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草原风光无限好，生机勃勃又一春（中）

　　1979年春节，内蒙古呼和浩特机床附件厂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工厂大院的门口人们翘首远望着火车站的方向。“来了，来了，新媳妇来了！”随着这一句烟台味儿的喊叫，我乘坐工厂唯一的一辆北京牌吉普车到了这个号称“山东大院”的院子。原来这是烟台机床附件厂搬迁职工的新家——呼和浩特市机床附件厂。张渤海的父亲就是这家企业的副厂长，他如今退居二线，帮助工厂看大门。那个站在门口身穿工作服的老头就是他。我下车以后，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未来公公的手，说：“您好，爸爸，请接收儿媳妇的敬礼。”我恭恭敬敬地向他敬鞠躬礼。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都说“这个新媳妇挺大方的，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我心里说：“我是走南闯北的兵团战士，我怕过谁啊？这个场面，对于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们随着欢迎的人群来到张渤海父母的家。那是一所普通的工人新村住宅，一个小院子，三间红砖房。中间是吃饭做饭的地方，左边是父母的房间，右边是我们的新房。新房里有崭新的大红大绿的丝绸被子。旁边的缝纫机上是一摞做衣服的布料。我走进院子，婆婆迎面走过来，说：“一路辛苦了。”我说：“妈！您好，您辛苦了。”然后我就拉着婆婆的手，走进红砖的房子。
　　屋里窗明几净，收拾得井井有条，方桌上有一方手织的台布。小姑子妹妹说：“二嫂，您好，这是我送给您的结婚礼物。”我仔细看去那是一朵牡丹花和几百个小牡丹花构成的图案。织品细腻柔软，是用纯棉白线制成的。那一刻给我的印象是，小姑子妹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中午，喜宴开始了。是自己家两个屋子请了两桌客，大约有不到20人，都是张渤海从小玩大的朋友。他们说话粗声大气，喝酒大碗大杯，是一群地道的山东大汉。我从心眼里喜欢这样的家庭。因为我们太行山的男人也是同样的。
　　席间有个外号叫“单干”的朋友说：“我们张渤海，是典型的没有女人缘，从小不与女人说话，他是怎么把你这样的女子追到手的？”一句话引我想起去年张渤海向我求婚的情境。
　　
　　大学毕业以后，我辗转来到伏牛山一个三线厂工作。1978年春节，张渤海来地处伏牛山深腹的第二胶片厂找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玩耍.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毕业分配在河南省南阳地区，他在中原油田建设指挥部计划处工作，我在第二胶片厂人教处工作。
　　“欢迎中原油田的四位同学来我们伏牛山参观访问！”当我带着调侃的口吻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渤海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可不是来参观访问的，我这次来是负有重要使命的。”负有使命这句话，我似乎听懂了，似乎在期盼着这句话，但是我不便追问，而是躲在一边和其他女生聊天。我表面上很镇静，实际上心里的小鼓在“咚咚”地敲……
　　那天中午我请同学们吃饭，我和胡忠同学去食堂买饭菜给大家吃，说好了，我出饭票。那时候男生的饭票总是不够吃，我不能叫胡忠太破费。我给同学们买了红烧肉和炒青菜，主食是馒头。同学们那时都很穷，很少吃红烧肉，因此吃得很香。吃完午饭，张渤海说：“听说你们山里有一处瀑布，我提议咱们一起去看一看。”油田的四位同学都很赞成。二胶厂的同学们也不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向瀑布走去。
　　伏牛山瀑布在离工厂五公里的地方，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我和亚茹姐走在一起，她无论说什么话题总要扯到我跟张渤海的关系上。她说：“咱们两个是乌兰察布长大的，也算是半个老乡，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张渤海这个人不错，你不能错过去，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说：“是的，我已经错过了一个好人，就是我故乡的如意哥哥，人生的路是没有回程票的。