漂亮女士吧？你大小也算是个领导了，切记要经受住女色的诱惑，这些年，一些官就是栽倒在女人身上。”
　　“阿钰，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郑平和王钰是大学校友，毕业后两人就确立恋爱关系。郑平在家一直称呼妻子阿钰，两人感情很深。王钰在市财政局工作。
　　“我相信自己的丈夫，可是你那么英俊潇洒，就是你没有想法，敢保证别人对你没有企图？”
　　“那是别人的想法，我就在你眼里英俊，在别人眼里就差远了，是不是？”
　　“你年轻，刚进入官场，要小心才是，我还指望着你有前途，对了，你和谁一起喝的酒？”王钰把冲好的一杯茶递给郑平。
　　“王成喜，大学同学。”
　　“他来咱们这里了？他出国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到咱们市里工作。”
　　“那找个合适时间约他到咱家吃个饭，你们联络联络感情。”
　　“阿钰，知道王成喜和市委刚来的副书记薛毅刚是什么关系？”
　　“不会是亲戚关系吧？”
　　“薛书记是王成喜父亲的学生，王成喜出国留学刚回来，薛书记就把王成喜作为专业人才引进，王成喜将被安排在市外经委担任副主任。”
　　“任人唯亲。”
　　“官场上能有几个不是任人唯亲，这就是关系网，一张无形的网，现在的人事安排，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上，关系错综复杂。”
　　“你工作了好几年，才干上外经委副主任，你同学一来就是副主任职务，比你少奋斗好多年。”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重视海外留学人员，尤其高级专业人才。”
　　郑平和王钰在谈论着，这时门铃响了，王钰起身来到门口，通过防盗门上的“猫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没有直接开门，转身回到客厅，对郑平说：“外面有个男的，没见过，你看看叫不叫他进来。”
　　郑平站起来，感觉头有点沉，酒精开始作用了。他透过“猫眼”往外望了望，认识此人，是大和乡的法律服务所主任王觉武。
　　他来干什么？一定有什么事情要求办吧？郑平在犹豫中，门铃又响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门打开了。
　　“郑书记，打扰你休息了。”王觉武手里提着个大方便袋，里面装着两盒精致的酒。
　　郑平一看，心里明白了，王觉武是到自己家里送礼来了。
　　“王主任，屋里请，您来玩，空手得了，干嘛要带酒呢？”
　　“没别的，您到基层工作，很辛苦，我来看看领导。”
　　郑平把王觉武领到客厅，让他坐下。王钰冲王觉武客气了一下，给他倒了杯茶，就回到卧室，留出空，让他们交谈。
　　“来，抽支烟。”郑平拿出烟递给王觉武，王觉武抽出一支，点上。
　　“郑书记，你也知道乡下情况，司法所和法律服务所在一起办公，经费少的可怜，人员也不少，听说又来了大学生要安排在我那里，你看看，能否往别的部门安排。”
　　这时候，郑平明白了，王觉武来的目的，是想让自己不要往司法所里安排人。
　　“你说的情况都属实，我也理解你的难处，那再回头研究一下。”
　　“郑书记，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我该走了。”
　　“把酒给带回去，你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花钱买酒干什么。”郑平把装着酒的袋子往王觉武手里塞。
　　王觉武推辞着不接，把门打开，匆匆下楼。
　　郑平只好把酒放在客厅，到门口把门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那酒，知道是茅台酒。他决定明天叫司机带回，给王觉武送回。
　　“那人是你们乡里的干部？”王钰问道。
　　“是，司法所助理兼法律服务所主任。”
　　“那人怎么样？”
　　“不太了解。”
　　“你要慎重些。”
　　“我在考虑，一个小小的司法助理，竟然找到咱家门，不简单，看来费尽心思了。莫怪高部长说大和乡的能人多。”
　　“行了，别考虑了，你工作中格外小心就是了，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此时，郑平才注意到，妻子已经换上了睡衣，薄薄的睡衣，使得她女性的曲线展现在自己面前。
　　这些天，郑平光忙于应酬，忽视了对阿钰的亲近，看着她丰满的身躯，突然来了冲动，忽地抱起阿钰走进卧室，阿钰紧紧搂着他不肯松手，两人顺势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