这一次张渤海的事情，我决心不错过他，但是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我却不知道如何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亚茹姐说：“用不用我去和他当面说说？他和我一个科室，经常给我帮忙，我感觉，我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再说，他和我们家林智还是好朋友呢。我们夫妇说的话，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我呵呵笑了，说：“谢谢你，不用啦，我会自己解决的。”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同学大声喊：“瀑布小溪在这里，顺着小溪就可以到瀑布了，你们加油啊！”
　　我们加快了脚步，亚茹姐说：“好，我们赶紧走吧，说好了，用到姐姐的地方要告诉我一声。”
　　“好的”我答应了一声就奔跑起来，因为我看见几个男生已经走到瀑布底下的深潭边上了，我想告诉他们那个深潭是有危险的。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深潭边上的时候，张渤海和缅昆同学已经爬上了瀑布边上的绝壁悬崖。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高声叫道：“你们两个冒险家，小心点！”
　　张渤海迅速爬上了绝壁悬崖，站在瀑布的最高端，对着我大声喊：“张飞燕，我爱你，嫁给我吧！！”
　　缅昆兄也替他大声呼喊：“张飞燕，嫁给张渤海吧！我可以见证你们的爱情和婚姻。”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动的，还是替他们后怕的，总之我的心“咚咚”跳着，脸烧得通红。赶紧大声呼喊：“张渤海，我答应你！你赶紧慢慢地下来，别冒险了！”
　　这时候亚茹姐姐和我拥抱在一起。张渤海和缅昆兄则从悬崖上慢慢地下来了。全体同学都为他们提心吊胆的。后来，我跟计划科的吴师傅说起这事，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太浪漫了，竟然跑到瀑布上去求婚，没想到会有危险吗？”
　　那次分别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握手了，当时我就感觉到那种男性的生物电流通过他的大手传遍了我的全身，使我感到非常幸福、非常激动。分别以后我们两个几乎每一周都写两封信，他来一封信，我回一封信。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几乎每天上午我都要去收发室看看有没有我的来信。收发室的桑师傅很快发现了我在热恋，她看见中原油田的来信就赶紧藏起来，跟我要糖吃，不给糖吃就不给信看，害得我经常口袋里揣着糖果。这种被桑师傅“敲诈”的感觉真的很甜蜜。似乎是喜欢人家和我一起分享幸福的感觉，又好像要故意显摆一下自己的男友。
　　一天开完科务会，科长王洪贵问我：“小张，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是打算你调到中原油田？还是男友调到我们工厂？”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最实质的问题，我和张渤海竟然没有讨论过。于是我问：“科长您看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时候王洪贵科长笑了，说：“我的意见吗？是张渤海调到咱们这里来，咱们这里供应科正缺少人手呢！”
　　我沉默了，担心张渤海不愿意来伏牛山深处的工厂，工厂连年亏损，没有什么希望。我说：“科长，我想打个电话商量一个。”
　　在科长的同意下我第一次用了公家的电话办私事，给张渤海打了一个厂外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张渤海愿意来我们第二胶片厂干推销员。于是乎，科长向干部科建议让我接替吴师傅的综合统计工作，吴师傅调到河南省化工厅工作。经过领导的帮忙，很快就下了调令。我高兴地带着调令和结婚证书去中原油田找张渤海，心中充满了欢乐。
　　2
　　1979年腊月的伏牛山下了一场大雪，工厂被大雪冰封在了深山老林里，整个伏牛山好像一个神话世界，到处是一派白雪覆盖的景色。早晨一出门，我不由得感叹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杨缅昆站在我背后喊道：“哇，快来看啊，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我回头看看他说：“老同学，我昨天去板厂公社拿到了结婚证，今年要请探亲假回内蒙与张渤海旅行结婚了，回来发喜糖。”
　　他很高兴地说：“祝贺你们，旅行结婚挺好。张渤海不是山东烟台人吗？你去内蒙古干什么？”我说：“他的爸爸妈妈援助内蒙古的建设，早年去了内蒙呼和浩特。”
　　杨缅昆说：“这么个腊月天去内蒙古，想一想都冻死了，零下四十度啊！”
　　我说：“再见吧，我去赶大客车。”说着，我背起背包就要走。他则抢下我的背包说：“我送送你。”然后背起我的背包，将我送到车队。杨缅昆说：“知道吗？张飞燕，刚来北方的时候，我看谁都没有你漂亮，性格又好，很想喜欢你呢。可是当我知道你早已经和张渤海好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是一个旺夫的女子，按我们老家的说法，你这种女孩做媳妇最合适……”
　　我说：“谢谢老同学的夸奖，我觉得你也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你的家庭是归国华侨，我是普通工人的子女，跟你们家不般配；再说，年龄上也不合适。所以我才撮合你与小微……”
　　“我理解你的用意，可能我和小微更好一点。”杨缅昆那时候已经和小微谈朋友了，他们经常一起吃饭。胡忠同学也有一个女朋友叫孙丽萍，我们来河南的几位同学都走上了谈婚论嫁的程序。
　　告别了杨缅昆同学，我的心情很激动，想象着我和张渤海见面该是多么高兴。大客车在雪后的盘山公路上艰难地行进，每一公里都是艰难的路程，司机师傅的神经紧绷着，全车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客车滚到山沟里去。在经过一个急转弯的时候，碰上一个拉架子车的农民，差一点将大客车逼进悬崖底下，一个轮子都悬空了。司机下车了，大喊：“劳驾各位，下来推车一下。没法走了。”这时候我们冒着风雪推车向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客车推回正道……
　　下午两点多，我们的车才到达南阳古城。我立即雇了一辆三轮车，到中原油田办事处，找了一辆送货的车，司机师傅很高兴，寂寞的旅途中，有人聊天了，于是我们一路聊天一路来到中原油田指挥部。
　　下午四点半，我来到油田指挥部人事处，办理了张渤海调动的手续。这时候，张渤海还在钻井队和同志们一起压井呢。32111井队发生了井喷，情况十分紧急，张渤海和石油工人一起投入压井的工作。我去的时候，他浑身是油，头发都被石油黏在一起了。需要用汽油洗才行。我看看张渤海的宿舍，竟然是四处透风的席棚子。里面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炉子，奄奄一息的有点温乎气。天啊，我从未想过石油工人的生活条件如此恶劣！
　　张渤海先用汽油洗了头，再用温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才走进席棚子，对我说：“张飞燕，你是不是很吃惊啊？你的白马王子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费劲地挤出一点笑容说：“张渤海，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咱们要告别这样的生活，换一种活法的。我办好了结婚证和你的调动手续，将生活在我们伏牛山里。那里虽然比较封闭，但是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起码不用汽油洗头，能洗热水澡……”
　　张渤海感激地捂住我的嘴说：“小声点，别让师傅们听见。石油工人的思想觉悟是很高的，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不能在这里发牢骚。”
　　这时候，副队长王彪走进来说：“没关系，发点牢骚是可以理解的，有本事你就离开这里，没有本事离开，就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工作。这就是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原则。”
　　那天晚上，我就在席棚子里和石油工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夜晚，他们全体陪着我都和衣而睡，大家都没有脱衣服，队长说：“我们钻井队，没有女同志睡觉的地方，你和我们这些大老粗睡在席棚子里，委屈你了。”我说：“谢谢各位兄弟，谢谢你们一年多来对我们家张渤海的照顾和关心。”我站起身，用立正的姿态，恭恭敬敬地给他们鞠躬敬礼。他们都很感动。第二天，我就和张渤海背上背包告别了井队，乘坐拉货物的卡车离开了井队。对，永远离开了井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而现在有时候会想念那些朴实可敬的石油工人。张渤海总是说：“中原油田的石油工人最讲情义，是最懂得珍惜友谊的一群男子汉。”
　　我当时还不知道，张渤海的父母亲在呼和浩特机床附件厂工作。而且他也十分喜欢内蒙古大草原。更想不到的是我们不久就回到了锡林郭勒草原。